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已然停歇，寒意卻依舊徹骨。

  秦瑤站在窗前，舉目遠眺，看著天邊那一片如墨般的暗沉，微微失了神。

  段紫謙已離開了大半夜，卻依舊未歸，也不知被什麽事給耽擱了？先前離開時，他眼底一閃而逝的落寞她並沒有錯過，也記在了心裏。

  其實對於他用苦肉計欺騙自己，她並沒有生什麽氣，隻是覺得她可能給不了什麽回應。

  她不記得他們的過往，而對外界的感知也比較遲鈍，從七情六欲漸漸消失，到痛覺味覺嗅覺一一減弱，她到最後隻會成為一具毫無感情的行屍走肉，然後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按池江玉的說法，那是她當初太過急切修習虛家功法的後遺症。

  最重要的是，她已沒有太多的時日可活了，而她也不想連累了一個又一個。

  微微側過頭，她看向了床榻上依舊昏睡的林世玉。

  三個月前，這個江南最大幫派的少幫主曾是多麽得風光無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卻因執念於她而離鄉背井，眾叛親離。

  他不顧家人的反對，帶她走南闖北，隻是為了幫她治病，為她延續生命，可最終，誰也沒想到他自己本身就是藥引。

  縱使他心甘情願，她也不想欠下這麽重的一份人情。

  因為這份情，她根本還不了。

  忽然，床榻上原本昏迷的林世玉眉心緊擰了起來，神色痛苦，似是陷入了無盡的噩夢裏。

  秦瑤急步走到床邊，低喚：“林大哥？”

  然而手才剛伸過去，就被另一隻炙熱滾燙的手給緊緊地抓住了。

  林世玉額際滲出了涔涔冷汗，麵色潮紅而詭異。

  林世玉不太對。

  秦瑤眸心微凝，正欲喚人，房門突然“嘭”的一聲，被人一腳踹了開來。

  正是一直守在外麵的唐錦。

  “夫人，交給我處理。請您一旁靜候。”

  唐錦三步並作兩步，直接就將林世玉的手硬生生地掰開，動作粗魯，就差沒把林世玉給直接打折了。

  開玩笑，他們家任務交給他的任務，他哪敢不從？

  這要是被他家樓主知道，林世玉抓著夫人的手不放，不僅林世玉的手保不住，他的手也保不住了。

  “他不對勁。”秦瑤倒是順了唐錦的意，退到一旁。

  她自然也清楚，這唐錦一定是奉命行事。

  因為段紫謙本就是這樣的人。

  她也不想讓他的下屬為難。

  腦海裏剛剛閃過這個念頭，秦瑤不由心下一怔。

  雖然失去了那段記憶，但有些人好像還真的在心裏根深蒂固，揮之不去。

  房間裏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外麵守夜的穗兒，穗兒急衝衝跑進來，看到床上林世玉的異狀，不由驚呼出聲。

  林世玉整個人幾乎紅成了煮熟的蝦子。

  “穗兒，快去叫江玉。”

  穗兒又急匆匆地轉身跑了出去。

  床榻上，林世玉驀然睜開了眼睛，竟一個翻身直接就將唐錦給撲倒了，壓在了身下。

  這一刻，林世玉可謂力大無窮。

  猝不及防的唐錦：“……”

  他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秦瑤眼見事態發展越發詭異，就欲上前幫唐錦。

  “夫人別過來！”唐錦汗都下來了，不是因為自己被林世玉給壓了，而是怕他家夫人過來被林世玉壓了那才叫麻煩大了。

  林世玉盯著唐錦的目光裏滿是火焰，像極了看到了獵物的餓狼。

  唐錦好不容易掙脫了林世玉的鉗製，運氣於指，正想點了林世玉的穴道，卻不想被林世玉快了一步。

  唐錦被點住了穴道。

  隨即，林世玉頭一低，竟就朝唐錦脖子啃去。

  唐錦整個人都不好了。

  突然，唐錦目光一凝，秦瑤已然出現在了林世玉身後，出指如風就點上了林世玉的穴道，卻不想林世玉依舊毫發無傷。

  隻是他動作一頓，轉頭就朝秦瑤望去。

  林世玉的眼底似有什麽光芒一閃，他放棄了唐錦，朝秦瑤撲將了過去。

  沉沉夜色下，兩道人影分別落在斜對麵的兩株大樹上。

  一人黑衣銀發，淩厲卓爾。

  一人白衣墨發，俊雅絕倫。

  正是段紫謙與南宮清。

  雖二人靜默對峙，不再有所動作，但那無形而恐怖的威壓早就驚走了附近百丈之餘所有看熱鬧的路人。

  當然，除了一臉好看戲的緋舞和一臉表情不太爽的關月。

  緋舞目光四望，從滿地狼藉中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塊可以坐下來的地方，掃去了上麵的落雪。

  “小關月，過來坐，他們一時半會兒打不完的。”

  緋舞說著還拍了拍身下那塊斷裂的殘梁。

  關月微微擰眉，但還是依言走了過去，站在緋舞的身後默默守護。

  緋舞見狀也沒再多言。

  她的小關月呀，就是這樣一副清冷的性子。

  微微抬頭，她看向了樹上踏枝而立的兩道身影，眼底劃過了一絲淡淡的玩味。

  不知道這兩個人今日誰勝誰負呢？

  高高的枝頭上，南宮清笑容淡淡，如沐春風，“紫謙，你不覺得我們的目標應該一致嗎？”微微側目，他看了眼樹底下看戲的緋舞，“畢竟我們都想找到阿瑤，不是嗎？”

  緋舞撇嘴，這南宮清倒是懂得挑撥。

  段紫謙薄唇一扯，眼底卻是如染寒霜，“阿瑤是本樓主的妻子，她的行蹤下落，就不需要霧樓門主你費心了。”

  “可阿瑤如今沒有我就活不了了。”南宮清嘴角笑容又擴大了兩分，“紫謙確定不把她送回我的身邊？”

  “那還不簡單，隻要你體內的蠱王死了，阿瑤自然不會再受你所製！”話落，身動，段紫謙足下一拔，手中寒光一閃，軟劍已朝南宮清橫劈而去。

  頓時，南宮清所立大樹被那一道淩厲的劍光直接砍成了兩截，轟然倒地。

  飛揚而起的積雪被寒冷的夜風卷入了夜空裏，又飄揚紛落形成了一道偌大的雪霧，模糊了夜色。

  兩個人再度纏鬥在了一起，劍氣縱橫交錯，所經之處，草木成灰，石礫成末。

  緋舞依舊沒有動，一臉老神在在地看著半空中對打的二人，輕笑，“這個段紫謙也是厲害得很，方才那一杯忘川下肚，現在可以說他全身經脈如同被割裂般劇痛，竟然還能麵不改色地對打這麽久？看來，這段紫謙輸不了。”

  關月淡聲接話道：“他輸定了。”畢竟南宮清有虛家功法護體，內力深厚不說，就算重傷也能護住心脈不死。

  “那可說不定哦，小關月，你別低估了一個人的執念與意誌力。對段紫謙來說，秦瑤就是他的命，他絕不會讓秦瑤落入南宮清手裏的。”緋舞輕挑黛眉，“不如這樣，小關月，我們來打一個賭吧，我賭他們倆不分勝負。”

  關月看了緋舞一眼，終於忍不住再度開口，“緋舞，我不懂，你為何如此看重段紫謙？若要改變我們當初的失誤，隻要帶走秦瑤，所有的局麵都能挽回。你沒必要多此一舉，給自己找麻煩。”

  緋舞不由嘖嘖出聲，“小關月，你一下子說這麽多話，我還真是不太適應。”

  關月眼底劃過了一絲擔憂，“我隻是擔心你。”

  “放心吧，我心中有分寸。”緋舞目光投向了不知名的遠方，眉宇間浮現出了一絲迷離之色，“隻是這麽多年來，我曆經了這麽多人與事，看盡了世態炎涼，突然間看到如此濃烈純粹的感情，有點不忍心罷了。你不覺得世間應該多些這樣的真情，而不是那些背叛、痛苦、仇恨……”

  緋舞的眼裏忽然多出了一絲莫名晦暗的東西，似是陷入了某種不可控的情緒之中，關月心頭一跳，連忙低喚：“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