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麽提防，香香也沒提防到段紫謙竟問出這樣一句話來。

  他善良？

  那他要是邪惡起來，讓他們這些人怎麽活？

  段紫謙看了眼香香，這一回，他的目光裏總算有了焦距，“本少爺在很認真地問問題。”

  香香輕哼了聲，“你要是善良，那天底下就沒有邪惡之徒了。”

  段紫謙不以為然撇撇嘴。

  想當年他確實是很“善良”的，不然，怎麽會被人欺壓到那樣的境地？

  段紫謙平靜的眼底劃過了一絲幽幽暗芒。

  香香見他不認同，不由挑高了眉，“你善良，就不會讓我這個堂堂毒聖傳人，淪落青樓當丫鬟，還要幫你傳訊跑腿。”

  說起這些事，香香就滿肚子窩火。

  想當初她初出江湖，本來滿懷雄心壯誌，欲在江湖中闖出一番名堂，好好將毒聖傳人之名發揚光大，卻不想機緣巧合與這個煞星結下了梁子。

  剛開始她還一心隻想戲耍這個建康城第一紈絝大少，畢竟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家子弟對她香香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之事？誰知，戲耍不成反被設計，這個所謂身嬌體貴的紈絝大少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到頭來她甚至悲催地簽下了賣身契，為他做牛做馬，還不得有怨言。

  似察覺到了香香的不滿，段紫謙雲淡風清地掃了她一眼，“你隻是當丫鬟，又不是讓你當花魁賣身。”

  “你……”香香聞言，一口氣差點堵在胸口上不來。她拍了拍胸口順氣，然後起身一腳踏上椅子，身子一傾，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那好，不說我。如果你善良，你又為什麽把池江玉丟進絕色閣，讓他不幸地成為一名侍價而沽的小倌？”

  “計劃需要嘛！”那雙清澈的眼眸裏一片無辜，“而且他也沒有真正被人買走。就算被人買走了，本少爺也有錢把他贖回來。”

  “計劃需要？”香香目光灼灼地盯著段紫謙，“你分明是故意的。要綁走你這個段少爺，多的是方法，而且根本不需要費這麽多周折。可池江玉一直纏著你的小瑤，你想整治他已經想很久了，又怎麽放過如此大好良機？你甚至還連本帶利地借助霧樓令讓池江玉成為了各方勢力追殺的對像……所以，段少爺，你根本就是天下第一壞蛋。你小氣，記仇，你睚眥必報，你根本跟善良兩個字沾不上邊。池江玉遇上你還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我真的這麽壞？”段紫謙沒有反駁，眉心依舊微擰著，似乎在反省什麽。

  燭火搖曳，襯著他臉色又蒼白憔悴了幾分，那副失神落寞的樣子，竟讓香香不由心軟了幾分。

  “其實——”香香清了清嗓子，“其實也還好啦。隻要你以後不要老是整治別人，你還算可以。”

  段紫謙又抬頭看向香香，神色很認真，“如果你是秦瑤，你會選擇善良、受盡委屈的段紫謙還是小氣記仇、囂張任性的段紫謙？”

  香香一怔，終於有些明白段紫謙為什麽這麽反常了？

  是為了秦瑤啊！

  香香唇角一勾，“我是秦瑤，當然選擇善良的段紫謙。”

  先蒙他一回吧，讓他“改邪歸正”也不是件壞事對不對？

  “善良的嗎？嗯……”段紫謙似乎在很嚴肅地思考這個答案的正確性和可行性，“那麽，善良的段紫謙和神秘的門主，你會選誰？”

  香香笑了，“那還用說啊，當然是門主。”她一邊笑，一邊盯著段紫謙臉上神色的變化。

  最好氣死他！

  可惜，段紫謙竟隻是長長“哦”了一聲，然後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香香有些失望，原本以為他會跳起來，沒想到反應竟這麽平淡。

  沉寂了片刻之後——

  “香香？”

  “嗯？”

  “我前幾天幫你送了封信去華原山給你師父。”

  “幫我送信？”香香詫異地一揚眉，“我沒有什麽事要跟師父說的啊。”

  段紫謙瞅了香香一眼，臉上滿是責怪的神色，“香香，你真不是個孝順的徒弟。你都下山這麽久了，也都不給你師父報個平安。”

  “你幫我報平安？”香香狐疑地看著段紫謙，他會這麽好心？

  “嗯。我跟他說，你現在在絕色閣過得很好，讓他不要擔心。”

  香香臉色瞬間鐵青，“段紫謙，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說你在絕色閣啊！”段紫謙打量了香香一眼，忽然笑了起來，那一笑卻讓香香頭皮發麻，“不過，那是前幾天的事了，你現在已經不在絕色閣了。”

  香香咬牙，還沒說話，就聽段紫謙忽然像是想了什麽，輕“啊”了一聲，“糟了。”

  “什麽糟了？”香香的心已經一點一點地凝結成了冰。

  “我信上好像沒寫清楚，你在絕色閣當侍女啊！”段紫謙滿臉的抱歉。

  “段紫謙，你這個沒人性的混蛋！”香香跳了起來，也顧不得找段紫謙算賬了，立刻衝了出去。

  她得馬上回華原山。

  師父現在肯定已經氣得七竅冒煙了。

  以師父那火爆的脾氣和少根筋的粗線條性格，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在絕色閣呆過，他肯定會大鬧絕色閣，然後……整個江湖都會知道了。

  香香想到這裏，已經沒有勇氣再想下去。

  所謂人言可畏，到時會被傳成什麽樣子，就不是她可以預見到的了。

  該死的段紫謙。

  她明明隻是在裏麵當侍女，為什麽不寫清楚？

  他是故意的！

  絕對是故意的！

  她要收回剛才她說他“還可以”的話，他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大混蛋！

  段紫謙目送著香香怒氣衝衝地消失在夜幕之中，然後輕輕一揚薄唇，“那個門主有什麽好？阿瑤才不會選擇門主。”

  不知是觸痛了什麽，他眉心再度輕蹙，然後掩唇輕咳了兩聲。

  外麵一道人影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段大少爺，你可真不聽話啊。身上傷還沒好利索呢，送信這種小事，大可以交給我們這些健康的閑人去做嘛。”

  走進來的少年，正是策影。

  他的臉上依舊戴著那半塊黑色麵具，滿目興味地看著段紫謙，“給秦瑤送信的時候，有沒有趁機通知她那什麽桃花亭之約作廢？”

  段紫謙眼簾微垂，抿唇不語。

  策影不由揚眉，“不是吧？你這是要秦瑤做一個選擇了？她萬一選擇了桃……”

  策影話音未落，就迎來了一道充滿殺機的冰冷目光，頓時將後麵幾個字給咽回了肚子裏。

  “咳……”他假意輕咳了兩聲，“其實吧，秦瑤如果選擇桃花亭也很正常，畢竟她找門主找了那麽久……”

  “南宮淩，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麵前坐著的少年忽然陰惻惻地開口，那目光冰冷如利劍，幾乎要在策影的身上紮出幾個洞來。

  策影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每每這大少爺連名帶姓叫他的時候，都是處於盛怒狀態。

  “別生氣別生氣呀，我不說話了還不行嘛？你好好休息……”

  策影身形一錯，溜得比誰都快。

  段紫謙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裏，昏暗搖曳的燭光在他腳下打出了一道長長的陰影。

  孤寂、蕭索……落寞……

  忽然，他輕笑了一聲，嘴角帶著一抹自嘲。

  終究他還是任性了。

  他竟私心地想與她心目中的神一較高下？

  他又何必自找罪受？又何必讓她陷入為難？

  微微合眸，他深吸了口氣，最終還是站起了身，再次急步往外走去。

  他認輸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賭不起，也不敢賭！

  ********

  在秦瑤的記憶裏，她從小便生長在霧樓，從小便接受著霧樓裏最為殘酷艱辛的訓練。

  在霧樓的這些年，她從未見過門主，更不知道門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她同霧樓裏所有的人一樣，幾乎把門主當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直到她十九歲那一年，她執行任務途中因為出現意外，身份暴露，被人逼直懸崖邊上。於是她抱了必死之心，跳下了懸崖。然而，就在她放棄生機的那一刻，一道身影從天而降，仿若神祗般地出現，將她從生死邊緣救了下來。

  那是一名帶著銀色麵具的雪衣男子，整張臉幾乎全都藏在了麵具之後，隻露出那雙幾乎望不見底的黑眸。然後，他明確告訴了她，他的真正身份。

  那時她簡直不敢相信，在瀕臨生死的那一刻，竟然是他們的門主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