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裏，依舊沒有任何的聲音，連送飯的人進來也隻是粗暴地胡亂塞他幾口，隨後冷漠離開。

  第一天還有人來兩次，之後一次，這次已經兩天沒有人來了。

  段元成清楚對方是想擊垮他的意誌，無聲無影的寂寞會讓人產生一種自己是否還活著的幻覺，可惜對方的如意算盤落空，這次他本來就沒打算可以活著回去，在妻子林琴玉死去的時候，他也早已死了。

  這一天，有人來了，但這次並不是送飯的人。

  正主終於還是出現了嗎？

  段元成唇角微微一揚，端正了身體坐直。

  “把門打開。”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那熟悉的語氣讓段元成嘴角又是輕輕一揚。

  果然……是故人啊！

  驀地，他眼上的黑布被扯了下來。

  一陣強光襲來，段元成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段老爺看來還是挺精神的啊。”一個頭戴紗帽的黑衣女子將手裏的黑布條扔在段元成的麵前。

  段元成不屑地輕嗤笑了一聲。

  黑衣女子俯身深深注視著段元成，那雙藏在紗帽下的眼睛仿佛透著強烈的怨恨，“對於旁人你永遠都是這般漠視。”

  “你既早已知道，又何必自取其辱？”

  段元成的冷漠終於還是激怒了那女人，她猛地將頭上紗帽拿下，露出了一張段元成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那本是一張容貌豔麗的臉，但右臉頰上一道駭人的疤痕，卻讓她的麵目變得猙獰不堪。

  段元成眼眸微垂，掩去了眼底的異色。

  他所料不錯，原來真是故人。

  黑衣女人一把揪住段元成的下巴將他的頭重新抬起，“怎麽？不敢麵對我嗎？你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她另一隻手指著自己臉上的疤痕，“段元成，這就是你當年欠我的債！”

  段元成看著那女人，嘴角揚起了自嘲的笑，“南宮心竹，我欠你的，自會還給你，隻是……你我之間的個人恩怨，我不想牽扯到紫謙……”

  “啪！”南宮心竹一巴掌狠狠甩上了段元成的臉。

  看著段元成瞬間紅腫的臉龐，她瘋狂大笑了起來，精致的五官在疤痕的映襯下更顯曲扭，“段元成，你欠我的，就算是將你抄家滅族，你也還不起！”

  二十五年了，這二十五年來，她日日夜夜都在想著與段元成再次見麵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番場景？如今她終於見到了，卻發現滿腔的怨恨根本就不及心中疼痛的萬一。

  二十五年前，她還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少女。

  她和她的族人在柔然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是段元成……改變了她的一生……

  “是我對不起你。”

  段元成苦笑，看著麵前那個麵目猙獰的女人，腦海裏卻浮現出了曾經那個膚色白皙、穿著彩色異族服裝的嬌俏身影。

  那時的南宮心竹跳躍在溪澗宛如林間仙子，那銀鈴般的笑聲讓聞者也會不禁欣然一笑。

  思緒將段元成帶回了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傳說中，在柔然國的某個神秘部落裏有一種禁術可以操縱人的思想，甚至記憶，得之者，就就等於是擁有了整個天下。

  於是天下諸國皆派出密使細作收集關於惑心術的情報，而他就是北魏派出的細作之一。

  機緣巧合下，他找到了那個傳說中的神秘部落，卻誤入部落外圍的玄陣之中差點身死，是南宮心竹救了他。

  他抱著目的而來，天真單純的異族少女又哪裏會是他的對手？

  很快，他便擄獲了女孩的心。

  後來呢？

  後來，他誘她背棄族人，讓她帶著自己前往禁地尋找禁術秘籍，卻不想，陰差陽錯下，二人一起誤中迷藥，發生了不該發生的關係。

  當那天，他看到她在他懷中慢慢醒來的時候，他徹底慌了。

  他雖為了禁術而來，雖欺騙了她，卻不想真的毀了這個女孩的一生。

  然而，正當他愧疚難安之時，女孩卻告訴他——“成哥哥，這是我自己願意的，不關你的事，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做，隻要你留下來陪我。”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在算計著別人的同時，也被別人算計著。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成哥哥，因為我愛你，我從未如此愛過一個人，在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愛上你了。”

  ——“你騙了我，這就是你所謂的愛？”

  ——“可是成哥哥，你也騙了我啊！你是為了惑心而來的，不是嗎？總有一天，你得到禁術後就會離開的，不是嗎？”

  充滿了互相欺騙與利用的感情，最終落得兩敗俱傷。

  當年南宮心竹眼裏的瘋狂與癡迷，讓他害怕，讓他惶恐。

  那是還年輕的他，根本不敢承受這樣濃烈的感情，他選擇了逃跑。

  與其被困在這個神秘的部落一生，他寧願放棄禁術。

  隻是沒想到，二十五年後，他們竟然重逢了。

  此時此刻南宮心竹眼中的瘋狂與二十五年前如出一轍，除了當年的偏執與癡迷，又多深切的怨恨。

  其實當年是他的錯，如果他沒有招惹她，或許後麵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敏銳地捕捉到段元成的眼裏的同情之色，南宮心竹再度揚手給了段元成狠狠的一巴掌。

  “段元成，你是在可憐我？我不許你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南宮心竹的眼裏寫滿了怨恨，“我這悲劇的一生，全都是你造成的。”

  南宮心竹竭斯底裏地叫喊著，慢慢地慢慢地淚水湧出了她的雙眼，“如果沒有你，他們就不會死。”

  “你知道嗎？都是因為你，一切都回不去了。”南宮心竹看著段元成，眼裏盡是滿滿的絕望與哀痛。

  塵封已久的傷痛在這一刻仿佛打開了缺口，將南宮心竹快速吞沒。

  那一晚，血色是這片大地唯一的顏色，就連天空也是紅的。

  當年她為了追趕逃走的段元成，誤開部落外圍的玄陣，卻不想，人沒追到不說，等她心灰意冷地回到部落時，所有的族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全族被滅，隻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

  為了一個惑心禁術，她的族人遭遇了滅頂之災，而這一切是她一手造成的。

  那時的她，以為是段元成與那些人裏應外合。

  她帶著刻骨的仇恨，辛苦追查了經年，這才發現，她根本就不了解段元成，除了一個“段成”的名字，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來曆，他的一切……直到數年後，她終於在北魏見到段元成，她才知道原來就連他的名字都是假的……

  “如果殺了我可以讓你放下心頭的恨意，我死而無怨。”段元成抬頭看著南宮心竹。

  “殺了你？沒那麽容易，你欠我的，我會讓你加倍償還的，段元成，你知道嗎？就因為你那段成那個名字，我找你找了五年。根本沒人知道這個名字，直到你段府擺滿月酒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你叫段元成。很可笑是不是？我用一個假的名字尋找了五年，是不是很可笑？”南宮心竹再度瘋狂地大笑起來，在笑聲裏淚水漸漸模糊了一切。

  那一天她看著她的段家哥哥步出段府，一手抱著剛出生的孩兒，一手牽著溫順美麗的妻子，臉上滿溢著幸福時，她知道她錯了……當她看到段元成落在妻子身上的目光是那樣的深情時，她知道她錯得離譜……那一刻，她內心微小的希望也被仇恨徹底碾得粉碎。

  就在那時，她劃破了自己的臉龐，她要讓自己永遠記得這個仇恨，她臉上的傷疤會一直提醒著她。

  “林琴玉，段家夫人，沒想到堂堂霧樓玄色司使者竟然也會為了你而背叛霧樓，你知道背叛霧樓的下場是什麽嗎？就是淩遲至死，一刀一刀地割去她的血肉……”

  段元成已經聽不清南宮心竹後麵所說的話了，腦子裏一片混沌，他一直避開的傷痛，如今再次被人揭開依舊痛徹心扉。

  他霍然抬眸，直直望著南宮心竹的眼睛。

  “是你害死了琴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