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她還是霧樓少主，無憂無慮，年少輕狂。

  那時霧樓還未生變，她時常喜歡跑來玄機閣找二長老。因為二長老總能研究出新奇古怪的東西，吸引著她的目光與興趣，更因此習得不少機關幻術和陣法方法的知識。所以當年她才會在無意中破壞了霧樓禁地裏那個防守大陣，釀成大錯，讓霧樓陷入危局。

  再後來，她被洗去記憶，成為南宮清手裏的工具和棋子，柳青便帶著玄機閣眾弟子退守玄機閣，幾乎不再插手霧樓事物，形如虛設，所以，霧樓才會漸漸被大長老赫連堂掌控，勢微的隱間司才能漸漸展露頭腳……八方煉血陣那一場大戰後，她帶著玄羽閣眾弟子叛出霧樓，並前往桃源穀尋找真相，自那以後，她也便沒法再收集到關於玄機閣的相關情報。

  她本以為，霧樓為南宮清全麵掌控後，玄機閣早已與霧樓其他各司閣一樣，已經完全淪陷，卻不想，玄機閣終究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皚皚白雪上，紅梅錯落盛放，雪後初晴的陽光投射在那朵朵紅梅之上泛起一抹晶瑩的光暈。

  紅與白相互映襯著，給人造成了一種極致的視覺衝突，讓人腦海裏莫名產生了一股暈眩迷茫感。

  一直乖乖被秦瑤牽著走的段紫謙忽然停下了腳步，秦瑤也隨之頓住了步伐。

  她轉頭朝段紫謙往去，隻見段紫謙原本沒什麽表情的俊顏上竟流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並且伸手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紫謙……”

  秦瑤微驚，伸手就欲去扶段紫謙，卻見段紫謙腳下微微一晃，整個人便朝雪地上栽去。

  秦瑤伸手，接住了那具倒下的身軀，眸色微沉。

  前方不遠處，一直在帶路的陸小曼轉過身，看了昏迷的段紫謙一眼。

  “他現在可是大殺器，還是睡著了比較妥當。”陸小曼顯然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出。

  隻見她微一抬手，立時有兩名一身廣袖白袍的男子出現，朝秦瑤恭敬地行了一個禮，便從她手裏接過了段紫謙，隨即負起，消失在了梅林裏。

  秦瑤並沒有阻止，隻是看著眼前那片梅林，眸色又深了幾分。

  她深知玄機閣裏看似簡單平凡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其實都暗藏著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

  而這一片梅林自然也是按陣法栽種擺放的。

  她帶著段紫謙步入玄機閣的那一刻，就已入陣。

  陸小曼有些詫異地看了秦瑤一眼，段紫謙就這樣被弄暈帶走，她原以為秦瑤會問些什麽，沒想到秦瑤竟什麽也沒問？

  秦瑤對於師父的信任，似乎有些超出了她的預料呢。

  陸小曼微微一笑，“師父就在前麵等你，你們慢慢敘舊，我就不打擾了。”

  話落，陸小曼往一個閃身，消失了蹤影。

  秦瑤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心間複雜的思緒，抬頭往前方望去。

  如火盛放的梅林之中，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名墨袍老者。此刻老者正背對著她，手裏拿著一把剪子，正修剪著麵前的梅樹，看起來一派悠閑愜意。

  秦瑤忽然覺得腳下沉重似鐵，心底也隨之多出了一抹惶然與怯懦。

  年少時她在霧樓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而父母素來寵愛放縱她，隻要不觸犯原則性的錯誤，她幾乎可以“為所欲為”。放眼整個霧樓，恐怕隻有二長老待她嚴苛如同師長，讓她又敬又怕。

  當年霧樓生變，她就是那個造成血案的間接“劊子手”，隻是變故發生後，她被洗去記憶，不記得自己犯下的罪孽，再後來，紫謙為了她背負一切，替頂她成為那個罪人……知道真相後，她何嚐沒有自責愧疚過？隻是那時發生了太多的事，容不得她多想，容不得她悲痛傷感，她隻能壓住心底那份愧意，仿若無事一般，但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份沉重的罪孽會成為怎樣的枷鎖束縛著她往後餘生。

  “總算是回來了，比我預計得要晚一些。”

  二長老在剪下一枝殘枝之後，終於轉過身。

  經年未見，他已蒼老了許多，發須也更白了一些，隻是那雙眼睛裏經由歲月沉澱的睿智依舊。

  “瑤兒自知罪孽深種，請二長老責罰。”

  秦瑤單膝跪了下來，低眸掩住了眼底的悲痛。

  在段紫謙麵前，她一直掩藏得很好，但麵對這個如同父親一般存在的長者，她卻無法再隱忍心中的痛楚。

  良久，一直在修剪枝葉的老者沉沉一歎，“這世間諸事皆有因果，若真要追根究底，並與你無太大幹係。你無需過於自責。”歎息間，二長老終於還是放下了手裏的剪子，轉過了身，“若不是上一輩造下的孽，後麵這許多事根本都不會發生。”

  走至秦瑤麵前，二長老將她扶了起來，眼底劃過了一絲慈祥的笑意。

  “我也很欣慰，你並沒有被自己困在心魔裏，堅定地去尋找自己想要的真相和答案。紫謙的苦心並沒有白費。”

  提及段紫謙，秦瑤渾身一顫，眼底寫著詫異，“紫謙他……”

  “他如此無畏地放任自己在刀尖上行動，正是因為他信任你，瑤兒……”二長老看著秦瑤的目光裏寫滿了複雜，“他相信，你能再次把他從黑暗裏拉回來。”

  夜幕不知不覺中再度降臨，黑暗籠罩而下的同時，細雪也隨之紛揚落下，落滿了窗外的紅梅。

  秦瑤坐在床邊，失神地看著床榻上昏睡的男人，隱隱作痛的心仿若被壓上了一顆巨石，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雖早已知曉，這個男人為了她付出良多，但她沒想到，為了她，他竟會做到如斯境地。

  當年霧樓生變，玄機閣之所以能及時退守，沒有慘遭南宮一族的毒手，多虧了他一番提前布局。

  他不僅要改變她的命運，他還要保住霧樓。

  因為霧樓是父親秦滄海的心血，他將想霧樓清理幹淨，交回她的手上。

  而玄機閣無疑就是奪回霧樓的最重要的契機。

  他的心裏一直有著這樣的執念，所以即使桃源穀大戰後，他失去了記憶，卻還心心念念想著要奪回霧樓。那時他雖記憶混亂，卻憑借著一股直覺與南宮清對抗，讓暗影樓成為了霧樓擴張的最大對手。

  後來，他與她重逢，他恢複記憶的第一件事就是暗中聯絡了二長老，布下了一個以自身為誘的大局，所以，他與緋舞達成了交易，徹底轉移了她身上的血脈之力。

  他明知因年少時的心理創傷，他的情緒其實很難控製，他還是借由林世玉之死放任他們之間產生隔閡，讓自己提前受到反噬。

  他明知秦家是一個局，明知秦家地底暗藏讓他萬劫不複的舍魂大陣，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

  他讓自己成為殺人利器，因為隻有這樣，南宮清才會帶他回霧樓，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與玄機閣配合進行下一步計劃。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即為利器，那麽，他自然也能致南宮清、致蠱王於死地。

  隻是……一旦成器，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而這些事，原本是應該是由她承受的。

  秦瑤微閉了閉眼，先前二長老所言那字字句句都如同利刃，直刺她的心間，鮮血淋漓。

  ——“他說，他要成為你手中的利劍。瑤兒，這是他最後的願望。”

  秦瑤眨了眨眼，將眼底湧上的溫熱水霧拚命壓製了下去。

  她輕輕握住了他蒼白如玉的手，觸之卻是一片駭人的寒涼。

  “段紫謙，你就是這天底下最傻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