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甥舅上疏太保加殊禮,父子辭爵孝武拜名將(下)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4819
  “七舅何出此言,子明隻是附七舅驥尾。如不是你先在朝堂力爭,又有奏疏以諫,怎麽可能會如此快得有結果。”謝瑍躬身施禮道。

  “好啦。你們倆就不要相讓了。”新安公主發話了:“甥舅奏疏相得益彰,而懿德潔誌,可以示兒。”

  “謝公主謬獎!”謝瑍躬身施禮相謝。

  “恭喜四叔,恭喜幼度兄。”王獻之向謝石和謝玄抱拳施禮道“還要恭喜子明”。三個人都向王子敬還禮,但心中所思卻大相徑庭。謝石見兄長殊禮和封諡,自己遷升,自是滿心歡喜。謝玄即為叔父高興,又可北伐以償夙願,心下亦是暢快。隻有謝瑍暗自思忖,孝武帝此舉實在不同尋常。所謂雍涼刺史,那就是告訴謝瑍此次北伐至少也須打下涼州,而張掖子爵,更是明白的暗示,收不回張掖,謝瑍這個爵位就是虛的。

  “七舅,你認為這是好事嗎?”謝瑍道,“謝氏家族已經如火烹油,怎麽還能如此高調?”

  “此一時彼一時也。”王獻之輕聲對謝瑍道,“丞相大人去世,瑗度賢弟丁憂在家,實際上陳郡謝家在朝中也沒人在中樞了,就像我們琅琊王家一樣,除了我。”

  “話雖如此說,物極必反。”謝瑍道,“我覺得還是去向陛下請辭為妙。要不然謝氏一門四公,三將軍兩刺史,一尚書,必遭人詬病。”

  回到相府,謝石深知自己無從兄謝尚之幹練,也無胞兄之才望,遂居位清顯。乃對謝玄說道,“幼度賢侄,疆場對壘,係命相搏,以求光耀門戶,今俱得之。愚叔年近六旬,餘陰不多,廝殺馳騁,遠離仆矣。幸哉,幸哉!”由是,謝氏三公應酬之事,俱交石奴,北伐諸事俱由謝玄父子。

  而望蔡公謝琰帶著三個兒子(謝肇謝峻謝混),去官於梅嶺結廬,守服孝三載。

  謝玄和謝瑍回到府中,謝瑍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謝玄。通過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謝玄已經自己的傻兒子今非昔比,欣然同意。父子二人同時上疏,願統兵北征,堅辭爵位不受。未完待續

  太極殿,孝武帝司馬曜看著案前的兩個奏本。

  臣玄奏曰:

  陛下聖恩,澤被天下。謝氏榮寵,殊遇倍之。

  故文靖公既得殊禮,從叔諱石從弟琰得進公爵,臣子瑍蒙陛下所重,恩寵已加。臣雖微功社稷,然北征未效,國土未複,臣絕不敢領受此爵也。

  伏惟陛下去臣之爵,臣惟願披肝瀝膽,策馬揮軍,擴土開疆。若有勳功,再行奉賞,未為遲也。

  乙酉己亥臣玄再拜泣上。

  臣瑍陳言:

  瑍年未弱冠,蒙陛下恩信,授以權柄,瑍感激涕零。惟以賤軀,披堅執銳,赴湯蹈火,竭力複國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

  然臣新政未惠於國民,寸功未立於疆場,遽得官爵,於禮有礙,於情不合。伏惟陛下收回成命,去爵留職,以觀後效。

  乙酉己亥臣瑍敬奏拜上。

  孝武帝蹙眉無語,薑常侍一旁侍立。

  好半天孝武帝方道,“老薑,果不出爾所料。不惟謝子明不受爵,幼度亦堅辭不受,奈之何也?”

  “內臣倒是有些明白子明此舉之深意,不知對否。”薑常侍道。

  “但說不妨。”孝武帝道。

  “謝子明新政之重,首在抑豪強,清吏治,去奢華。”薑常侍道,“若受爵即有食邑,則朝廷益費,世家愈盛。故謝氏父子寧留職以利複國,而不受爵也。”

  “卿言甚善。”孝武帝讚道,“若天下臣工皆如謝氏父子,民何以怨,君何以耽,臣何以相權,國祚何至於如此也。此忠貞之士不賞,朕心不安。”

  “內臣以為,陛下可依其所奏。諭旨褒獎,賜以錢帛,明告天下。”薑常侍道,“以此警諸世家,範以臣工,示萬千庶民,以利新政。”

  “卿言大善。”孝武帝道,“惟此朝令夕改,恐有失君上之聖威,有礙朝廷之嚴信。”

  “陛下勿憂。”薑常侍心中暗歎,主相相持,君威何在?鬻官賣爵,貪腐枉法,官官相護者眾,朝廷之公信焉在?想到此薑老頭道:“陛下明詔謝氏父子所奏於朝臣共覽,複諭詔褒獎,天下必知所以。既除陛下之虞,且彰謝氏之舉,又得去爵之利。一舉三得,何樂不為?”

  “大善!”孝武帝讚道,“著中書省即刻擬旨。”

  太元十年乙酉庚子(八月二十五日),晴

  翌日,朝堂之上,孝武帝將謝瑍父子的辭爵奏疏傳與眾臣觀覽,並責令中書省謄抄諭告各州郡。朝門之外亦張貼,示於庶民,並對二人進行褒獎。

  孝武詔令於建康大營校場築將台,擇良辰吉日登台,祭天拜將。是日群臣畢至,士農鹹集,旌旗蔽日,萬人空巷。

  謝玄和謝瑍沒有想到,孝武帝會鬧出如此大的陣仗。謝玄感激莫名,謝瑍則明白孝武帝的意圖,也不說破。

  謝氏父子去爵,孝武帝的賞賜甚豐,除了朝服各一具,還賜金各五百斤,蠟三百斤,布帛兩千匹。謝氏父子再次請辭賞賜,孝武帝不許,由是愈得帝信任。朝廷內外聞謝氏父子義舉,天下共讚歎之,有詩讚曰:

  始聞謝氏去爵邑,方知天下有忠良。

  憑說庭院生玉樹,更唱芝蘭在朝堂。

  帝示朝臣兩表奏,民祈聖心一柱香。

  複國兵戈狼煙起,便下洛陽向西涼。

  有人喜,則有人憂。司馬道子本以為謝安去世,謝安的所有權利將會歸到自己手中。沒想到,除了得到相權,軍權與他失之交臂。沒有謝瑍出現的曆史上,確實是謝安死後,一切落入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之流手中。可是因為謝瑍出現,首先折了一個王國寶,接著謝瑍得孝武帝青眼代謝安出鎮廣陵。現在,都督中外諸軍事又落到了謝玄手中。司馬道子對兄長心生怨恨,原來孝武帝曾答應將一應事務交自己處理,沒想到讓一個傻了十幾年的小子將自己的大計破壞殆盡。他現在突然明白,王國寶為什麽非要殺謝瑍了。可惜沒有殺死啊,司馬道子現在也對謝瑍暗生殺心,隻是世易時移,一切都來不及了。

  司馬道子在王府中,心下煩躁,惱怒不已。家仆相報,趙牙求見。道子大喜,遽邀相見。趙牙,嬖人也。因賂諂得道子喜愛,因見道子麵色不愉,乃暗勸以徐圖之策,道子以為然。遂始以尚書六條事構結黨徒,未幾,道子以牙為魏郡太守。茹千秋本錢塘捕賊吏,因賂諂進,道子以千秋為驃騎諮議參軍。

  趙牙為道子建造東府邸,築山穿池,列樹竹木,功用钜萬。道子使宮人為酒肆,沽賣於水側,與親昵乘船就之飲宴,以為笑樂。茹千秋更是猖獗無比,賣官販爵,聚資貨累億計。

  博平令吳興聞人奭的上疏就是明證,其奏曰:“驃騎諮議參軍茹千秋協輔宰相,起自微賤,竊弄威權,衒賣天官。其子壽齡為樂安令,贓私狼藉,畏法奔逃,竟無罪罰,傲然還縣。又尼姏屬類,傾動亂時。穀賤人饑,流殣不絕,由百姓單貧,役調深刻。又振武將軍庾恒鳴角京邑,主簿戴良夫苦諫被囚,殆至沒命。而恒以醉酒見怒,良夫以執忠廢棄。又權寵之臣,各開小府,施置吏佐,無益於官,有損於國。”朝廷上下糜爛混亂,可見一斑。兩年後,北伐事畢,謝氏父子以功高無可賞,俱上疏解職,辭官林下。帝不許,賜爵謝玄武成郡公;賜爵謝瑍康樂郡公。謝氏父子堅辭不受,掛冠而去。謝玄家人俱返鄉梓。世人無不歎惜,謝氏仁德之名,遂傳天下。謝瑍遊曆天下,砥礪武技;謝玄頤養鄉野,含飴弄孫。道子遂行無忌,招王國寶回朝,複委任王緒等奸佞之人,這才引起了滔天巨變,此是後話不提。

  謝玄拜將,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兼領揚州刺史;謝瑍,領徐州刺史,兼涼州刺史使持節都督江北諸軍事。

  謝瑍很明白,此次北伐,隻可勝不可敗。乃遍思朝內外諸人,以求有益北征人事。聞符朗(字元達,前秦帝苻堅的堂兄之子)去年降晉,性宏達,神氣爽邁,幼懷遠操,不屑時榮。堅嚐目之曰:“吾家千裏駒也。”

  晉書如此記載:玄遣淮陰太守高素伐青州,朗遣使詣謝玄於彭城求降,玄表朗許之,詔加員外散騎侍郎。既至揚州,風流邁於一時,超然自得,誌陵萬物,所與悟言,不過一二人而已。驃騎長史王忱,江東之俊秀,聞而詣之,朗稱疾不見。沙門釋法汰問朗曰:“見王吏部兄弟未?”朗曰:“吏部為誰?非人麵而狗心、狗麵而人心兄弟者乎?”王忱醜而才慧,國寶美貌而才劣於弟,故朗雲然。汰悵然自失。其忤物侮人,皆此類也。

  意思是說,謝玄派兵攻打青州時,符朗即遣人向謝玄投降。謝玄向朝廷請奏受降,並詔封員外散騎侍郎。到了揚州以後,風流超過當時之人,超然自得,誌高壓倒萬物,能和他交談的,不過一兩個人而已。驃騎長史王忱,是江東的俊傑人物,聽說後拜訪他,苻朗稱病不見他。和尚釋法汰問苻朗說:“見了王吏部的兄弟嗎?”苻朗說:“吏部是誰?不就是人麵狗心、狗麵人心的兄弟嗎?”王忱長得醜而有才氣,王國寶美貌而才能比其弟低劣,所以苻朗這樣說。釋法汰悵然若失。苻朗忤侮他人大多都像這樣……

  後數年,王國寶譖而殺之。王忱將為荊州刺史,待殺朗而後發。臨刑,誌色自若,為詩曰:“四大起何因?聚散無窮已。既過一生中,又入一死理。冥心乘和暢,未覺有終始。如何箕山夫,奄焉處東市!曠此百年期,遠同嵇叔子。命也歸自天,委化任冥紀。”

  幾年之後,王國寶就誣陷苻朗並把他殺了。王忱將要出任荊州刺史,等著殺了苻朗然後出發。臨刑時,苻朗神色自如,作詩曰:“四大起何因?聚散無窮已。既過一生中,又入一死理。冥心乘和暢,未覺有終始。如何箕山夫,奄焉處東市!曠此百年期,遠同嵇叔子。命也歸自天,委化任冥紀。”意思是說:四大起自何處?聚散無窮盡。已經過了一生,又遇到死亡。泯滅俗念駕著和諧通暢的天地之氣,不覺得有始有終。怎麽使箕山之人,忽然死在刑場!悠悠的一生,與古人嵇叔子相同。生命既然歸於上天,死生就任由天意神旨的安排吧。

  當然現在王國寶因為謝瑍早就被黜,苻朗被殺的可能已經小了很多。謝瑍心想,如果符朗能跟隨大軍北征,或者可能對收複秦地有用。

  謝瑍乃親往請見。苻朗雖聞謝瑍之才,並無故交,了無相敬之意。因謝安謝玄故,乃見謝瑍。

  兩人見禮已畢,謝瑍首先開言:“子明久聞侍郎大人高才淩絕天下,能入大人目者,不過一二。今日特往,望侍郎大人不吝賜教。”

  “郎君才名,元達頗聞。”苻朗笑道,“謝氏高門,一門四公。台駕父子今又得陛下親信,托以軍國大事,能有何事相教?”苻朗雖言之尚好,但輕慢之意也甚明顯。什麽頗顯、高門、相教,不無挪揄之意。

  “侍郎大人見笑了。”謝瑍肅然立起,向天拱手道,“子明稚幼未冠,托父祖之蔭,立於朝堂。然子明雖愚,未敢忘國。陛下恩信,必赴湯以報。”謝瑍說完,重新坐下接著對苻朗抱拳道:“子明以為百善孝為先,不知侍郎大人以為然否?”

  “然也。”苻朗道,“子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元達雖鄙,猶知孝也。刺史大人有何教某?”苻朗不愉之色益顯。

  謝瑍正色曰:“子曰:‘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吾聞閣下以才高而輕天下之士,此怠慢為孝乎?又聞閣下每事欲誇之,唾則令小兒跪而張口,既唾而含出,此習惡為孝乎?”苻朗方欲言,謝瑍以手阻之,繼續說道:“吾聞秦帝為萇賊弑殺,欲以竊國。縱不言國恨,秦帝堅乃閣下從叔,為賊所戕害,閣下聞而有所為乎?”

  “元達未聞此事。”苻朗急道,“刺史大人所言,何得為證?”

  “侍郎大人,陛下所以北征,實乃秦已內亂叢生。慕容垂去歲反秦自立;乞伏國仁於勇士堡自立西秦;姚萇今又弑主,自稱秦王;苻丕欲西向晉陽,有登大寶,伐姚萇之意。”謝瑍道,“閣下既自視甚高,目無餘子,當略知此時秦地之亂相。且聞親人罹難,母國離崩,寧肯坐視歟?”

  “果如使君所言,責某失孝義,某自認之;然秦雖母國,某為晉臣,不敢擅親,使君之言略有失當。”苻朗起身施禮道。

  “陛下複國旨意已下,則秦地亦為晉地。”謝瑍道,“閣下熟讀經史,當知羯氐羌鮮卑諸族,永嘉之時,乘隙作亂自立,實皆承晉封宗之。侍郎大人,豈尚未明時勢也?”

  “請刺史大人教某。”苻朗起身躬身施禮道。

  “匪我教你,當此之時,如閣下無動於斯,則莫自以高賢。另故秦帝堅子苻宏前太子,亦避難江州,聞父為賊戕害而不竭力複仇者,實愧為人子。”謝瑍起身搖頭道,“子明絕無相輕之意,據實以言,何去何從,閣下自便。”說罷,抱拳施禮道,“子明告辭。”

  “元達多謝兄台賜教。”苻朗亦抱拳還禮,“某送刺史大人!請!”

  這才演出一段,苻朗請命從軍,兄弟相會歸晉的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