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眷往昔時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4032
  明帝這日下午兵分四路,一路是錢文婷帶著沈芙繼續審核上午沒看完的賬目,一路是柳笙帶著趙湘冒雨查看當地的州學,一路是徐淳協助關鳴鸞調閱此地的卷宗,她自己則帶著楚昀和秦瑛查閱州衙中所存放的本地官員的履曆檔案。

  天到酉正,錢文婷率先忙完,帶著沈芙前來見駕,明帝讓她二人用過晚膳後去幫助關鳴鸞看卷宗。錢文婷倒沒什麽怨言,沈芙則笑嘻嘻地說俏皮話:“早日趕完工,早日回京,陛下的安排真是再妥當不過了。”

  不知怎得,明帝愣是從沈芙這笑嘻嘻的話語中聽出來了一絲怨念,她放下手頭的公文,抬眼問沈芙道:“怎麽著,你不想回京啊?”

  沈芙那張鮮花一般妙麗的小臉一下子就皺成了苦梅子,嗖地一下子蹲在她跟前向她抱怨道:“被陛下說著了,回了京微臣想見到阿歡就隻能去兵營了。”

  你沒把人娶回家,可不是隻能去兵營見人家了?明帝根本不上當:“他在兵營怎麽啦?你不也能天天去?”

  沈芙又是擠眼睛又是挑眉毛,表情比方才還要誇張些:“陛下您想想啊,那兵營是他的地盤,他想見微臣那還好,他不想見微臣,他連出來都不出來,微臣隻能幹等著,哪有在外麵天天能夠見麵來得舒服啊?”

  明帝聽了,暗道這倒是個實情,不過早晚都要回京的,沈芙再不想走也不解決問題,她伸手彈了下沈芙的腦門:“巡視能巡一輩子啊?你還是想法子把吳將軍娶回家吧,跟朕唧唧歪歪的沒用。”

  沈芙聽了表情越發苦了,撅著嘴道:“微臣要是能把人娶回家,還跟您說這些做什麽?”

  明帝最看不得年輕女兒苦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出手給建議道:“他在兵營不出來,你不會跳牆過去啊。”

  她這話還沒說完,秦瑛就不讚成地喊了她一聲:“陛下,擅闖軍營是違法的。”

  明帝連忙道:“朕知道,不過沈卿情節輕微,頂多徒一年,跟見到美人相比這不算啥。”她不大記得擅闖軍營要受怎樣的懲處了,不過凰朝律法一向對沒有惡意的犯法者小懲大誡,沈芙又是官員,應當不至於怎樣受罰。

  秦瑛聽她這麽說,就憨厚地笑了笑,沒再跟她爭執。

  倒是沈芙聽了,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很是大聲地嚷道:“陛下,您說啥?跳牆?您知道那牆有多高嗎,您就讓微臣跳牆?”

  這個明帝還真知道,那個男子軍營是原來的騎兵營改建而成的,改建的時候江澄曾經向她解釋過,說是南郊一帶眼下已經建造了多所官員府邸,軍營所處位置不再荒僻,營牆沒必要修建得太高,修建得高了,反倒給居心叵測之人以據險自守的可能,凰朝傳統講“牆高丈五,邦國永固”,似此城外之營,隻需修丈二之牆即可。

  她看著沈芙,不解地問道:“男兵營的營牆也就一丈二,這有什麽難跳的?”

  沈芙垂了頭道:“微臣,微臣之前也試著爬過,可是爬到一半就摔下來了,腿疼了好幾天。”似乎心有餘悸,沈芙一邊說一邊側著腰用手撫摸小腿。

  明帝瞬間就有些理解吳歡為什麽不肯嫁給沈芙了,一個連營牆都翻不過去的女兒,在一個會武功的男兒眼中還有什麽魅力?她又是好笑又是嫌棄地道:“你也太沒用了,朕當年為了見悅兒,可是連虎跳崖都翻過的。”

  她的話音一落,楚昀就在旁邊湊趣道:“當年陛下翻越虎跳崖,單掌斃敵贏得了英貴君的美人心,在軍中傳為佳話,臣當時未曾隨軍,卻也聽人講了好幾遍。”

  秦瑛笑著點頭:“那個虎跳崖最寬處有四五丈寬,下麵是急流,上麵是懸崖,掉下去隻死沒活,所以當地人稱虎跳崖,陛下卻能翻過去,著實是神勇。”

  沈芙聽了,立刻追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啊?怎得微臣都沒有聽說過?”

  明帝毫不謙虛地微笑:“那是成梓之戰的事了,你沒聽說過,那是因為後來朕的英武事跡太多,這個都不算什麽了。”

  明帝說到此思緒飛揚,仿佛再次回到翻越虎跳崖見薛愷悅的時候。

  那時薛愷悅進入凰朝軍營已有一個月,明帝瞧著那位年輕俊俏的少年武將,心裏頭抑製不住地喜愛,然而少年大概是對陌生人懷有天然的警惕,並不怎麽理會她,除了隨著大隊人馬出征,就是一個人躲在軍營一隅練槍,每日裏獨來獨往,像是一匹孤傲的狼。明帝作為一個堂堂的帝王,雖然很是喜歡人家,可人家沒表現出來一點意思,她也不能強人所難,加上她對成州梓州誌在必得,也騰不出時間來談情說愛。

  不過軍中來了這麽英俊的一個少年男子,動心的自然不止她一人,圍在少年身邊爭著獻勤的將軍士兵數不勝數,少年對哪一個都不曾假以辭色。

  直到隊伍駐紮在了伏虎山上,統兵大將董平南看營中的將士們對那少年太過喜愛,怕弄出什麽事來,讓少年宿在營地對麵山上的一個鰥夫家中。

  這鰥夫家在山峰頂端,與大營不僅隔著一道虎跳崖山澗,下山的路還隻有一條,隻要少年據守著山頂,那其他人休想上去騷擾。

  明帝知道董平南的用心是好的,然而將軍們不能過去,她也過去不了,她心頭還是有些鬱悶的。鬱悶之下,她一連三天都借口要消食,晚膳後帶著護衛到虎跳崖前踱步。董平南並不知道她的心思,隻是想著在自家營盤中,不會有什麽事,也就沒攔阻她。

  第四天傍晚,那個小護衛腹瀉,急吼吼地跑回營中找茅廁,明帝一個人站在虎跳崖前眺望。越眺望越惆悵,山澗足有五丈多寬,對麵是壁立千仞的山峰,下麵是雲霧蒸騰深不見底的山穀。而且她所站的位置隻能看到鰥夫家房屋的山牆,連少年的影子都看不到。

  惆悵之下,她就開始沿著山澗隨意走動。這一走就越過了平日踱步的範圍,沒多大一會兒,她就看見前麵的山澗似乎有變窄的趨勢,她又驚又喜,繼續往前探看。大約又走了十來丈,果然看到山澗隻剩下兩丈來寬了,雖然山澗對麵依然是斧劈刀削一般光滑的石壁,山澗下麵依然是洶湧湍急的流水,但寬度減少,終究為翻越降低了難度。

  所謂藝高人膽大年輕不知道怕,她那會兒剛在戰場上跟白虎名將韓曦較量過,自信心空前高漲,又才二十歲出頭,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盯著山澗觀察了一瞬,她就果斷地決定翻上去。她先拔出腰中寶劍在自己一側的山林中砍了根竹子,用劍把竹子削成三丈來長的竹竿,而後瞅準了對岸絕壁上兩個石塊之間的錯落處,把竹竿拋了過去,待竹竿甫一架在山澗上,她便踩著竹竿手持寶劍飛奔而過。到得絕壁處,她深吸一口氣,提聚內力開始攀岩。

  絕壁雖然又陡峭又光滑,然而終究是山石,不可避免地會有錯落和裂縫,她隻需用心觀察,便能找到著力之處,而且她手上有寶劍,遇到實在無可借力的地方,把寶劍紮在石頭中,便可形成臨時的支點。不過一刻多鍾,她就攀到了懸崖頂端。她歡喜地抓住小樹,站在了山坡上,望了一眼不遠處薛愷悅所在的院子,整整衣領,便邁步往院門前走。

  才走了兩步,就聽得身後的樹叢中有人說話,一個道:“哎喲,這個峭壁,真他爹得嚇人。”另一個道:“咱們這回抓了這個小賤男,寧靚那個老女人,總不能再說咱們是草包了吧。”

  第三個道:“咱們抓住了叛逃的逆賊餘孽,交給皇上發落,皇上一定會重重地賞咱們,說不定就讓咱們做禦前一品帶刀護衛。”

  那最開始說話的第一個人道:“我可不喜歡做什麽一品帶刀護衛,我隻要皇上賞我個她玩過了的奴侍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第三個人道:“呸,皇上玩過了也是皇上的奴才,賞給你?夢裏頭吧。”

  一直沒說話的第四個人道:“別說廢話了,趕緊過去拿人吧,待會兒那小賤男跑了,咱們的功勞可就全沒了。”

  那第二個道:“自打捉寧粲的那幾個草包無功而返,咱們大內護衛就顏麵掃地了,這回說什麽也得把威風重新撿起來。”

  明帝聽到這裏,隻覺忍無可忍,擺好姿勢,立在當路,待這幾個女子一出來,她也不多話,寶劍一抖就攻了上去。她的劍法是當年蘭台劍派的大宗師親自指點過的,雖然比不上刀法精熟,但用來應對一般的敵人卻也足夠了。

  不過,這幾個女子並不是一般的敵人,她們是玄武高敞身邊的禦前護衛,此番孤軍深入,既是自恃武功高強也是抱著冒險博取富貴的心態,哪裏肯讓明帝阻撓了她們的富貴,因而每個人的招式都是又狠又辣有攻無守。

  明帝連用了蘭台劍法中的幾個精華招式,什麽“雨輕風熟”“芰荷風晚”“風起雲湧”,都未能取勝,不由得心頭大急,一急之下不由自主地就把劍法換成了刀法,有兩個殺手看她忽然換招,就有些愣怔,她趁敵人愣怔之際,重新用回劍招,一招“碧樹千山”,迷惑住正在攻擊她的兩個殺手,而後向前一探身噗噗兩劍把那兩個發楞的殺手放倒。

  不待那兩個殺手徹底倒地,她便飛快地移到了剛剛迷惑過的兩個殺手身邊,先用刀法出招,再用劍法防守,兩個殺手見同伴已經中劍,鬥誌就弱了許多,邊打邊往樹叢中跑。她豈肯放過?擺劍就追了上去,追出了七八丈遠,她就發現了一個問題,這兩個殺手走投無路之下,應該窮急拚命,但她們卻不斷地向著山崖邊上看,似乎在等待什麽。

  能夠讓殺手等待的除了她們的援軍,還會有什麽呢?

  敵人若是有援軍,自己在孤懸的山崖上,一以對多,怕是要有危險,明帝剛反應過來,

  便聽得嗖嗖嗖嗖,又有四個女子從山崖下躍了上來,明帝一看這四個女子上崖的身手,便知道她們的武功比原來的四個隻會更加強悍。

  可是敵人強悍,她便坐以待斃麽?那當然不可能,她一邊以劍為刀,跟這新來的四個女子搏鬥,一邊努力地往她剛才攀岩的位置移動。

  敵人自然也發現了她的目的,方才那兩個女子在一旁休息了一會兒之後,也重新加入了戰團。夜幕已經開始降臨,她一個人獨立應對六個窮凶極惡的殺手,實在是危險萬分。她隻能盡力支撐著,期待撐到董平南見她始終不回去帶兵來搜尋的時候。

  正在焦急之時,她聽得耳邊嗖的一聲,接著是一個殺手捂著心口道:“小賤男使詐!”

  明帝瞧著殺手身上的鐵蓮子,知道自己有幫手了!

  鐵蓮子的破空之聲再次響起,餘下的五個殺手紛紛躲避,明帝不僅不躲避,反而趁機出招,刷刷兩劍,刺向了左側和左前方的兩個殺手。這兩個殺手正在忙著躲鐵蓮子,慌亂之中身手不夠靈活,兩個都中了劍招,雖然傷勢不重,可攻勢大不如前,明帝心頭一喜,不再管這兩個,轉去攻擊未受傷的三個。

  那三個見狀,全都發了狠,一起呐喊著向她攻了過來。

  她剛要迎劍抵擋,便聽得一聲少年男子的厲斥:“爾等找死!”伴隨著這聲厲斥,少年手持銀槍加入了戰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