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俘秦使子明說大勢,驚苻丕永叔走晉陽(下)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4341
  “後來呢?”苻丕聽得可惜二字,猛地記起昨夜謝瑍的兩聲可惜,於是焦急的問道。

  “長樂公,請一定不要激動。”謝瑍緩緩道,“幽平二州刺史,為平規所敗,燒城棄薊,南下退守;宏太子為慕容氏所逼,奔至下辯,為南秦州刺史楊璧所拒;乃轉奔武都,順陽公主恨夫薄情,棄璧投宏。尚恐璧發兵來追,索性效苻朗故事,東奔歸晉,晉帝安置於江州。那苻朗在建康,加封員外散騎侍郎。萇賊逼帝堅不得,乃於新城佛寺縊殺秦帝。中山公詵及張夫人並自殺。萇賊為掩其弑主,諡秦帝壯烈天王。此為吾所知也。”

  “真氣煞我也。”苻丕雙目盡赤,發誓道:“吾必殺萇賊!”

  “長樂公請息怒。子明聽聞垂逆虎視鄴城久矣,公複取鄴城,又獲罪晉帝,若晉帝派兵奪城,公何以應之?”謝瑍說的都是實話,隻是沒告訴他王永他們已在壺關等他會師。

  “這個……”苻丕此人,為人無大略,隻是會籠絡人而已。麵對這樣的嚴峻局勢,如何能有主意?

  “還請先生教我。”苻丕拱手施禮道。

  “長樂公切莫如此。”謝瑍道,“如此情勢危急,鄴城朝不保夕。如公欲複國殺賊,還需盡快離開此地。吾聞驃騎將軍張蠔,並州刺史王騰於晉陽駐兵相守。竊以為公當輕裝速往,以承大位,方能與賊相抗。”

  謝瑍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嚇唬苻丕,隻要苻丕不帶走鄴城的人就算勝利。要想不帶走鄴城的兵,怕是不好辦。盡人事聽天命吧。

  “多謝先生教我。”苻丕真的很感激謝瑍的指點。

  “子明還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謝瑍微微笑道。

  “先生請講!”苻丕抱拳秉首道。

  “如今之勢,秦亂相已顯。東、南有晉,西有鮮卑乞伏國仁,新城有萇賊,河朔有劉氏,北有鮮卑,周敵環俟。還有西涼呂光 ,此人如知秦帝被弑殺,定會自立。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謝瑍道,“請恕子明之言,公即使入得晉陽,得張王等人之助,也未必可以複得此仇,或為敵乘也未可知。”

  “啊?”苻丕大驚道,“如今之勢,奈之何也?”

  “長樂公以為在四方之敵中,誰最可能幫助你殺賊呢?”謝瑍開始誘導苻丕。

  “自然是晉。”苻丕脫口答道。

  “為何是晉?”謝瑍問道。

  “晉也欲得此城,而且吾與晉無私仇。”苻丕道。

  “可公出爾反爾,晉還能信公之言嗎?”謝瑍盯著苻丕道。

  “情勢亦非,幼度將軍自然會明白吧。”苻丕答道。

  “公既有如此之念,這就是另一個殺賊之法。此法公將失去國主之尊位,但可以不用自己疆場搏命。”謝瑍道,“以晉對朗、宏之待遇看,歸晉富貴可得,又可保全性命於亂世,還可以複殺父之仇。一舉三得,不知公以為如何?”

  “先生所言甚是。”苻丕起身謝道。

  “公當知嬴政二世而絕,子孫何在?項王勇冠天下,家人安在?漢高坐擁天下,子嗣幾何?魏武篡漢,子孫何存?”謝瑍連續的幾個反問,苻丕汗如雨下。

  “多謝先生指教,永叔告辭。”苻丕站起身來,躬身施禮。

  就在這時,薑孝進來稟報,“大少爺,長樂公的屬下求見長樂公。”謝瑍看了一下苻丕,苻丕看了謝瑍一眼,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開口道:“讓他進來。”

  “啟稟大人,探馬來報,東南及南方有東晉大軍向鄴城而來。”苻丕的隨從單腿跪地稟道。

  “有多少人馬?”苻丕急道。

  “尚不清楚,最少有兩三路人馬。洛陽,黎陽,還有自東南而來徐州的北府兵。”

  謝瑍心中暗喜,心道,看來劉牢之和朱序他們都出兵了,不論兵多少,這個形勢對自己太有利了。

  “先生以為如何行事方好?”苻丕盯著謝瑍道。

  “長樂公大人,我看您還是趕緊整頓兵馬,以待來敵。”謝瑍道,“不管怎樣都要打一仗吧。”

  “打一仗?”苻丕蹙眉道。

  “如果大人不想打,那就即刻直奔晉陽,先承大位,再作打算。”謝瑍道。

  “先生,如吾欲結好晉人,以便後來複仇,如何?”苻丕問道。

  “這就看大人如何說服晉將了。”謝瑍心裏暗自搖頭,苻丕首施兩端,必難成大器,乃道,“如此前大人即以鄴城為餌,求得機會的嗎?我想晉人不戰而得此,亦必願之。但在下以為,公還是做好守城之準備,以防萬一。”

  “先生真乃金玉良言。”苻丕躬身相謝道,“永叔告辭了。”

  “長樂公大人,戰事將起,望公準我等離開鄴城。”謝瑍抱拳施禮道。

  “先生且安待莫急,吾定當保先生及隨從無恙。”苻丕說完,轉身離去。

  苻丕走了,薑孝等進了屋,看著謝瑍像看怪物似的。

  是啊,兩個敵方的最高指揮官,像老朋友一樣談如何行事,這當真是一件奇事。而且謝瑍跟苻丕說的都是實情,謝瑍用這些他提前知道的實情,將苻丕帶到一種危險詭異的境地,隻是這種危險被謝瑍有意的放大了。這樣一來苻丕的行動就有了很大的限製,這就是投鼠忌器。應該說,謝瑍此次入鄴,基本完成了預定計劃。而且敵人連他這個指揮官都沒聽說過,更不用說了解了。

  苻丕回到宮殿,召集手下商量對策。情況危急,苻丕也顧不得讓他的長史幕僚啥逐個發言討論了,而是直接將謝瑍所說的情況和盤托出。大家方知秦帝苻堅以為姚萇殺害;乞伏國仁於勇士堡虎視眈眈,慕容氏將幽平二州刺史擊敗南逃,還有劉衛辰河朔狼顧,呂光河西虎視等等。最後才是晉人至少三路兵馬已經向鄴城而來。

  因為上次求救東晉之事,苻丕殺了楊膺等人,所以這會兒大家都不敢開口了。苻丕本來就焦慮不安,見無人答話,不禁長歎一聲道:“爾等竟不如一外人助我。我知諸位必有所計較,現有三條路可走,諸位議之。整軍跟晉人相搏,鄴城四戰之地,無論勝敗都要離開鄴城,此其一;與晉人結好,讓鄴城,走晉陽,複國殺賊,此其二;歸晉以求安,與晉合兵殺賊,此其三。”

  他的行軍司馬首先開口道:“啟稟將軍,既然定要走,何必跟晉人相爭,第一條可以去掉。至於第二第三兩條,兩條路各有利弊:第二條若複國成功,國祚可繼,不失一國之尊;若複國不成,性命或保或死必居其一。第三條,無性命之憂,無肉搏之患,有報仇之望,亦或有富貴之位。如何抉擇還要看將軍的意思,我等必跟隨將軍。”

  “我等附議!”下邊的將官等聽行軍司馬講得有理,齊聲答道。

  這位司馬所言,與謝瑍大同小異,二三之中,苻丕難下抉擇。最後還是當皇帝的心思占了上風,為什麽呢?苻丕本來就想早早離開這裏,曆史上的苻丕就是害怕慕容垂再來攻城而離開鄴城,在路上與張王相遇的。占鄴城隻是他的權宜之計,剛才聽了謝瑍的分析,現在又聽了司馬的見解,更是決定立馬離開,去晉陽承大位。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苻丕怕晉軍恨他反複,不放他走就麻煩了。

  就在這時,外麵又來了探馬稟報軍情。

  “啟稟將軍,晉人大軍,已近百裏。黎陽方向之軍已不足六十裏。”探馬跪稟道。

  “馬上關閉城門,加強警戒。”苻丕道,“整頓兵馬,即刻出發去晉陽。”

  “將軍,情勢緊迫,六十裏地半個時辰,說到就到。您帶侍衛隊先走,後續兵馬交由我等。將軍到晉陽繼承大統,刻不容緩啊。”行軍司馬道。

  “作為一軍主帥,我豈可棄軍馬於不顧,而獨自遁走。”苻丕麵現難色。

  “將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行軍司馬道,“如晉軍圍城,我們走不了,無關大局;將軍走不脫,那是亡國之大事。”

  “如此不妥啊。”苻丕蹙眉道。

  “請將軍先走!”一眾屬官一起跪倒。

  “也罷。”苻丕道,“諸位請起,請各位盡快離城。留下守城之人,以結晉人。百姓有相隨者,俱帶之同行。永叔拜托了。”說完苻丕抱拳施禮。

  “恭送將軍!”眾人一起施禮。

  謝瑍沒想到的是,苻丕會先於眾人而行。曆史上,苻丕可是帶著幾萬百姓一起走的,沒想到自己忽悠了一下,就把他嚇得如此。謝瑍心下暗自得意。謝瑍不知道的是,那個行軍司馬正向客棧而來。

  這個行軍司馬陪著苻丕去的客棧,隻是沒有進屋,在外麵守著的。謝瑍和苻丕談了半天,談的什麽,他不知道,但苻丕出了客棧就召集屬下開會,說不得和這個人脫不了關係。他想看看到底是什麽人,竟會讓苻丕如此深信不疑。

  謝瑍正在尋思下一步的行動,薑孝進來悄悄道:“剛才隨苻丕來的一個人,單獨來求見大少爺。”

  “哦?”謝瑍很驚訝,乃道:“請進來吧。”

  “在下冀州牧長史楊昱,字黯之,見過這位兄台。”楊昱拱手施禮道。

  “在下謝瑍,字子明,見過楊兄。”謝瑍施禮道:“某與閣下素昧平生,不知有何見教。”

  “不敢。在下正是來討教子明先生。”楊昱道:“鄙上離開此地,即召集屬下集會,竟獨領侍衛隊先走晉陽,可是先生之功?”

  “如此說來,楊兄是來興師問罪了?”謝瑍笑道。

  “豈敢。”楊昱道,“黯之隻是想知道,先生對鄙上到底說了些什麽?以致鄙上如此失儀。”

  “楊兄,我跟大將軍說的都是實話,絕無半點虛假,這個楊兄以後會知道的。”謝瑍道,“包括三條路,也是我和大將軍說的,但到底如何選擇,隻能靠他自己。我已將苻朗、苻宏兩位之情形告知於他了。我還告訴了其他一些別的,沒想到他還是選擇承繼大統,可見天意難違。”

  “先生此話怎講?”楊昱問道。

  “我以為最穩妥,安全,又能報仇的做法是效朗宏故事歸晉,猶可不失富貴。沒想到,大將軍還是看不透啊。君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啊?”楊昱這才如夢方醒,原來這一切都是這個年輕人從中攪和。

  “莫要吃驚,楊兄。”謝瑍繼續說道:“長樂公此去晉陽即位,壽不過三載,可惜可惜。”謝瑍搖著頭,顯得莫測高深。

  “先生為何不救鄙上?”楊昱急道。

  “路由己選,他人無益。”謝瑍道:“苻氏之敗在敵晉,而苻氏真正之敵乃姚羌和鮮卑慕容。正如陽平公融與帝堅言:‘垂、萇皆我之仇敵,思聞風塵之變,冀因之以逞其凶德。’可惜秦王弗納,乃有淮南之敗、垂萇之叛,今日之禍及子孫也。”

  “先生所言,明見萬裏,請先生教我。”說著,楊昱竟然跪倒相求。

  “楊兄快快請起。”謝瑍道,“如果可能,勸長樂公莫再討晉,此其一;如有機會,還是歸晉最好,此其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其三。言盡於此,請楊兄盡快去辦理國事吧。”

  “先生何以知之?”楊昱奇道。

  “長樂公急走,楊兄等必整頓而後隨之,此乃常理。”謝瑍道:“吾豈錯乎?”

  “先生大才,必非常人,奈何黯之無緣相知矣。”楊昱歎道。

  “楊兄,子明之言,句句是實,豈曰無緣?”謝瑍笑道。

  “先生如此大才,名聲不顯,何也?”楊昱問道。

  “今日不顯,未必明日不顯;明日不顯,未必後日不顯。”謝瑍道:“或下次相見,子明已顯也未可知。”說罷哈哈大笑。

  後來謝瑍作為一軍主帥,與苻丕再次相遇,苻丕這才明白,原來放他遠走的果然是敵方主帥。他萬萬沒想到,那日客棧內相對而言的少年,竟然隻身如敵城內,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了他,他還是做了錯誤的選擇。這時候的謝瑍早已蜚聲晉廷,成為年青一代的偶像。苻丕不禁想起那夜佇立窗外聽謝瑍漫吟的那首《山坡羊·潼關懷古》……

  這正是:莫道前路人不識,人生何處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