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厲兵馬謝安笑辭世,罵萇賊苻堅恨歸天(下)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3466
  第二十九章厲兵馬謝安笑辭世,罵萇賊苻堅恨歸天(下)

  謝安的死訊,報到孝武帝的案前,同時還有一份謝安臨死前要求北伐的奏折。孝武帝對謝氏的忌憚本來因為謝瑍的新政少了很多;如今謝安死了,頓時如釋重負。雖然孝武帝是個一心恢複皇權的酒肉皇帝,但現在卻不糊塗,他知道沒有謝安就沒有東晉這些年的安定,同時也為了籠絡謝氏族人,因為謝安沒有陵園,所以孝武帝詔令謝家在府中備辦喪儀,連續三日親往謝府祭奠,賜以棺木布帛,以示恩寵。

  同時,朝廷上下聞謝安去世,遠近之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憑吊哀悼他。

  王導的孫子王珣兄弟都是謝家的女婿,卻因離婚糾紛,更兼政見不合,所以跟謝安有了嫌隙,仕途之上謝安也壓製他。但謝安的死訊傳到王珣耳中,他便告訴王獻之說:“我想去哭謝公。”王獻之大出意外,即說:“天下人正等著你。”於是王珣不顧他人目光直奔謝安靈前,慟哭一場,轉身而去。遂不握孝子謝琰之手而出(以示與生者仍然沒什麽好談的),也不得不對亡人人格與功績致以真摯敬意,兩家一段恩怨到此勾銷。

  謝安在新城居住的時候,在城東北築了一條壩,當地百姓都因此得惠。他死後,人們為了追念他,給壩起名叫“召伯埭”,以寄托他們的敬慕與哀思。

  ……

  朝野內外,聞謝安去世,趕來憑吊的人很多,有朝臣也有庶民,有故交,也有不睦,充分顯示著謝安一代名相的高風亮節。而朝廷金殿之上,謝安的封諡遇到了麻煩,以司馬道子為首的好利之徒認為謝安生前已占盡風光,不應再加殊禮;而中書令王獻之,中書侍郎徐邈等人則認為謝安盡心竭智輔朝廷,是東晉之棟梁勳臣,理應加殊禮。雙方相持不下,所以謝安入葬之時,竟無法銘刻碑文和諡號。

  雨瀟瀟,風亦瀟瀟。

  連綿的秋雨,揮灑著淅瀝瀝的淒清和冰冷。吊唁的人流,蜿蜒著悲傷,冰冷的雨滴,浸透著柔腸。謝石、謝鐵身著喪服走在最前邊;謝玄、謝汪、謝邈、謝衝身著長孝,跟在手持靈幡的謝琰身後;謝澹、謝璞、謝肇、謝峻、謝混跟在叔伯們身後。接下來是謝瑍他們這些侄孫輩,再後是以謝絢為首的重孫輩。最後是北府將士和自動趕來吊孝的朝臣和百姓。長長的隊伍,在這秋雨秋風裏,留下肅穆而沉重的腳步聲,像一曲無詞的悲歌。謝安墓,選在在梅嶺,這裏也成為後來謝氏的陵園。一座無字碑,被北府的將士們運上嶺來。謝家子弟數十人,加上北府遠道而來的將士,還有自動跟隨的百姓,約二百餘人,伏地痛哭。是為逝去的太保不平,還是為這塊無字碑憂傷?或者都有,也或者什麽都沒有,隻是想哭……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奚為君故,長歌當哭。

  千秋易逝,闔獨為悲?

  謝瑍看著這塊光禿禿的墓碑,心中不禁湧起一種莫名的悲哀。明日即是下葬之期。他決定上疏孝武帝,為這位曾經匡扶天下的丞相正名。

  謝瑍回到家中,謝瑍和謝玄父子在書房中相對而坐。謝瑍看著悲痛莫名的父親,開口說道,“七舅等直言未果,對叔祖及北府將士何其不公。我欲上疏,為叔祖和北府浴血將士正名。”

  “此為正理,為父不攔你。”謝玄道,“朝堂之上所言如何,且去和子敬相商為妥。還有剛才謝禎來報,廣陵有人到了,或有急事。”

  “父親之言有理,子明見過來人即去拜見七舅。”說完躬身施禮拜別。

  廣陵來人是劉穆之派來的,誰呢?刁德刁無道,帶著六隻鴿子來的。這是劉穆之突然想到如果謝瑍有急事告知廣陵,那就麻煩了。所以令刁德前來聽令。謝瑍聽罷,不禁對劉穆之心細如發麵麵俱而暗暗佩服。雖然並無甚急事,有備無患總是好的。跟刁德道過辛苦,安排其在二院賓房暫住,等過完頭七就回廣陵。

  王獻之的書房內,王獻之正在奮筆疾書。朝堂之上,因為司馬道子一幫人的阻撓,還有孝武帝本人心下憂慮,盡管王獻之徐邈等人據理力爭,還是遲遲沒有結果。王獻之骨子裏的骨鯁秉性爆發了,他要奏本上疏,為已逝的謝安和兵丁,也未活著的謝氏和將士。

  謝瑍輕輕的進門,站在王獻之的身後,但見王獻之寫道:

  “臣獻之奏曰:

  故太傅臣安,少振玄風,道譽洋溢。弱冠遐棲,則契齊箕皓;應運釋褐,而王猷允塞。及至載宣威靈,強滑消殄。功勳既融,投韍高讓。且服事先帝,眷隆布衣。陛下踐咋,陽秋尚富,盡心竭智以輔聖明。考其潛躍始終,事情譴綣,實大晉之俊輔,義篤於曩臣矣。伏惟陛下留心宗臣,澄神於省察。

  臣獻之再拜敬上”

  “七舅,謝謝你!”謝瑍看到這裏,心裏激動,說著躬身施禮。

  “仆與丞相,數十載情誼,多次簡拔,虛懷以待,子明不敢或忘。”王獻之道。

  “七舅,吾亦欲上疏,家父囑前來相商。”謝瑍道。

  “甚善!你且寫來。”王羲之道。

  謝瑍提筆在手,用他的歐體開始書寫,這是歐體正式在曆史上出現。王羲之雙目炯炯,震撼莫名,這才多少時日,此子進步如斯,已自成一家?

  “臣瑍曰:

  夫明主不蹈狂悖之行,忠臣不進阿諛之言。主有悖行而臣不言,是臣負其君,不為忠也。

  臣叔祖諱安,始居塵外,高謝人間,嘯詠山林,浮泛江海,當此之時,蕭然有陵霞之致。然時政多虞,巨猾陸梁,權臣橫恣。有兼將相於中外,係存亡於社稷,負扆資之以端拱,鑿井賴之以晏安者,其惟太傅乎!

  暨於褫薜蘿而襲朱組,去衡泌而踐丹墀,庶績於是用康,彝倫以之載穆。秦帝堅百萬之眾已瞰吳江,桓宣武九五之心將移晉鼎,衣冠易慮,遠邇崩心。陛下明武,托以大事。從容而杜奸謀,宴衎而清群寇,宸居獲泰山之固永,步丘讓權位之德美,斯為盛矣。

  然臣祖殫精竭慮以襄國,遂身疲力竭以致疾。安石獨立無字,子孫清淒無顏。夫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堯、舜不能為治也。謝氏榮辱事小,陛下仁德者大。臣患後世之人,以陛下不識不公不明也者。臣若不言,如鯁在喉;臣有此言,臣之罪也。

  伏惟陛下明鑒,臣瑍再拜。”

  “大善!”看謝瑍寫完,王獻之撫掌叫道。不知道是說謝瑍的字好,還是奏疏好,“你我立刻進宮,麵見陛下。”

  “諾!”謝瑍應道。

  太元十年八月二十三日亥初。也就是相當於晚上9至10點左右。

  清暑殿內,明燭高照。孝武帝司馬曜一邊喝著酒,一邊反複看著王獻之和謝瑍的奏章。雖然醉意迷離,眼神還算清明。從接到奏章到現在已過去了兩天,司馬曜一直在靜靜回憶從十一歲登基到他十四歲太後還政,到現在他正式執政剛好十年。這十年他算是勤於國政,致力於收回皇權且基本做了了令由己出。此前東晉數十年間王謝桓庾此伏彼起各領風騷,可以說司馬曜對士族是即用之又忌之,因為門閥士族的勢力足以抗衡司馬皇家。但他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謝安,他也當不了皇帝,就算當了皇帝,沒有謝家兩年前苻堅入寇之時也早亡國了。這個道理他早就明白,隻是礙於司馬道子之流的讒言,加上他自己心生忌憚,所以遲遲不能定奪。

  此刻,他想起那次召桓伊喝酒,命桓伊奏樂歌唱時,桓伊的勸諫。難道是朕錯了嗎?

  司馬曜有些迷糊起來。

  桓伊此人是東晉有名的音樂家,為人謙素,善於歌唱。善吹笛,號稱“江左第一”,有“笛聖”之稱,據說著名琴曲《梅花三弄》是根據他的笛譜改編的。晉書載桓伊“有武幹,標悟簡率”,是東晉將領,可以說是文武全才。

  孝武帝為何想起他,就是因為孝武帝知道桓伊工樂善歌,命桓伊在清暑殿高歌。桓伊領命,當著他的麵,撫箏而歌。唱的是曹植的《怨詩》:“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周旦佐文武,《金朦》功不刊。推心輔王政,二叔反流言。”歌聲慷慨激昂,俯仰可觀。而麵對百萬秦軍鎮定自若的謝安聽了竟淚濕衣襟,越席來到桓伊的身邊說:“使君於此不凡!”,而孝武帝有慚色。後來稼軒在《念奴嬌·登建康賞心亭呈史留守致道》下闕中有“卻憶安石風流,東山歲晚,淚落哀箏曲”之句,寫的正是這個故事。

  桓伊不以己身榮辱及家門盛衰為念,以國事為重,用管弦絲竹巧諫孝武帝,為賢相辯誣。雖謝安終不免見疑於朝廷,難逃輿止西州路之悲情結局,然能得桓伊為己直言懇諫,縱君子之交不過如此,亦足慰平生。

  稼軒《念奴嬌·登建康賞心亭呈史留守致道》全詞如下:

  “我來吊古,上危樓,贏得閑愁千斛。虎踞龍蟠何處是?隻有興亡滿目。柳外斜陽,水邊歸鳥,隴上吹喬木。片帆西去,一聲誰噴霜竹?

  卻憶安石風流,東山歲晚,淚落哀箏曲。兒輩功名都付與,長日惟消棋局。寶鏡難尋,碧雲將暮,誰勸杯中綠?江頭風怒,朝來波浪翻屋。”

  孝武帝思前想後,終於做出決定。不管是琅琊王氏還是陳郡謝氏,都是此時朝中的頂梁柱,而且謝安已死,加以殊禮,除了撫慰謝氏,還能彰顯自己的仁德和公正,更好的籠絡和安撫士族朝臣。謝瑍的奏疏,總是讓孝武帝覺得舒心。

  這正是:敬明上疏,太保九泉可瞑目;孝武下旨,謝家一門有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