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現天花錢塘延杜,回京口文壽教子(下)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3162
  接上章

  杜昺看完書函,看了一眼薑孝道:“三千餘裏,閣下不足四日即到,一路辛苦,且先去休息用膳。”

  “啟稟道長,我家二少爺危在旦夕,大少爺衣不解帶,夙夜不安。守禮無恙,還請仙長盡快啟程。”薑孝再次跪倒行禮。

  “倒是忠貞之士。”杜昺歎道:“幼度將軍可知此事?”

  “仙長識得我家老爺?”薑孝喜道。

  “貧道與幼度乃至交好友。”杜昺道:“你家大少爺一定不曾相告幼度賢弟吧。”

  “道長明鑒。”薑孝道:“的確未曾稟報大將軍。小人一直不明白,大少爺為何北伐如此危險之時,隨行帶著二少爺,連我家夫人和小少爺也一直跟隨,這不合常理。似乎我家大少爺早就預料到會有事發生。”

  “你家大少爺絕非常人所比,且謙恭赤誠,更兼孝心可嘉。貧道應了,你先用膳,我收拾一下即刻啟程。”杜昺頷首道。

  “道長,大少爺臨行前曾有言,不知當不當講。”薑孝道。

  “但說無妨。”杜昺微微一愣。

  “大少爺說,若道長不應此請,切勿強求。但求借《肘後方》一閱,北伐回即歸還。”薑孝說道。

  “大善!”杜昺讚道。

  杜昺為何要讚,還是大善?

  道家曆來講究順應自然天道,無為而為。切勿強求,也就是順其自然之意,作為一方教宗,杜昺自然明白,這是謝瑍尊重道家之意。想來此子定對道家有所了解,由是杜昺對謝瑍更增了一層認同和好感。

  不說杜昺準備啟程,且說劉裕,一路趕奔京口老家。因為惦念母親及二弟,一路曉行夜宿,風塵仆仆。寒冬臘月,滴水成冰,日短夜長。即使有棉衣,依然寒冷無比。策馬而行,寒風刺骨,還要吃東西,說起來每日也不過走三四個時辰。

  第五日,抵達廣陵。劉裕簡直不敢認了。外城打破了一般城池的認知,不再是四四方方,而是一個四通八達的八卦城。劉裕下了馬,步入其中,路上行人比以前多了很多,拐了幾拐,轉了幾轉,劉裕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如進了迷宮一般。好在能問道,也能看到內城高高聳立的門樓。想到還要去見甘越的母親,劉裕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直奔內城。

  守城兵卒驗看了劉裕的文書,急忙行禮。劉裕擺擺手,進了城門。此時的廣陵內城,煥然一新。雖然是冬季,廣陵還依然有些蔥綠的顏色。因為謝瑍曾經要求保留曆史古跡,大體的結構沒變,隻是城市太幹淨了。劉裕真的有些不認識了,原來城市可以做到這樣。

  劉裕依著原來的記憶,找到了甘越的家。正巧甘越的母親正在門口張望。你想一個半大孩子走了幾個月,雖然謝瑍早就讓人送回了消息,可眼下要過年了,做母親的能不擔心?能不盼著兒子回來?

  看見一人騎馬衝自己而來,剛要閃避,就見一個年輕人跳下馬來施禮:“可是甘夫人?”甘夫人見狀趕緊還禮道:“正是奴家,這位兄台是?”

  “某劉裕劉德輿,剛從幽州趕回,和甘越一樣受命於將軍麾下。”劉裕抱拳道:“因為天寒路遠,不便出行,將軍命我來相告夫人勿需擔心甘越。過節之後,如夫人願意,可去幽州。”

  “謝過將軍!”甘夫人道:“小女子無甚相求,隻要越兒無恙就好。將軍且入內稍坐,奴家準備些酒菜。”

  “夫人切莫如此。”劉裕趕緊推辭,一邊說著,一邊從馬上取下一個包裹,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道:“夫人,這個包裹是將軍夫人讓末將捎給您的,這是甘越給您的信。”劉裕將信和包裹遞給甘夫人。

  甘夫人接過了信,卻將包裹擋了回去:“劉將軍,越兒的信我收了,可這包裹還得麻煩您捎回去,並替我謝過將軍夫人。”

  “夫人莫要讓在下為難。”劉裕道:“你一個人在廣陵,多有不便。甘越深得大少爺喜愛,讓他和二少爺、檀道濟三人共同習文練武,說不得將來能封侯拜將的。東西你先收下,年後末將再來,若那時夫人仍要推辭,末將帶回去就是。”

  “如此,就依將軍,奴家暫收著就是。”甘夫人接過包裹,對劉裕施禮。劉裕還禮畢,抱拳道:“夫人若無事,劉裕這就回轉京口,探望母親。年後,夫人若願意,可隨某同往幽州。”說完抱拳施禮告辭。

  甘夫人看著遠去的劉裕,回到宅內。再環顧自家空蕩蕩的院內,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輕輕歎了一口氣。

  臘月二十六,京口。

  蕭文壽正在家中準備膳食,就聽院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接著,就見劉裕推門,牽著馬進了院子。

  蕭文壽繼續往外瞅著,卻再也沒人進來,臉色微變。

  劉裕將馬拴好,跟著繼母進了門,雙膝跪倒,大禮參拜。

  “孩兒見過母親。”劉裕口稱母親,甚是恭敬。

  “我兒何來?”蕭文壽肅然道。

  “稟母親,孩兒自幽州回來拜望母親。”劉裕急忙答道。

  “如此說來,戰事已完?”蕭文壽問道。

  “尚未。”劉裕答道:“將軍體恤,準予我等歸家過新正。”

  “既是將軍體恤,那汝幼弟何在?”蕭文壽的聲音變得冷冽起來。

  “道軌尚在上黨。”劉裕突然感覺不對了,但回答依然流利。

  “你身為兄長,不悋幼弟。國事未完,因私廢公。老嫗怎會教出汝如此之兒?”蕭文壽聲色俱厲:“曩吾家貧寒,多漁魚鬻履,伐薪耕種之事,爾遊手好閑,尚俠好賭,老嫗不待多言。汝父離世,家中清貧,幸得入北府,方有今日。前謝郎君不以貧賤,禮待老嫗。老嫗何德?實乃欲以用汝兄弟也。”蕭文壽喘了口氣,接著說道:“汝名德輿,夫德者,品性也;輿者,車也。此朝廷用人之際,幼弟尚知感恩報國,以充軍旅,獨兄長不知也?汝德何在?”

  “母親息怒,孩兒知錯了。”劉裕終於明白,母親是怪自己沒對朝廷和上官盡力盡責,認為自己不知感恩,不懂羞恥了。但他有口難辨,怪不得大少爺讓我去叫道軌,原來還有這個意思?

  劉裕突然覺得,大少爺心思難測了。其實這倒是劉裕多心了,謝瑍也沒想那麽多,隻是知道一般老人都心疼最小的,擔心老太太惦記幼子而已。而蕭老太那是人老成精,上次見了謝瑍就明白人家很看重自己的兒子。一個豪門貴公子,以晚輩大禮拜見她一個老嫗,所為何來?不隻是知“禮”尊老。那個時節,窮人命賤,稱賤民。受人大恩,無以為報,惟一命耳。蕭文壽生怕自己的兒子不知報答,失了看顧,這才訓斥劉裕。

  “孩兒知錯。立即置辦新正家用之物,然後即刻返回軍中,請母親勿憂。”劉裕叩首道。

  “家裏哪裏需要什麽置辦?”蕭老太看著兒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日前大將軍派人來,說大少爺特別吩咐送來一切應用之物,道憐也入大將軍府衙有了一份文書的差事。我身體一向好得很,隻要你們有出息,我老嫗就對得起你的父親了。”

  “孩兒明白了。既然母親有命,兒明日即回。”劉裕心中火熱,他沒想到的是,謝瑍早就安排好了。

  “既已回來,就多待幾日,去府衙拜謝大將軍。”蕭文壽滴水不漏,“我聽道憐說,前些日子朝廷有議論,差點要班師停止北伐。你也打聽一下,回去對謝郎君也有所交待。”

  “謹尊母親之命!”劉裕伏身施禮,暗自佩服老太太想的周到。

  劉裕被母親教訓之時,正是薑孝和杜昺渡江之時。

  杜昺連道童都沒帶,兩個人每人一匹寶馬,從錢塘直奔建康。一路之上,曉行夜宿,自不待言。在建康上船以後,兩個人才得以好好談話。

  有問有答。

  通過薑孝,慢慢地,杜昺就有了大概的了解。不但知道謝瑍精通拳劍,深諳老莊之意,還寫得一手好字,有一家宗師之勢(這個,杜昺看到謝瑍信的時候,就看到了那一手別具一格的歐體字了)。不但如此,還有出口成章之能。最重要的是,謝瑍無豪門寒門之分別,待人無論貴賤高低,一視同仁。尤其是新政,開古今未有之先河,不論成敗,定名垂青史。

  對於謝瑍,他是知道的。蕭重穿越之前,他就認識謝瑍,而且在謝家見過他。因為和謝安、謝玄乃是至交。他知道謝瑍生而不惠,也曾相看過謝瑍,雖容貌俊美,但目光呆滯,且有天夭之相。而謝玄不問,作為修道之人,不能隨意泄露天機,所以他亦不便多言。這數月以來,謝瑍聲名鵲起,原本他也隻當是謝家有意而為,卻沒想到裏邊有如此多的曲折。看來這個謝家大少爺是因禍得福了。

  這正是:一代奇人說杜昺,二度重逢相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