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雲寺門前，張虎駐足觀瞧。卻見三個鎏金大字，熠熠閃光。

  “宏藏寺”三個大字，古拙莊嚴，讓人心折。

  匾額右下角另有幾個小字:大涼王敕造，並有印璽形狀。

  門並不如想象的那麽宏大，簡單木質牌樓式結構，兩側各有一邊門。門兩邊是中國特有的守門雕飾，瑞獸祥獅。張虎沒覺得有什麽異樣，如果謝瑍在的話，就會注意到這兩個獅子略略顯瘦一些，而且盤坐的方式很特別，有駐足長嘯狀。

  注目良久，張虎方才舉步。

  早有守門的知客僧迎上前來，詢問之餘，方知是什大師所邀貴客。

  這知客僧一麵迎接，一麵派了伶俐的小沙尼去報告鳩摩羅什。

  寺門之外，就見林葉成蔭，樹木挺拔，有殿閣掩映其中。梵香罄吟，不絕如縷而來，讓人頓生寧靜之感。

  一入寺門，張虎就為這份宏大和肅穆所吸引。

  正門對過去，是一大片古木參天的林木，這些樹木多為古柏，也有蒼鬆，還有個別的叫不上名字的樹。正對大門林木中間是一條寬三丈有餘的石砌的甬道。甬道中間又有一條略窄的石道與主甬道交叉呈十字形通向兩側回廊。兩側回廊居然都是雕梁畫棟之工藝，相當的精細。甬道的盡頭是台階，拾階而上，是闊約三十三丈的石台，石塊之間略無間隙，平整如一，石麵上雕有各種各樣的圖案。

  石台正中是一座巨大的青銅香爐。香爐有三腳，底部如雲似波，雲波之上有龍形，張揚不羈；中部有力士圖樣，威武大氣；上部尖頂有女宛若仙子。謝瑍如在，就知道此乃飛天圖案，與敦煌石窟所留無異。

  爐內有香燭焚燃，一名小沙尼在一旁照料爐香。

  梵香陣陣，青煙嫋嫋。

  香爐對麵是拔地而起恢弘古樸的佛殿。

  你道張虎為何而來？卻原來是杜進的緣故。

  杜進跟隨呂光一路西征龜茲，是一個能謀能斷的人，西征龜茲他給呂光建議良多，對掃平西域功勞甚大，這也是他不久後被呂光忌憚而殺害的原因。杜進深知鳩摩羅什大師乃是佛門高僧，在西域聲望極高，極得百姓擁戴。呂光之伐龜茲，除了苻堅欲一統江山外，大部是因為苻堅覬覦鳩摩羅什大師而來。呂光攻下龜茲後，因見此地水草豐美，富饒安樂，遂生久居此地之意。鳩摩羅什勸他回東方，羅什謂光曰：“此凶亡之地，不足留也。將軍但東歸，中道自有福地可居。”光乃大饗將士，議進止，眾皆欲還。乃以駝二萬餘頭載外國珍寶奇玩，驅駿馬萬餘匹而還。返還途中，鳩摩羅什大師數次預警，而且自龜茲隨大師東來的信民數萬，這可是自願千裏迢迢，曆盡艱辛亦在所不惜的虔誠信徒。

  張虎聽了杜進的解說，豁然開朗。怪不得謝瑍對宗教之事如此看重，原來竟可以如此蠱惑民眾，收攏信徒。如此之輩，一旦有異誌，聚眾作亂，必成大禍。當然正確引導好，也可以安定民眾，息戰止戈。

  羅什大師聞報張虎到了寺外，帶著一眾沙伲迎出門來，正與踏入寺門的張虎相遇。

  兩人相互見禮，沿著甬道上了台階。

  入鄉隨俗，張虎隨著鳩摩羅什，到得正殿內。

  正麵供奉的是佛祖，高約三丈，左右兩旁分列藥師佛和阿彌陀佛。但見佛祖神光湛然，顏態如笑如思，麵含慈悲，左掌心朝上落於腹前，右臂略曲抬起，立掌與肩前，雙目微合，盤坐於蓮台之上，俯視芸芸眾生。

  接過知客僧遞過來的香燭，點燃，焚香，叩拜佛祖。張虎做得雖說不上是行雲流水，倒還算自然。鳩摩羅什一旁審視，暗暗點頭。

  張虎叩拜已畢，站起身來。鳩摩羅什這才親自上香叩拜。

  “弟子鳩摩羅什叩拜佛祖。”鳩摩羅什身披袈裟，儀態虔誠，五體投地的叩拜比張虎規範多了：“今有晉將張若風者，憐惜百姓，慈悲心懷。為救城內數萬百姓，故弟子特邀其來我佛清淨之地相談。尚請佛祖保佑萬民脫難，弟子定當重塑我佛金身。阿彌陀佛。”

  鳩摩羅什禱告完畢，起身。帶著張虎繞過大殿，進入後園禪房。

  賓主坐定，有知客僧獻上茶水。

  “居士真是信人。”羅什大師道：“貧僧未能遠迎，有譖了。”

  “大師客氣。”張虎道：“不告而至，來的唐突，尚請海涵。大少爺嚐言：人無信不立。若風雖一介武夫，亦知信義。況大師相邀，必有所教，若風焉敢不來。”

  “居士雖為將身，然文雅有致，彬彬然有君子之風。”羅什大師道：“今相邀將軍來此，卻是什有事相求。”

  “大師不必客氣，有事但說不妨。”張虎道：“大少爺來此之前，若風暫代此城諸事，但凡有利撫恤黎民，安定城郭，均可說來。”

  “羅什果然不曾看錯，將軍心懷慈悲，軍士紀律嚴明，大軍秋毫無犯，果然是仁德之師。”鳩摩羅什道：“如此以來，天下有幸，黎民有救，什無憂矣。”

  “大師謬讚，此非若風之能，軍中自有律令。”張虎道：“自大少爺廣陵執政，操練新軍之始，即親定《三八軍律令》，自上而下，莫敢不從。”

  “敢問謝居士所訂《三八軍律令》者何？”羅什問道。

  “三八軍律令即軍中三大軍紀八項注意。”張虎傲然道：“三大紀律是：一切行動聽指揮，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一切繳獲歸公。八項注意是：一說話和氣；二買賣公平；三借東西要還；四損壞東西要賠償；五不打人罵人；六不損壞莊稼；七不調戲婦女；八不虐待降軍和俘虜。”

  “謝居士身居將帥之尊位，而心係黎民，居大慈悲菩薩心腸。”鳩摩羅什道：“不得相見,實什之憾也。”

  “何憾之有？大少爺早晚必到，大師何如此心急也。”張虎道：“夫靜以修身，儉以養德，此君子之道也。大少爺既知克複姑臧，必盡速發兵增援。最遲年內必到，還請大師靜候。”

  “阿彌陀佛，倒是貧僧著相了。”羅什道：“將軍，城內素來為呂氏兄弟所掠，百姓無果腹之米已多日，城內外樹皮落葉都用來充饑，民饑甚。目下裏夏收尚有月餘，還望將軍慈悲，請施以繼命之食。”鳩摩羅什此言甚是技巧，不言讓張虎開倉放賑，而言給百姓續命之食。他也知道，如果糧食到了個人手中，早已餓瘋了的饑民，肯定無節製的食用。不但會造成生命危險，而且還可能造成糧食浪費，甚至可能讓有的人因貪婪之心而生出些許事故來，這樣就適得其反了。

  “大師所言甚是。”張虎道：“若風已派人向都督稟報武威饑情，都督收到稟報，必差得力之人押送賑糧來姑臧。但路途遙遠，又有大河崇嶺阻隔，絕非短時間能成，所以我們耐心等待。大師或不知，若風亦清點糧草，姑臧糧草之用，不過夠軍馬三月而已。如加上城內百姓數萬，恐怕兩個月都堅持不了，差額太大。故若風已令各城，由軍士監督，架起大鍋煮粥。每日施粥若幹，還請大師相協告以諸民，每人日領一次，違者嚴懲。另外，本將已派出斥候，探察南山，準備狩獵，以解軍民缺糧無肉食之困若有熟悉南山情況者，可自告奮勇做向導，本將有賞。”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羅什雙掌一合道：“將軍所慮所行周全，實是金玉良言，貧僧替諸民謝過將軍。”

  “大師休要客氣，若風汗顏之至。”張虎道：“都督有令，入城必先安民，安民首在護持，其次衣食，再次住行。姑臧糧少，不得發糧賑災，隻得如此，已是若風失職，豈敢受大師之謝。”

  “阿彌陀佛，謝居士所為，乃大布施，善哉！”鳩摩羅什雙掌合十，躬身向張虎施禮：“請代貧僧謝過都督慈悲。”

  “大師所言布施若風不懂，若楓隻是做該做之事，與佛無關，與道無尤。都督有言：善惡各有報，不報時未到。人做天在看，心安孽自消。”張虎說著站起身來，繼續說道：“行善當無心，問學貴不撓。渾圓自然道，鬆靜任逍遙。”

  “阿彌陀佛！”鳩摩羅什合掌誦號，“謝居士果非凡俗，言簡意賅，深合佛法。什受教了！”說完居然彎腰施禮。

  張虎的話，如晨鍾暮鼓，讓鳩摩羅什心中激起陣陣漣漪。謝瑍的這些話淺顯卻含至理，讓人不知不覺地陷入思索。直到後來，謝瑍入武威，鳩摩羅什見識了謝瑍的拳法，對張虎今日之言才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這也使得鳩摩羅什對謝瑍更多了一份探究之意，此是後話不提。

  這正是：羅什憫心求糧賑，若風安民道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