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竇衝長安明大勢,鄧淵臨涇定奇謀(2)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5      字數:3338
  書接上回,各路軍馬對峙良久,今日終因苻丕降書,不戰而勝,各自整軍不提。

  長安城內。

  竇衝在衙門內二堂的一間幽雅的書房內,見到了謝瑍。

  謝瑍一身白衣,正在案前揮毫,見竇衝進來,以手示意暫坐。

  竇衝看著正在潑墨的謝瑍,很難將這個從容雅致的年輕書生和一個武功高強的俠客聯係在一起。仔細看時,卻又覺得謝瑍身上有一種仿佛與生俱來的雍容。這樣的氣質,不是那種令人望而生威的官氣,也不是那種溫文儒雅的書生之氣,更不是人生得意的神采飛揚……這種氣質讓人覺得自然、和諧、舒適,卻又高貴而不敢生出絲毫褻瀆之意。

  竇衝心下凜然。

  “素未蒙麵,閣下遠來相見,實乃某之幸也。”謝瑍寫完,放下筆,微微一笑抱拳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竇某一介武夫,賤名恐辱清聽。”竇衝抱拳還禮:“這裏有信函一封,請蕭公子過目。”說著竇衝將毛秋晴的親筆信交給謝瑍。

  “蕭大哥鈞鑒:

  今有小弟世叔前往拜訪,還望予小弟薄麵,多多看顧。

  小弟自與蕭大哥相別,甚是想念,望蕭大哥閑暇之時,能到河州一唔。

  癸巳壬辰,弟毛寧拜上。”

  “哦,原來是毛老弟的世叔。”謝瑍笑道:“本當稱呼閣下一聲世叔,但某看閣下年不足四旬,豈不叫老了您?”

  “豈敢豈敢!”竇衝趕忙起身道:“蕭公子天縱之才,某能與尊駕相識,已是邀天之幸,豈能亂攀幹係。”

  “哈哈,竇兄何必如此見外,所謂英雄不問出身,毛賢弟出身將門,能與毛賢弟有通家之好,閣下亦必非常人。”謝瑍笑道:“如若有事,還請閣下直言,某眼中也是不揉沙子的。”

  “蕭公子果然是爽快之人。”竇衝笑道:“某乃竇衝是也。”竇衝也豁出去了,既然到了此地,看蕭公子也非魯莽之人,又與苻丕、慕容衝等交好,自己也不過一地之雄,在他眼裏怕也算不得什麽人物,既然如此到不如幹脆些,或許能博得對方一些好感。

  還別說,竇衝真賭對了。

  謝瑍雖然不是以貌或者以言取人,但還是喜歡直來直去的耿直之人,聽得竇衝自報家門,竟然頷首微笑。竇衝以為謝瑍會有驚奇或者吃驚的表現,沒想到謝瑍隻是點頭微笑。謝瑍的探馬和斥候也不是吃素的,有人自隴西飛馬而來,謝瑍焉能不知消息?就連竇衝的底細也摸了差不多。

  “某固知閣下絕非常人,沒想到卻是征西大將軍,梁州牧大人到了。”謝瑍並未表現某早已知曉的意思,也未表現出驚詫,隻是起身一禮:“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尚請海涵。”

  如此從容淡定,如此溫文儒雅。

  竇衝心下一凜。

  “蕭公子切莫如此多禮。”竇衝還禮道“此處沒有什麽將軍和州牧。梁州已經為晉軍攻取,我這個所謂的征西大將軍,也不過是據一地之豪強。上不能殺賊報國,下不能撫民定邦。倒是蕭公子神通廣大,與各國權貴往來有暇,生意做到這個份上,豈是一邦一國之能?”

  “竇將軍過譽了。”謝瑍道:“某雖一介書生,亦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當今天下禍亂久矣,非一統不能安民強國,非為公不能明治天下也。故不悋淺陋,東奔西走,以利天下之民,以強中國之兵。方此伊始,初見成效,將軍車馬勞頓,不惜奔波千裏,必有以教我。”

  竇衝絕非普通之一介武夫,聽此言哪有聽不出謝瑍的弦外之音?這謝瑍自稱書生,而非賤民,這絕不是一個生意人的口吻。難道說此人隻當從商做幌子,實乃是有誌天下的君子?

  “蕭公子誌存高遠,胸懷天下,絕非一般生意之人。”竇衝抱拳道:“看來毛賢……賢侄看走眼了。竇某不才,願聞公子高論。”

  “高論談不上。”謝瑍道:“夫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何也?非天地無情,乃天地孕生萬物,無論何物一視同仁也;非聖人無道,乃聖人視人一也。無論天潢貴胄,無論黎民百姓,都是一樣的。故有大道之行,天下為公。何為天下為公,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人一姓之天下,除一己之私也。”

  “蕭公子此言,就不怕朝廷之臣非議而遭讒言麽?”竇衝心中大震。

  “此非某言。”謝瑍道:“乃先賢之言,某惟借用耳。”

  “蕭公子,以閣下之論,若以治天下,則何如?”竇衝問道。

  “大道為公,而大道不行久矣。”謝瑍道:“此行任重而道遠,非一時一日之功也。故《老子》曰: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謝瑍所言,雖然都是古先賢之語,但卻無一不直指社會積弊。大道被廢棄了,才有提倡仁義的必要(言外之意就是,至德之世,大道興隆,仁義行於其中,人人皆有仁義,所以仁義看不出來,也就沒有倡導仁義的必要。及至大道廢棄,人們開始崇尚仁義,試圖同過提倡仁義來挽抑頹風,伸張正氣,那就說明社會已經不敦厚淳樸了。);智巧、技能發展進步了,虛偽和權謀也從中滋生了(言外之意就是,所謂的智慧和聰明才智,首先就是從以權謀私開始的,為了讓自己的行為冠冕堂皇,虛偽也就自然產生了。大道盛行之時,並不是人沒有聰明才智,而是大家都沒有貪婪之心);家庭出現了糾紛,才有顯示出孝與慈的條件(言外之意就是,家人相親鄰裏和睦,還用說什麽孝慈嗎?);國家陷於混亂,才能顯現忠臣(注意,老子不是說國家安寧之時沒有忠臣,也不是說國家處於危機混亂之時,才有忠臣,而是說國家陷入混亂之時,才能‘顯現’忠臣。忠臣什麽時候都有,隻是至德之世,天下太平,人人為公,根本看不出來忠臣,或者說都是忠臣)。也就是說,社會對某種德行的提倡和表彰,正是由於社會特別欠缺這種德行的緣故。仔細咀嚼,很容易就會聯想到造成這種局麵的根源;政策製定者,也就是決策者。同樣讓人無語的是,踐踏律法者,又往往是製定律法的,這就是一個怪圈,因為有特權階層。沒有特權階層之時,方是天下大同之日。縱觀曆史,什麽時候沒有過哪怕是短暫的天下人人平等呢?

  “蕭公子,閣下到底是何人?”震驚之餘,竇衝終於問出了憋在心中的最想問的一句話。

  畢竟這樣言論,這樣見解,絕非一般讀書人能講得出來,更不是一個商人能明白的。

  “哈哈哈,竇將軍,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謝瑍笑道“謝瑍謝子明見過將軍。”說著抱拳一禮。

  “啊?你竟然就是謝子明?”竇衝雖然覺得蕭公子絕非常人,但他根本沒想到,這個和他論道良久的年輕人,竟然就是那個他們常懷畏懼的晉軍統帥。

  “不像?”謝瑍笑道:“還是沒想到?”

  “確是未曾想到。”竇衝如實回答道:“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麽晉軍能有如此之勢,為什麽苻朗苻宏如此推崇你,為什麽以慕容垂之能竟甘拜下風為您所用……”

  “這麽說,謝都督也知道毛寧是誰了?”竇衝問道。

  “當日聽他說在上邽見到朗宏二人,即知必非尋常人子。隴西毛姓大戶也不多,不難猜。”謝瑍道:“今日再見將軍,看了他的信,當然更加確定了,他就是河州刺史毛興的兒子吧。”

  “不錯,她確是毛興的孩子,卻非兒子。”竇衝道。

  “哦?難道竟然是螟蛉之子?”謝瑍道。

  “謝都督,以後你會知道的。”竇衝道:“既然知道他是毛家之人,為何不以為質子,要挾毛興歸晉,豈非簡單?”

  “竇將軍,我謝子明上承奉皇命,下解救黎民,行的是堂堂之師,用的是堂堂之軍,何以鄙劣如此?莫說我對毛賢弟有教導之意,就算無此情分,某也斷不至於離人骨肉也。”

  “都督仁德,竇某欽佩。”竇衝道。

  “怕是心中不以為然吧。”謝瑍笑道:“兵稱詭道,亦不盡然。縱為詭道,然人當坦蕩。竇將軍乃知兵之人,可曾見謝某使用陰謀詭計否?謝某用計,堂堂正正的陽謀,你知我知大家皆知,惟先後耳。”

  就在這時,侍衛來報。

  “何事?”謝瑍問道。

  “雍州請降,這是朱將軍的信函。”

  謝瑍展目觀看,點點頭道:“徐嵩是個好官,讓他來長安吧。另外命令建康信使將苻丕降書盡快發往大秦原屬各地。”

  侍衛走了,竇衝愣了。

  “謝都督,我家天王的降書?”竇衝問道。

  “這已是老黃曆了。”謝瑍道:“三月二十六,苻丕君臣於晉陽請降,本督派人護送他們前往建康。大秦已經沒了,竇將軍。即使你等繼續抵抗,也無法避免這個結局。隻是徒增傷亡,禍害黎民而已。還有,我也不怕告訴你,黃河西岸自北至南五原至廣武,已經全部在我軍控製之下,姑臧以東盡為我有。呂光孤身西逃,能否活命就看天意了。”

  “啊?”竇衝這才明白,連遠在涼州的呂光竟先敗亡了,大秦真的已是昨日黃花,大勢已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