許俊淡淡掃了秦湘一眼，沒再多說些什麽，而是彎腰將秦湘扶了起來，帶離了馬車。

  馬車裏，濃鬱的血腥味蔓延著。

  秦瑤走過去，一手拔出了深鉗入車廂壁的天龍刃。

  她垂眸看著短刃上沾染著的鮮血，掩去了眼底的冷芒。

  不急，那些欠她的賬，她會一筆筆地討回來。

  忽有冷風吹過，掀起了車窗上的車簾，露出了外麵那一片沉沉夜色。

  她微微側過頭，強壓下了心頭的疼痛。

  ——紫謙，等我回來。

  ********

  一燈如豆。

  香香難得安靜乖巧地給坐在床榻邊給段紫謙削梨。

  池江玉已經去找緋舞了，但他還是不放心讓段紫謙一個呆著，便讓她在這裏守著。

  四下裏靜默得近乎詭異。

  終於，香香停下了動作，她忍不住轉頭看了眼段紫謙。

  他就那樣安靜地靠在床頭，臉上淡定得看不出一絲情緒。

  隻是此刻，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眸正注視著房間裏的某一個定點，微微出神，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香香眼底不由浮上了一絲擔憂，生怕段紫謙又在鑽什麽牛角尖。

  所有安慰的話語到了此時都顯得很無力，然而，不說些什麽，這樣的安靜又太讓人不安。

  香香輕輕吐出一口氣，極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正常。

  “來，大魔頭，快吃。我親手削的梨，這可是連池美人都沒有待遇。”

  這還是香香第一次這麽溫柔，這麽小心翼翼地對待一個人。

  她將削好了梨，切成片，正欲喂他，卻聽段紫謙輕笑了一聲，“香香，你不會是裏麵下了毒吧？”

  這麽溫柔怪不習慣的。

  香香：“……”

  很想懟他，但一觸及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最終還是忍下了。

  “剛好啊，以毒攻毒，多好！還不快吃！”香香半開著玩笑，將手裏的梨片又往段紫謙嘴邊湊近了一些，硬是塞進段紫謙嘴裏。

  “快吃。”

  段紫謙無奈地被迫吞咽了進去，薄唇卻是輕輕一揚，又笑了，“果然被伺候著的吃水果更美味一些。”

  香香此刻真的很想抹掉段紫謙臉上的笑容。

  這大魔頭笑什麽笑？

  以前就沒見他這樣愛笑過。

  這笑容看起來實在太礙眼了。

  她寧願他毒舌與她抬扛，寧願他腹黑地想方設計捉弄她。

  終於，香香再也無法忍受，她一把扣住了段紫謙的雙肩，低吼道：“段紫謙，如果哭出來會好受些，你哭一兩聲，又沒有人會笑話你。”

  段紫謙那沒有焦距的眼眸終於微動了動，抬頭看向香香，眉心卻輕蹙著，“香香，你在跟我說話？”

  香香聞言，一顆心幾乎凝結成了冰，臉色慘白，“段紫謙，你——”

  忽然段紫謙笑了，淡色的唇角有著一抹釋然，“這一句我聽到了。”

  “你剛才——”香香聲音有些哽咽。

  “剛才好像突然聽不到了。”

  他說得一臉雲淡風清，就跟那天他失明時神情一樣，一絲憤怒慢慢爬上了香香的心頭。

  “段紫謙，你發發脾氣也好，你哭出來也好，不要這副模樣好不好？你讓我簡直——簡直——”香香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措詞，最後隻能恨恨地跺了跺腳，“段紫謙，我怎麽會認識你這種怪人！”

  段紫謙淡色的唇微微一牽，“香香，我很開心，能認識你這個朋友。”

  香香輕“切”了一聲，眼中卻帶著淚，“誰是你朋友？你害我害得還不夠慘嗎？你和我就是天生八字犯衝，我每天被你使喚不說，還數次差點連命都丟了……“

  香香突然哽住了聲，再也無法說下去。

  他們這一路走來，經曆這了無數風雨。

  雖然她總是看這大魔頭不順眼，但她心裏清楚，有些情誼早已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再也抹殺不去了。

  香香吐出一口氣，伸手一抹眼角差點滑落出來的眼水，“所以，段紫謙，你可給我活得好好的了，你還欠我很多債沒還。俗話說禍害遺千年，你這個禍害，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那什麽叫灼魂的破毒雖然可怕，但我師父和池江玉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

  “他們再厲害，也不可能起死回生。”段紫謙輕歎。

  香香眼眸怒瞪，“段紫謙，你怎能就這樣放棄了，絕路還沒走到頭呢？我師父肯定會有辦法。雖然毒會害人性命，但有時，毒也會救人一命。你還記得我師父煉製的凝氣丸吧？這種毒藥能短時間內激發人的潛力，暫時麻木傷痛，還能讓內力陡增數倍。你以前也吃過，還記得吧？隻不過，這種毒藥力太強勁，藥效過後會給人的身體造成極大傷害，你以前也深受其害吧。但師父昨天還跟我說，這種毒也能暫時克製一下這個灼魂噬魄的——”

  突然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香香連忙伸手掩唇，一雙眼眸滴溜溜地盯著段紫謙。

  她就不應該告訴段紫謙關於凝氣丸的事。就怕段紫謙為了秦瑤，不管不顧地豁出一切就糟了。

  這家夥以前又不是沒幹過這種事。

  正不知該如何將這些話收回，卻見段紫謙像是沒聽清一般，歪頭擰眉，“香香，你剛才說什麽？”

  “段紫謙，你又聽不見了？”香香鬆口氣的同時，心頭擔憂更盛。

  看來灼魂噬魄毒怕是越來越壓製不住了。

  “這句話我聽見了。”段紫謙臉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算了，你不要說話了，先躺下休息。你放心，池江玉一定會把緋舞帶過來的。”

  香香摻扶著段紫謙就要躺下，忽然，段紫謙劇烈咳嗽起來。

  “大魔頭，你沒事吧？”

  香香一驚，連忙為他拍背順氣，一臉擔憂的她絲毫也沒注意到，平時掛在腰間的藥囊已不翼而飛。

  此時，好不容易找到緋舞的池江玉正好朝這裏急趟走來。

  看到段紫謙的模樣，他麵色皆變，“怎麽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跟在池江玉身後緋舞看了眼段紫謙的臉色，微微擰了下黛眉。

  “我沒事。”段紫謙勉力壓住咳嗽，卻是感應到了緋舞了存在，失去焦距的目光看向了緋舞所在的方向。

  “緋舞姑娘總算舍得出現了。”

  聽出某人語氣裏的涼意，緋舞摸了摸鼻子。

  “段少爺，這說的什麽話，我可沒刻意避開你。”

  此時池江玉已然走到床榻前，伸手為他診脈。

  “急什麽？緋舞這個大活人就在這裏，又跑不掉。”

  池江玉輕哼了一聲，眼底神色卻是越漸凝重。

  雖然眼前這人臉上總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可脈相卻極為紊亂，灼魂的毒素顯然已又攻進心脈幾分。

  這毒比他想像中發展得更快。

  香香自是看到了池江玉眼底的沉重，“他剛才突然聽不見了。不過稍後又恢複了聽力。”

  “你們先出去。”段紫謙淡聲開口，“我需要和緋舞姑娘好好聊一聊。”

  池江玉原本想拒絕，可看著段紫謙那不容拒絕的神態，隻能暗歎了口氣，將香香拉了出去。

  房間裏再度安靜了下來。

  緋舞走到桌旁，為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

  “段少爺，你不覺得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想辦法解開自己身上的毒嗎？”

  段紫謙卻是不答反問：“孩子和阿瑤是不是真的隻能留一個？”

  “是。”

  “沒有其他辦法的。”

  “是。”緋舞微微一頓，“要想徹底解決這件事，段紫謙，你必須要有所舍得。否則，隻要蠱心一日不毀，這件事就永無止盡。”

  段紫謙抿唇沉默，久久不曾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