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娘親有武功，而且武功高強。可那天追殺我們的人太多了……娘親還要帶著我逃命，我拖累了她……但娘親真的很聰明，她使計騙過了那些殺手，帶著我一起逃了出來，我們躲在一個山洞裏。”

  “那一天，其實天很冷，山洞裏很黑，空氣裏全是動物屍體腐爛的味道。我們在洞裏躲了一天一夜。娘親一直安撫著我，說爹爹會來救我們……可那時，我心疾又發作了，我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不聽娘親的勸解，衝出了山洞。”

  段紫謙揪住了胸前衣襟的手越抓越緊，指節泛出了駭人的白色，“我衝出山洞就後悔了。因為被那些人發現了。娘親為了救我，跪下跟那些人求情，可他們……”

  段紫謙話音未落，忽然輕咳了一聲，鮮血從唇角溢了出來。

  “紫謙，不要說了……”秦瑤大驚失色。

  段紫謙神色痛楚地搖頭，“讓我……讓我說完……”微喘了口氣，他的眼中浮現出一抹駭人的冰冷，“你知道嗎？那些人當著我的麵，一刀一刀地慢慢淩遲娘親……他們說娘親是叛徒……她必須受到這樣的懲罰……”

  秦瑤已是說不出話來了，她不知道段紫謙用了怎樣的力氣，才將這些回憶一字字地說出來。

  “後來……他們便將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娘親和我一起扔到了湖水裏……我當時拚了命地想去救她……可我救不了……我遊不到她身邊……”

  段紫謙渾身微微顫抖著，眼底染著一抹極致的痛色，“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在我麵前一點點地沉下去……一直沉到湖底……”

  那一天的血色染紅了整個湖麵，就連他的視線都是血紅一片。

  原本他以為他就那樣跟著娘親一起去了，可最後他爹終於趕到了……他爹救了他，卻沒能救回娘親……

  段紫謙帶血的唇角已然青紫，“他甚至連娘親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所以，爹他才會如此恨我……恨不得……”

  說到這裏，淒厲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語，一口鮮血已噴了出來，頓時染紅了他雪白的中衣。

  娘親臨死前的那慘烈的一幕，注定會折磨他一生，永遠也無法抹滅。

  愧疚、自責、傷痛、絕望……這十二年來，他幾乎沒睡過一場好覺，每到午夜夢回，他都會聽到娘親淒厲的嘶喊聲，還有爹爹那令人心碎的哭喊……

  “紫謙！紫謙！不要再想了……不要再說了……”秦瑤緊緊地將段紫謙顫抖的身軀抱在懷裏，“什麽也不要再說了……什麽也不要說了……”

  段紫謙微合著眼簾，伏在秦瑤的肩頭，聲音暗啞而虛弱，“知道嗎？阿瑤，我原以為，我爹是恨我的……可今天，他卻跟我說……他其實是想保護我……我好像又做錯了……我似乎……總在做錯……”

  “我以為……他為了霧樓令已經連娘親的仇恨都忘記了……這些年，我總是跟他對著幹……”段紫謙嘴角牽出了一抹淒惻的笑，“我千方百計想早他一步奪得霧樓令……我想親自毀了霧樓……當年霧樓那些人如何對待我娘親的，我必將百倍千倍還回去……”

  秦瑤聞言渾身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紫謙的娘親林琴玉是被霧樓的人殺的？而那些人又說林琴玉是叛徒？那麽……林琴玉曾是霧樓中人？

  這怎麽可能？

  在她的記憶中，霧樓並沒有一個叫林琴玉的人。

  待秦瑤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時，這才發現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早已昏迷了過去。

  “紫謙！”

  *******

  即使在昏迷之中，段紫謙也是睡得極不安穩，高燒不退，而且不斷地含糊囈語。

  秦瑤從來沒想過，段紫謙的母親竟是這樣的慘死。而這便是段家父子間一直不曾解開過的心結。

  那時，他還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他在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母親被傷害、被折磨淩遲後，回到家時他要麵對的，卻是親生父親的指責控訴。

  她真的無法想像，這十二年來，段紫謙是怎樣熬過來的？

  他以各種麵貌偽裝自己，將真正的痛苦與脆弱深深隱藏……也許，唯一支撐著他的，就是替他母親報仇的執念。

  隻是若林琴玉真的死於霧樓之手，為什麽他又偏偏對自己……秦瑤心中疑惑更深。

  她也是霧樓中的一員，按常理來說，他應該是恨不得殺了自己才對？

  可為什麽……？

  “小瑤……小瑤……”

  耳畔響起了池江玉的呼喚聲，秦瑤回過神。

  “他怎麽樣了？”秦瑤揉了揉額角，臉上此時也寫滿了無法掩飾的倦怠。自從那日服用了香香的藥之後，這幾日她的頭其實一直都在隱隱作痛，隻是發生了太多的事，她根本就無暇顧及自己。

  “暫時穩定住了。”池江玉眉峰沒有鬆開，又抬頭看了眼臉色難看的秦瑤，“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池江玉正想替秦瑤把脈，卻被她避了開來，“我沒事。你先顧著他……”

  “你倒是時時刻刻都把他記掛在心上……”

  池江玉哼了一聲，目光又落在了段紫謙蒼白的臉上。

  其實他倒是挺佩服這段少爺的。換作他是段紫謙，經曆了這樣慘烈的過往，恐怕早在十二年前就瘋了，或者幹脆作我了斷，還換個痛快不是？

  果然這個大魔頭的心性非常人所能比擬。

  秦瑤沉默了片刻，“江玉，你記憶裏，我們霧樓可有林琴玉這個人？”

  池江玉搖了搖頭，“從沒聽說過。”

  秦瑤眸心微沉。

  霧樓的成員人人都有其身份名牌，就算是因執行任務犧牲的霧樓子弟也都有名冊，她如今身為玄色司首使，自然是清楚霧樓到底有多少弟子成員。

  可她從未聽說過“林琴玉”。

  “小瑤，你說這個林琴玉如果真是我們霧樓成員，當年是不是門主……”池江玉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其實對於他們那個神秘的門主，池江玉一直了解不多。

  整天戴著一張麵具神出鬼沒的，也不知其年齡樣貌，唯一可以肯定的，門主絕對不是一名老者。

  “江玉，你先幫我看著他，我去見一見段元成。”

  秦瑤正欲舉步離開，卻聽池江玉喚道：“等一等，小瑤……”

  “怎麽了？”

  “我必須先告訴你一件事……”池江玉看了眼床榻上昏迷的段紫謙，神色略顯凝重，“段紫謙身上不僅有血鴆之毒……”

  “什麽意思？”秦瑤心頭一跳。

  “有人在這幾天給他下過另一種毒。此毒名為噬心，會一點點地讓其五髒心力衰竭……”池江玉微微一頓，“這種毒要連下七日，而且一日都不能斷，一斷便會失去毒性，下足七日後，就算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如今，已連下了六日……”

  池江玉說到此處已有些懊惱，也怪他先前一直忙著壓製血鴆，並未發現段紫謙身上另中奇毒，但噬心之毒，也隻有在五、六後才會顯現比較明顯的脈相。

  秦瑤眸色一涼，“這怎麽可能？他連著六日被下毒，我們卻絲毫沒有察覺……”

  而且以段紫謙的武功，也不可能有人會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驀地，秦瑤神色微變，“你是說……我們身邊有內奸……”

  而且……還是極信任的人……

  秦瑤心頓時涼了半截。

  誰也沒發現，床榻上原本昏迷中的段紫謙濃密的眼睫微微一顫。

  ******

  天光淡淡地透過窗台傾灑而下，當段紫謙醒過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守在床邊的秦瑤。

  她趴在床頭，睡得很沉，顯然已是累極。

  心頭徐徐劃過一絲暖意，將原本盤據在身體裏的寒意驅散不少。

  他的阿瑤……總會在他最絕望、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隻是……很多事她已經忘記了……

  但這也是他自己當年的選擇，不是嗎？

  伸出手，他輕輕握住了秦瑤溫暖的手。隻有握著她的手，感受著她掌心的溫度，他的心才會踏實一些。

  秦瑤眼睫一顫，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

  秦瑤微鬆了一口氣，誰知躺在床上的少年卻輕輕吐出一句：“阿瑤，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