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覺過來，下一刻的反應就是舉掌擊向自己的天靈，卻被秦瑤搶先了一步，一指封住了他的穴道。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你就隻能活著。好好地活著，活著思念絳雪姑娘的點點滴滴。”

  秦瑤冷冷看了他一眼，毅然轉身。

  她給南宮清服用的毒藥是毒聖煉製的僵木丸。

  她還記得那時紫謙總是從毒聖那裏“強搶”來很多稀奇古怪的毒藥，討她歡心的。

  這僵木丸就是其中之一。

  它可以讓人的意識無比清醒，但身體卻永遠也無法動彈，隻能深受那些或是美好或是絕望的記憶日複一日的折磨。

  南宮清目光絕望地跪在雪地裏，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但腦海裏關於絳雪的一切卻是越漸清晰，越發刻骨銘心。

  那些他曾經犯過的錯，那些他曾經傷害絳雪的過往，如今都一幕幕地重現。

  他不知道他能承受這樣的折磨多久，但他很清楚，秦瑤確實是拿捏住了他的命脈，給了他最狠最痛的懲罰。

  “秦姑娘……”一直沉默的魚采霺忽然秦瑤身後跪了下來，“多謝秦姑娘留公子一命。”

  秦瑤頓住了身形，卻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魚采霺抿著唇，對著秦瑤狠狠叩了三個響頭。

  那些歉意或是愧疚的話，在此時根本就毫無意義。

  她能做的，就是帶著公子遠遠地離開，在隱秘的深山老林裏，過完往後餘生。

  痛苦也好，絕望也罷，她都會陪著公子一起。

  這是她的選擇。

  魚采霺帶著南宮清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秦瑤也不想知道他們會去哪裏，毒聖前輩的僵木丸無藥可解，南宮清往後半生都會活在痛苦裏，這便足夠了。

  “這姑娘也是死心眼。”

  緋舞目送著魚采霺沒入風雪中的身影，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愛一個人，並沒有錯。

  可惜，那個姑娘愛上的偏偏是一個不該愛的人。

  但她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旁人也無法幹預，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命數。

  正自微微失神，眼前忽然一暗，麵前已然多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天龍刃是你打造的？”

  秦瑤問的雖是問句，但那語氣卻是肯定的。

  天龍刃上的蠱心如此穩合，這一切，不可能隻是巧合。

  緋舞倒也沒否認，“是，當初段紫謙打造天龍刃時，我曾暗中做了一些手腳。但那時，我想的卻是等蠱石找到之後，天龍刃與蠱心合一，讓你這個血脈之力的本源傳承者除掉蠱王。”

  那時段紫謙還年少，她借著他打造定情之物，順利地為後麵的刃心合一留下一個契機。

  但她怎麽也沒想到，段紫謙為了秦瑤竟然甘願承受轉移血脈之力的反噬傷害，隻因為他不想秦瑤冒一點點的風險，所以，他承擔了所有的風險，包括自己的性命。

  “其實，他並不想死。就算他知道，他轉移了血脈之力後，會與蠱王同命，他也沒有放棄過。他雖甘願為你犧牲一切，但他也舍不得你痛苦一生。”

  “他想過很多辦法，隻要有一線生機，他都不會放棄。可偏偏，世事弄人。”

  段紫謙這一路走來，可謂殫精竭慮。

  他們合作之後，她告訴了他南宮清在三個都城都設下陣法的消息，所以他早早就安排了人在其他兩個都城，隻要能阻止南宮清三陣聯啟，單一破壞霧樓主陣並不需要真的殺死蠱王，隻要能將蠱王從南宮清的體內逼出來，他就還能活命。

  當時他們甚至都想了很多再次封印蠱王的方法，她甚至都開啟了天門十二陣與絕殺蠱陣對抗，可偏偏秦滄海這個已經死了多年的人成為了變數。

  引路人的血脈觸發了三陣聯啟，隻是封印蠱王怕是不夠了。

  他隻能選擇用自己的死，去換所有人的生。

  秦瑤垂眸，蜷了蜷微涼的手指，心中的痛更甚。

  真傻，不是嗎？

  為了護她周全，那個傻瓜就從未想過自己的後路。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秦瑤沉默轉身，慢慢走向躺在雪地上的那個男人，將他溫柔而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

  她說，“紫謙，我們回家。”

  一場大禍終於消弭無形。

  這場蠱王之禍讓很多無辜的人死去了，但那些活著的人，依舊要堅強地活下來。

  為那些死去的人而活。

  蠱王徹底消失，所有被控製的人自然也都清醒了過來。因為段紫謙的提前準備，不管是建康城、平城還是可汗庭都沒有遭受慘重的損失，於是霧樓還有暗影樓都成為了人心所向。

  可這時，秦瑤卻失蹤了。

  她帶著段紫謙的屍體離開，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裏？

  毒聖和謝嘉回來的時候，池江玉和香香他們幾乎找人找瘋了，就在他們以為秦瑤可能已經為段紫謙殉情的時候，秦瑤又回來了。

  那個時候，她已懷孕三個月，孕肚凸顯。

  她孤身一人回來，對段紫謙之事隻字未提，倒是和池江玉討要了消除記憶的藥。

  誰也不知道那藥她究竟吃了沒有，但從那天之後，她就變得很忙碌。

  她重新掌控了霧樓，做了霧樓新的門主，甚至還合並了暗影樓，並稱霧樓，讓霧樓成為震懾天下的第一情報組織，分部開遍了南齊、北魏、柔然……可謂遍地開花。

  忙碌總是容易讓人忘記傷痛，但秦瑤再也沒有笑過了。

  時間飛逝，春去秋來。

  九月的秋夜，已經帶上了幾許寒涼。

  夜色已深，霧樓總堂的議事廳門口，香香看著廳裏那道還在伏案疾書的身影，皺起一張小臉，滿目擔憂，“秦瑤姐姐馬上就要臨盆了，還這樣拚命會不會太過了？”

  池江玉輕歎了口氣，“讓她忙碌，總比讓她閑下來胡思亂想要好。更何況，有我這個醫仙在，不會讓她有事的。”

  因為一旦閑下來，那些痛苦的過往便會一樁樁一件件地重現。

  他怕她承受不了那種痛。

  “從一開始，秦瑤姐姐就沒想過吃那些消除記憶的藥吧？”香香苦笑，“她既然不想吃，又為何要和你拿？”

  池江玉輕搖了搖頭。

  現在誰也不知道秦瑤究竟在想什麽，她失蹤的那月餘又究竟去了哪裏，已經成為了一個未解的謎團。

  “我看這秦瑤丫頭是想等孩子生下來以後就去找段紫謙！可憐的孩子恐怕一出生就要沒爹又沒娘……”身後，毒聖白老頭蒼老卻有勁的大嗓門忽然響起。

  議事廳裏，秦瑤握筆的手似乎微微一頓。

  香香麵色頓時變了，連忙轉身一把就捂住了毒聖的嘴巴，然後拽著他就往外走。

  池江玉摸了摸鼻子，無奈地跟上。

  臨了，還朝議事廳裏看了一眼，卻見秦瑤依舊埋頭處理公事，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剛才毒聖的胡言亂語。

  另一邊，香香已經將自家師父給拖出了議事廳的範圍，“師父，你胡說八道什麽？說的都是些什麽，就不怕秦瑤姐姐多想嗎？以後若是再胡說，我就直接把你毒啞。”

  毒聖拚命地掙脫了香香的鉗製，氣得吹胡子瞪眼，“你這個逆徒，除了會欺師滅祖還會什麽？”

  “我就是不想你再刺激秦瑤姐姐。若真出了事，大魔頭就算是在地下，也會掀起棺材板找你算賬！”

  香香圓滾滾的眸子裏盛滿了怒火，現在秦瑤姐姐就是她香香的逆鱗。

  就算是師父也不行。

  毒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這丫頭這麽認真做什麽，我隻是想時不時提醒一下秦瑤丫頭罷了，我也不想她鑽牛角尖。”

  段紫謙死後，秦瑤除了在他死時落下的一滴淚，後來再也沒有哭過。

  他怕那丫頭真的把自己憋壞了。

  情緒的爆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至始至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