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琴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1-03-08 11:03      字數:3310
  “你說的可是真的?”江澄坐在蘇澈開的豐樂居酒館中聽尚然兮說完,就覺得腦袋被人拿棒子敲了一下,嗡嗡作響。

  他今個兒喊尚然兮來這裏,本是為了讓尚然兮診診脈,看他的身體恢複得怎麽樣,昨個兒明帝的話他是有放在心上的。隻是他生病的事,不宜讓人知道,這才請尚然兮到豐樂居裏來。豈料尚然兮一進來先給他講小莫懷孕了,胎兒應該是明帝的。這可真是晴天裏起了個霹靂,震得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尚然兮並不知道江澄此刻的痛苦,他隻實事求是地回答問題:“小莫懷孕這是千真萬確的,我對我的醫術還是很信得過的。”

  江澄更信得過他,一時間傷心失望憤怒不解,上百種情緒蜂擁而至,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尚然兮卻隻管忙乎自己的,他抓起江澄的手腕放在高幾上,也不找帕子,就那麽直接診脈,診了一會兒就做出了結論:“沒什麽大礙了,你要是不放心呢,我再給你開兩付,要是忙得顧不上,那明個兒起就不用服了。”

  不用服藥了,那就是身體恢複了,身體恢複了,可就該承恩了,江澄連忙對尚然兮道:“你再給我開上七付吧,讓這病好得徹底些。”

  今個兒是十五,嶽飄說二十一日一早就走,他等到二十二日也就可以離京了。七付藥正好把在京城的日子給混過去。

  他話一說出口,就覺得悲涼得很,服藥避寵這種事以往隻在傳奇本子裏看過,如今,竟是輪到他了,真是夠荒唐也夠可笑。

  尚然兮醫者言醫:“你這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用不著服那麽多,是藥三分毒。”

  江澄固執地要求:“我生永和的時候傷了身子,這回不多服些,怕是好不利索。”

  尚然兮好笑地搖頭:“你這人,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啊?”

  江澄沒心思跟老友說笑,衝尚然兮一擺手:“你趕緊開藥吧,哪那麽多話?”

  尚然兮聽他這麽講,也就沒再管了,左右看看,見靠窗的四方桌上放著準備好的筆墨紙硯,他便動手寫方子,寫完了方子,晾了一會兒,等墨幹了,挑簾子出去交給隨行的侍兒:“小四去包七付藥送過來。”

  江澄待尚然兮又挑簾子進來了,方才詢問老友道:“小莫的脈象有幾個月啦?”

  “快兩個月了。”

  快兩個月了,那便是出巡沒多久就發生了。明帝帶著一後四君卿出巡,居然不滿足,悄沒聲地臨幸了近侍。

  這事也不知道安瀾知不知道?明帝在安瀾的眼皮子底下這麽做,有把安瀾放在眼裏嗎?

  “澄之,莫主管說要把這鳳胎給處置掉,這可是未出世的皇女皇子啊,搞不好我要背個謀害皇族的大罪,你說我怎麽辦啊?”尚然兮憂心忡忡地對江澄言道。

  江澄很有些驚訝:“他要處置掉?”

  尚然兮搓著手道:“是呀,我跟他說讓他告訴聖上,他不肯,說皇後容不下這孩子。我昨個兒好說歹說,說得他同意回去考慮三天,可三天後咋辦啊?萬一他還是想不開,非要讓我給他處置掉,你說我怎麽做才好啊?”

  怎麽做才好呢?江澄哪裏知道?他此刻沉浸在傷心失望中,根本說不出個辦法來,他閉上眼睛冷靜了一會兒,方才對老友道:“你等我幾天,他若是再來,你隻管先搪塞著。”

  謝天謝地,這件棘手的事有人管了,尚然兮鬆了口氣,卻見江澄兩眼直愣愣地看著房中的屏風不知道在想啥,便提醒江澄道:“你得盡快啊,我看他昨個兒那態度堅決得很,我多半拖不了太久。而且”,他頓了一頓道:“超過三個月,也就不好處置了。”

  他雖然不讚成小莫這麽做,可若是小莫堅持如此,他也隻能聽小莫的,畢竟在凰朝的律法和民間習俗中,沒有妻主的男兒一旦有了身孕,胎兒是留是棄,都隻取決於男兒和他的家人。如果不是擔心小莫肚子裏懷的是皇家骨肉,就小莫昨個兒那般堅決,他今個兒就已經幫他處置了。

  “我知道了,這事你先守口如瓶,我走啦,把我的藥送到車馬宅去。”江澄說到這裏便起身離開。尚然兮自己鋪子裏也是一堆兒的事,卻仍是在豐樂居中又坐了半刻鍾。

  江澄出了豐樂居的後門,以極快地速度上了馬車。小侍秀兒一邊駕車一邊跟他講:“主子,今個兒天心武館開門了,貴君主子和果君主子都在,您要不要去看看他們啊?”

  江澄隻覺身心俱疲:“不去了,直接回宮。”

  薛愷悅懷著鳳胎不宜動怒,林從隻是個君位,這樣的事還是得跟安瀾商量。

  麟趾殿中明帝正和安瀾商量給長樂再挑個乳父的事:“瓊兒忙著鋪子裏的事,顧不上長樂,朕的意思,再給樂樂挑個乳父。”

  安瀾知道長樂這問題的關鍵是缺教才藝的師傅而不是日常照料生活的乳父,便婉轉地勸道:“樂樂生月早,過了年就五歲了,五歲的孩子要不要乳父不打緊了。”

  明帝卻不同意,她原本昨晚就要去跟顧瓊談談長樂的事,半路上被兩個小公主絆住了,她就先去了趟玲瓏殿。冷清泉還以為她是去留宿的,歡喜極了,又是熱情萬分地招呼她用晚膳,又是親自給她表演仙子舞。

  這仙子舞,她以往打白虎的時候,曾經看到過,沒覺得如何出彩,但冷清泉顯然是把這仙子舞做了改動,給裏麵加了不少凰朝京城歌舞的動作,更兼他本身會武功,不管是跳躍還是騰挪都比一般男兒來得利落有高度。

  她看得目不轉睛,不知不覺便到了亥初,尚寢局的宮侍端著承恩牌來請示,她瞧著假裝沒看到宮侍進來跳得一絲不苟的冷清泉,可就翻不了別人的牌子了。

  今個兒上午上朝,中午去凝暉殿用午膳,用過午膳,又由敏君陪著歇了個午。天到申正才從敏君殿裏出來,本想去碧宇殿瞧瞧薛愷悅,哪知道薛愷悅出宮去了,她撲了空,抬輦的宮侍問她要不要去別處,她記起今個兒是十五,怕去別的殿裏再像昨個兒那般耽擱,索性直奔安瀾殿裏來,又擔心長樂餓肚子,打發宮侍把長樂接了過來。

  此刻她瞧著在旁邊的方桌子上由宏兒帶著大口用膳的長樂,對安瀾道:“男兒家便是出嫁了,也有離不得乳父的。樂樂才這麽點大,還是再挑個乳父吧,有個得力的乳父照應孩子,瓊兒也能省些心。”

  天子這麽說,安瀾隻得答應,他賢惠地接話道:“臣侍明個兒就開始挑,陛下就放心吧。”

  明帝見安瀾答應下來,也就不再糾纏這個問題,看看天色還早,她便拉過安瀾的素手,膩聲道:“好一陣子沒聽皇後彈琴了。”

  安瀾聽她這麽講,便起身往琴桌邊上走:“臣侍這就彈給陛下聽。”

  明帝眼珠一轉,看著正吃得香甜的長樂,覺得當著兒子的麵跟皇後膩歪,似乎不大好,便起身提起長琴,對安瀾眨眼道:“咱們去觀日閣。”

  安瀾心裏記掛著即將從至善堂回來的奕辰,便不肯去:“辰兒快回來了,臣侍就在這裏彈吧。”

  明帝有些不暢快,但也不忍心勉強他。隻吩咐宏兒等長樂用完了膳,把他送去樂安房中玩耍。

  安瀾見狀,就開始彈琴,一首曲子剛彈完,奕辰就回來了。安瀾立刻就要舍了琴安置女兒,明帝卻衝著他搖頭,自己將女兒牽出殿去,吩咐乳父伺候公主喝水洗臉。而後走回殿來,此時長樂已經隨著宏兒去了後殿,便連桌子上的碗筷都有侍兒輕手輕腳地收拾了。安瀾一邊彈奏,一邊留心殿外的動靜,見明帝安排得妥當,心頭的不悅變成了歡喜,琴音越發輕快。

  明帝聽著那宛如春鳥呼晨薰風催花的琴音,心裏頭癢得厲害,悄悄地走過去,站在人身後,待人一停下來,便從背後抱住人,臉頰貼著人的臉頰,輕聲細語:“工部給幾位國公和一等侯修建得樂養園就要竣工了,咱們去住兩天好不好?”

  她說著話在人的耳朵上來回親吻:“隻有你我二人,朕保證不帶別人。”

  安瀾怦然心動,可是略微想了想,便知道不妥,連忙勸阻道:“咱們剛從外麵回來,怎得又要出去?雖說隻住兩天,可也要把孩子們托付一下,哪有做皇後的陪著天子出去玩,不帶君卿去,還要把孩子托付給君卿照料的道理?”

  又被拒絕了,明帝很是不痛快,卻也知道安瀾的話是對的,她鬱鬱地吐了口氣,雙手將人抱了起來,自己坐在琴椅上,再將人抱到自己腿上,讓人麵朝著自己側坐著,而後一探胳膊道:“瀾兒給朕彈過了,朕也給瀾兒彈一曲。”

  安瀾吸了口氣,想要從天子腿上下來,然而他剛剛連著反駁了她兩回,此刻就不大敢再違逆她,當下一動不動,由著她彈琴。

  明帝看懷中人乖乖的,心裏頭就舒坦了好些,放開雙手盡情彈奏。

  她的琴藝本高,又是不拘小節的,彈起來別有一番大江大河無拘無束天高地迥我主沉浮的味道。安瀾不一會兒就聽得入了神。

  江澄剛走到殿門口,看見這親親膩膩的畫麵,他便悄悄地退了出去。這樣煩惱的事,他便是要講,也等明個兒吧,且讓安瀾再快樂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