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姍姍甩了甩頭，心下古怪，抬起頭時見南宮清依舊在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他在笑什麽？被抓了還笑？有毛病吧這是？真不知道絳雪姐姐是怎麽眼瞎看上他的。”

  這一句絳雪，總算讓南宮清停了笑。

  他抬起頭，看向了顏姍姍的眼睛，“姍姍，可還記得你絳雪姐姐的交代？”

  南宮清這句話讓梁碩、謝嘉等人的臉色皆是一變。

  段紫謙吃力地睜開了眼睛，眼前的視線卻還是模糊的，看不清前麵的景像，就連神誌也昏沉不已，那一瞬間，他有些記不起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耳畔忽然響起了劇烈的咳嗽聲，他困難地轉過頭，便看見了一道瘦弱佝僂的身影正彎著腰扶在旁邊的樹背咳得厲害。

  是慕月。

  段紫謙斷裂的記憶重新拚接了起來。

  他想起來了，他與上官楓對戰，慕月卻在背後捅了他一刀。他記得自己暈過去之前，上官楓已經殺死他了……

  “師娘。”段紫謙沙啞著聲低喚。

  慕月頓住了咳嗽，轉過了身，臉色蒼白而冷漠，“不要叫我師娘。我救你，不過是因為你剛才也救了我。我還清你的人情，再報仇。”

  其實此時慕月的心境也是複雜的。

  就在先前，上官楓要殺段紫謙的那一刻，她突然鬼迷心竅般地利用陣法做掩護把段紫謙救了下來。

  救下人後的那一刻，她其實是後悔的，但看著昏迷不醒的段紫謙，她腦海裏又不住地浮現出那幾年段紫謙在霧樓的日子。

  雖說她當時對段紫謙存了幾分利用的心思，但幾年的相處，人心終歸是肉長的，她還是喜歡疼愛這個孩子的，更何況，當年她在段紫謙身上做試驗，想將瑤兒身上的血脈力量轉移到他身上，這孩子連猶豫都沒有猶豫地就接受了，她多少也是感動的。

  若不是後來，霧樓因他而毀。

  她想，她會真心地把這個孩子當成自己的骨血，讓他好好地和瑤兒一起廝守下去。

  可偏偏，他要背叛霧樓。

  思及前塵，慕月眼中原本清明的神色再度變得混濁，眼底殺機流轉。

  段紫謙苦笑，他艱難地扶著樹背站了起來，這一動作，後腰上的傷再度裂了開來，鮮血直湧而出，然而最重的，卻還是他的內傷。

  上官楓那一掌差點就震斷了他的心脈，若不是池江玉的渡魂，他恐怕此刻已經死了。

  掩唇低咳了兩聲，他強咽下喉間湧上了腥甜，“師娘，我知道，你還想要我的命……但我……我能不能先跟你佘幾日性命，我必須出陣。”

  他還要去替阿瑤殺死蠱王，他還有很多事沒做，他不能被困在這裏。

  慕月目光微涼，“你覺得我會放你出去？”

  “師娘不是……不是一直想將阿瑤身上的血脈力量轉移到我身上嗎？”段紫謙靠著樹背，將自己左手的衣袖拉了起來，手臂上赫然出現了一枚蝴蝶印記，“其實……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要替阿瑤轉移……”

  慕月瞳孔驟然一縮，不等段紫謙把話說完，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他的麵前，緊緊抓著他的手臂，顫聲問：“你為何也會有這印記？”

  段紫謙抬眸看向慕月，“想必是因為生死蠱。”

  慕月混濁的眼中爆出了驚喜之色，“哈哈哈，天意，當真是天意。瑤兒有救了，瑤兒真的有救了……”

  然而下一刻，笑聲嘎然而止，她臉上重新流露出了驚痛懊悔之色，“你為什麽不早說？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現在我已經關閉了生門，我們從此都要困在這個魔心大陣裏，直到耗盡心力而死……”

  她冰冷的手緊緊扣住了段紫謙的肩膀，瘋狂搖晃著，“段紫謙，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你的錯，都是你的錯！你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救我家瑤兒是不是？你們沒有一個人想真心救瑤兒……就連滄海也是，他身為瑤兒的父親，連試都不肯試一下……”

  她嘶喊著，目中再度露出了狂亂之色，“所以，你們都該死。”

  她凝力於掌，就欲朝段紫謙胸口打去。

  段紫謙急急閃避，掌風直接打中了他身後的大樹。

  “嘭”的一聲，大樹轟然倒地，饒是段紫謙閃避再快，但因傷重，終究還是被殘餘掌風掃中了肩膀。一個踉蹌，他捂住心口半跪在了地上，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

  慕月如同走火入魔般，狂勁的掌風四掃，所到之處，大樹皆攔腰截斷，殘葉紛飛。

  眼見慕月情況不對頭，段紫謙數次想站起來阻止，卻是力不從心。

  終於，瘋狂的慕月停了下來，卻是仰頭狂噴出一口鮮血，仰麵直直倒了下去。

  “師娘！”

  段紫謙大驚失色，拚盡了力氣衝過去扶起了慕月，“師娘……”

  慕月的眼神已經渙散了，大量的血湧出了嘴角，剛才的打擊已經壓垮了她精神上的最後一根稻草，走火入魔下，強大的力量反噬已直接將她的心脈震斷了。

  “師娘，你不能有事，你還要出去見阿瑤，你還要和阿瑤一起好好生活下去……”段紫謙顫著手想要拭去慕月嘴角的鮮血，卻是越擦越多。

  “師娘，你堅持住，我現在就給你運功療傷……”

  段紫謙說著，伸掌就要抵上慕月的背心運功，卻被慕月一把抓住了手腕，“傻孩子，沒用了，我快死了。”

  這一刻，慕月的目光是清明的。

  這是她這幾年來神智最為清醒的一刻，也是最為痛恨自己的一刻。

  她吃力地抬手，輕撫上段紫謙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龐，“紫謙，這幾年苦了你了，對不起。”

  腦海裏的記憶告訴她，她這幾年她都做了什麽，她又對段紫謙做了什麽？

  她把她所有的怨與恨，都加諸在了段紫謙的身上，因為她若沒有這些恨，她活不下去。

  “我知道……當年霧樓的防守大陣不是你的破壞的……”

  慕月虛弱的話語讓段紫謙微微一怔。

  “你是替瑤兒承受過錯吧？因為那守護大陣隻有瑤兒才能破得掉。你這個傻孩子，分明是瑤兒做錯了事，你為了不讓她傷心，硬生生將所有的過錯都背在了自己身上……”慕月苦笑，“而我呢，為了有一個憎恨的對像，我刻意讓自己不去麵對那所謂的真相……”

  當年是因為她一時私心，親手將自己的女兒推上了絕路，又為了救女兒，不擇手段，害了一個又一個無辜的人。

  霧樓之所以會被血洗，還不是因為當年她說服自己的丈夫留下了不該留的東西，若沒有那些東西，霧樓也不會出事，她的丈夫也不會死。

  她才是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但她為了讓自己好過，讓自己支撐下去，她隻能用恨來轉移自己的懊悔。

  “你看，人總是那麽喜歡欺騙自己，當欺騙得多了，連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師娘……”段紫謙神色複雜地看著慕月，但千言萬語到最終隻化為了一聲歎息，“師娘明白了就好。”

  慕月動容了，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劇痛卻突然再度襲卷而上。她的臉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麵色敗灰。

  段紫謙一驚，“師娘，你堅持住，我會想辦法帶你出去見阿瑤……”段紫謙說著，就要將慕月給背起來，卻被慕月阻止。

  “我沒臉見我的女兒。”慕月緊緊抓著段紫謙的手，眼角終於流下了淚水。

  她這時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若不是她破壞了魔心大陣的生門，段紫謙已經去救瑤兒了。

  可她親手毀了女兒活下來的唯一希望。

  或許，這便是上蒼對她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