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此來酒泉憂大漠,當越喀什向安息(3)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5      字數:3054
  書接上回:

  麵對謝瑍的反問,鳩摩羅什大師雖然臉上不動聲色,但內心卻有莫名的震撼。

  當然,鳩摩羅什佛法深湛,當是大師無疑,但畢竟還是受時代的局限。特別是辯論這東西,後世可是成了“專業”的。謝瑍雖未精研,畢竟耳濡目染,加上前世作為太極集團的總裁,即興發言鼓動士氣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手到擒來。羅什大師縱深諳佛法,哪裏是有著數千年積累的謝瑍對手。

  可羅什一代大師也不會輕易俯首。

  羅什大師靜靜地看著這位年輕卻成熟的大軍主帥侃侃而言,似乎想看出些什麽,可除了謝瑍一臉的真誠和那一汪純淨不帶一絲雜誌的眼波,真的看不出別的什麽。羅什大師多年周遊各國,見識廣博,而且家傳瑜伽功夫精湛,不但身體強健,對於精神更有了解。到了謝瑍這種境界,是不屑說什麽謊話騙人的,因為用不著。而且如果違背自己的心願,可能會對以後的修行造成障礙。就像羅什自己,在呂氏強迫下破戒,自己心裏就有個坎。這個坎,越過去了就是越過去了,越不過去就止步於此了。

  羅什的眼神有些惋惜和無奈,甚至有一絲的失望一閃而過。惋惜謝瑍不入佛門不篤佛法,無奈自己說服不了謝瑍,失望的是他從謝瑍的眼中、言辭裏找不到任何的虛偽和欺騙。

  “都督執著於物相人相壽者相,可歎複可惜。”鳩摩羅什最終輕輕言道。

  “大師,你我追尋的道不同。”謝瑍道:“佛說:所有相,都是心生。然則心非物也?心既是物,那就非相,而是相生之地,心自然不會莫名的生出許多相來,那麽初相從何來?若心非物,亦是相,那就成了相生相,而非心生相了。佛又說:一切相都是虛妄。既然如此,包括芸芸眾生在內的萬事萬物在佛的眼裏隻是一個相,虛幻的相而已,度與不度何異?所以,竊以為大師所言之法唯心務虛,而子明之道唯物求實,不廢精神。

  子明以為唯物實存,相由物生,心亦物也。竊以為‘相’是人們對於這個大世界的看法,也就是人對這個世界的認識的概括總結,也可以說是世界觀感。如此說來,若要無相,也就是說不再對這個世界的事物有什麽觀感看法,人就沒有了意識,也就沒了生命,或者就是死了,按照佛的說法就是寂滅。而就眾生而言,寂滅即死,死去萬事皆空。故大師所言無相,隻是己謂無相,但客觀事物以及它被世人的人知,不管你如何認為,還是依舊存在的。或者即使此物毀滅,它曾經的存在產生的相也會流傳下去,而毀滅也隻是轉為了另一種物的存在而已。

  大師言子明執著,子明不否認。就如大師一心向佛,弘傳佛法不也是一種執著嗎?而且子明之執著尚能看得到,讓黎民百姓的一份實在的獲得和便利;大師執著的除了一份看似美好的願望還有什麽?隻是虛空而已。遙不可及的極樂世界誰見過?千千萬萬的民眾,不能靠虛空生活,不能靠誦經謀生;就是僧眾也要化緣,佛也要供奉,何況升鬥小民?”

  鳩摩羅什出身尊貴,後來曆經磨難,見過太多的不平等,見過太多的強權,見過太多的死亡……所以,他更深切地體會到謝瑍這些理論的可怕,這樣的學說如果得以推廣傳播,將是他東傳佛法的極大障礙。

  鳩摩羅什聽謝瑍說完,竟然無言以對。是啊,自己精研佛法,發誓弘揚佛法,普度眾生,這是一種執念嗎?若真是執念那如果自己要放下這個執念,自己又是什麽呢?若自己做不到,那普度眾生這樣的宏願,豈不成了最大的貪欲和謊言?佛法廣大,佛法無邊,可真的萬民危難時,佛因何不來力挽狂瀾,救苦救難?若不如此,豈不也成了最大的欺騙?……

  看著表情不斷變化的鳩摩羅什,謝瑍心中微微歎息。以子之矛,陷子之盾,果然是最好的方法。

  有頃,鳩摩羅什仍然沉默不語,臉色變得有些難過,雙目卻無焦距。謝瑍心中暗驚,不會是又想不開了吧?

  走火入魔的前兆。

  謝瑍不再旁觀,上前一步,抬掌輕輕按在鳩摩羅什肩上,暗運內力。一股反震之力自鳩摩羅什肩上傳來,習武者的自然反應。回過神,羅什看到站在麵前的謝瑍正溫和地對他微笑。鳩摩羅什心裏明白,欠了謝瑍的一個大人情。

  謝瑍的手從羅什肩上離開得無聲無息,好像是沒有抬起過。但兩個人都明白,剛過去的那短暫的時刻多麽凶險。

  羅什剛要合掌說話,就見謝瑍豎起一根指頭做了個“噓”的示意,打斷了他。羅什還在疑惑之時,謝瑍和張虎已從他麵從容走過……

  翌日一早,謝瑍一行自金塔沿河向西南而去。這百裏之地,較為平坦,四下青草遍野,林木簇簇,完全不是後世的景象。走了不到兩個時辰,遠遠看見前方連綿的長城下一個巍峨的大門。

  穿過長城,越過北大河,西行不遠,遙見一座城池在前方赫然而立。也許是昨晚談話的緣故,今日羅什大師一直沉默不語,心事重重,跟在最後逶迤而行。

  福祿城到了。

  羅什微眯雙眼,似乎回憶著什麽。

  謝瑍眺望西天,但見群山奔湧,岩巒競秀,萬木蔥蘢。西南祁連山巔白雪如蓋,蜿蜒天邊。回首既往,心中暗自讚歎。這段路是真正的絲綢之路古道,一路上領略什麽是塞上江南,什麽是祁連白頭雪,什麽是原生態,還有縱橫交錯的溝壑溪流,碧波蕩漾的湖泊;可以欣賞天邊大漠落日,就是無法體驗長河落日。當然,沿途的驛站,以及一個接一個的烽火台,更是目不暇接。

  這才是真正的河西走廊,美哉!這才是美麗的絲綢之路,壯哉!這才是河西走廊最最精華的部分,美哉壯哉!

  這條路,民國甘肅省省長林竟寫蒙新甘遊記走過,1910的年莫理循走過,林則徐貶庶新疆走過,玄奘大師取經天竺走過,法顯西去天竺亦走過,班超收複西域三十六國走過,張騫出使也走過……今日,謝瑍自己切切實實地也走了一回……

  福祿城,乃肅州治所。張掖後稱甘州,酒泉稱肅州,這就是現在甘肅之稱的源頭。史載:肅州城初建於公元前121年,據《漢書·衛青·霍去病傳》:元狩二年,武帝遣去病西擊匈奴,兩次進入河西,匈奴渾邪王殺休屠王降漢,漢始於其地置酒泉郡。又據《漢書·西域傳》:“漢興至於孝武,事征四夷,廣威德,而張騫始開西域之跡。其後,驃騎將軍擊破匈奴右地,降渾邪、休屠王,逐空其地,始築令居(今永登)以西,初值張掖、酒泉郡,後稍發徒民充實之,分置武威、敦煌、列四郡,據兩關焉 。”而西漢時期的肅州城被地震摧毀,蕩然無存(《十三州誌》記載)。

  此時的肅州城是東晉前涼所建。《西河舊事》中說“福祿城,謝艾所築。”漢設,為酒泉郡治所在。晉時改為福祿,取多福多祿之意,即今肅州古城的前身。

  謝艾,東晉時人,為前涼張重華之主薄。《晉書》記載:穆帝永和二年(公元346年)即前涼永樂元年,張重華以軍功封謝艾為福祿伯,後出任酒泉郡太守。謝艾在漢代古城遺跡上重築酒泉新城。謝艾所築的酒泉新城遺址,即現如今鼓樓以西的西半城。

  從這個時間上看,也就是說,馬岌卸任以後,謝艾被排擠出中樞,外派接任了酒泉太守。謝艾此人,從馬掌櫃的口中,我們已經知道,家境貧寒,但文武全才,有救國之功。但那個時候決定國家和把持朝政是權貴和世家,所以不管謝艾功有多大,甚至可以說他功勞越大,越不可能在朝中,就算是張重華也保不住他。他為權貴所不容,是當時曆史的局限。及至後來被殺,前涼痛失棟梁,自毀長城,最終國滅,不可謂無此之故也。我們經常說,很多時候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這似乎也成了一個真理。

  佇立東門前,謝瑍立馬觀瞧之時。城內衝出一哨人馬,當先一人,來到謝瑍麵前,跳下馬來,單腿跪地稟道:“末將魏平,拜見大將軍!”

  謝瑍趕忙跳下馬來,雙手相攙道:“魏將軍不必多禮,一路征戰,辛苦了。請起!”

  “末將幸不辱命,特來迎請大將軍入城。”魏平起身敬禮道。

  “好,進城。”謝瑍一揮手,豪爽地一笑道。

  這正是:一路風塵終有盡,重起幹戈待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