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皎皎
作者:新晴照酒      更新:2020-12-14 03:39      字數:3690
  中秋之夜,明帝與安瀾幾個在竽州城北郊的山坡上賞月。竽州城地方不大,沒什麽特別好玩的,但這北郊的山坡卻是得天獨厚,坡勢並不算陡峻,但高度卻不輸一般的小山,更兼上麵奇石處處、綠竹森森、桂子飄香、溪水潺湲,論風景之秀美,可與即墨山遙相呼應。最難得的是,在山坡最高處建有一座三開間的軒堂,這軒堂三麵都是柱子,唯有一麵後牆,人坐在其中無需抬頭便能看到天上的明月。

  明帝先與地方士紳在竽州州衙大堂用晚宴,飲宴至酉時六刻,在柳笙楚昀等人的陪同下,攜安瀾幾個前往北郊。到達山坡的時候,玉輪已然掛在了樹梢。

  被知州提前派去布置桌椅的知州正夫迎了下來,把明帝一行往軒堂中讓。明帝含笑往軒堂中走,見那軒堂雖然隻是個三開間,但進深足有三丈,因而能夠擺得下六張桌子。明帝在這知州正夫的引領下,當下坐在了前排居中桌子的主位上,正對著斜坡,視野極為開闊,看著竹林上那皎潔的圓月,心情身為歡喜。

  明帝入座後,那正夫便是引領安瀾入座,把安瀾安排到了明帝的右手側,明帝左手側的位置那正夫引著林從坐了下來。安瀾見狀便留了心。明帝兩側的位置在宮裏不拘是誰坐了都行,在外麵卻是有規矩的,今日隻有他和林從、董雲飛幾個在,那麽必然是他和林董兩個中的一個坐在明帝身邊,這正夫眼下的安排還挑不出錯處來,可他想到今日中午慈幼堂中的情形,並不敢掉以輕心。

  這竽州地廣人稀,執行朝廷的律令自然就執行得差些,像開辦慈幼堂這樣的善舉德政,此地竟是一直未進行。然而他既然已經來了,戶部尚書錢文婷便和那知州協商,那知州連夜撥付了銀子,用廢棄的城隍廟做了慈幼堂,到今日上午一切堪堪就緒,他帶著董雲飛前往慈幼堂做例行存問,當地有幾個士紳的正夫也隨著去湊趣,大家一起給慈幼堂捐銀捐物,看上去也挺熱鬧祥和。然而中間董雲飛帶的那兩個巡視處的宮侍梨秋和沉煙來找董雲飛,董雲飛出去忙了一會兒,董雲飛才一走開,他就聽得那幾個正夫小聲議論:“那位董嘉君就是在南邊勾搭溫家小姐的那個吧?”

  “就是他,別人也沒他那雙勾人的桃花眼。”

  “瞧著長得挺俊的,竟然當著聖上的麵和未成親的小姐勾勾搭搭,真是不知廉恥。”

  “這也就是聖上和皇後寬宏大量,換了我呀,早一頓板子打得他下不來床了。”

  他聽著當真是生氣極了,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董雲飛遭到那溫家小姐搭訕的事果然傳到了這邊,隻是他雖然氣惱董雲飛言行輕率有損明帝的臉麵,卻並願意聽到別人當著他的麵議論董雲飛,董雲飛好也罷不好也罷,都是宮裏的人,平日裏有明帝疼著,犯了錯自有他來管教,哪裏輪得到這幾個鄉野男子說三道四毀譽雌黃?

  他當場斥責了那幾位正夫造謠中傷朝廷的君卿,正夫們看他聲詞嚴厲,紛紛轉了口,說他們都是道聽途說,想是小民無知以訛傳訛誤傷了殿下。

  他自然知道這東境的正夫們比凰朝的正夫還難纏,說是誤傷不過是讓彼此能夠轉圜罷了,可對方已經認了錯,他也不好再揪著不放,畢竟東境初收,民心還不是十分饜服。

  有了上午的經驗,安瀾此刻便留心看知州正夫如何安置董雲飛。那正夫在安置了他和林從之後,並不急著安置董雲飛,而是引導著顧瓊和沈知柔一左一右地坐在明帝左手側的桌子上,安瀾仍舊沒說什麽,有林從和董雲飛在,顧沈兩個說不得隻有委屈一下了,別說明帝桌子上的位置,便是旁邊上桌子上的主位也輪不到顧沈兩個坐。

  顧沈兩個倒也都習以為常,臉上並沒有什麽慍色。董雲飛仍舊站在台階下,那正夫瞟了一眼董雲飛,卻開始引導柳笙和楚昀、錢文婷三個入座。柳楚錢三人被安排在明帝右手側的桌子上。柳笙居中,楚昀和錢文婷一右一左。

  安瀾心中開始猜測,這正夫到底要把董雲飛安置在何處?他瞟了一眼後麵的桌子,暗道不會把董雲飛安排到後麵席上吧?

  那正夫卻全然不管董雲飛還沒入座,轉頭引領秦瑛、趙湘、沈芙三個入席,安瀾見秦趙沈三人被引到後排居中的桌子上,便隱隱猜到這正夫是要借機羞辱董雲飛。眼瞧著那正夫引導著關鳴鸞坐在了後排右手側桌子上的主位,他便不等那正夫引導董雲飛,徑直對侍立在軒堂外麵的小莫道:“給你嘉君主子搬把椅子放在怡卿和慧卿那一席的主位上。”

  那正夫立刻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眼光看著他,安瀾心中冷笑,這正夫難道以為他會讚成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給董雲飛沒臉不成?這也太小瞧他了。他飲了一口茶水,用雲淡風輕的語氣告誡那正夫道:“連個座席都安排不明白,宜人想是累著了,本宮提點下宜人也是為了幫宜人彌補錯漏。”

  那正夫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一眼董雲飛,麵上卻恭敬地道謝:“侍身多謝皇後殿下賜教。”

  安瀾微微哼了一聲,這東境的正夫普遍看不起側室男兒,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他眼睛的餘光看到董雲飛在顧瓊那桌坐了下來,便不再理會這正夫,隻和明帝一起欣賞碧空中那朗淨如洗的明月。

  期間林從不斷幫他和明帝剝石榴,安瀾倒不怎麽喜歡吃石榴,但也不願拂了林果君的好意,他用小金勺把林果君放到他盤子裏的石榴籽一勺勺地舀起來,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可能是水土不同,此地的石榴比京城的甜多了,他正吃得有味,便感覺到有一道疑惑的視線向他看來,他一偏頭,果然又是關鳴鸞,關尚書的眼睛中全是探究的意味,顯然對他和董雲飛、林從幾個的關係充滿了好奇。好奇得厲害了,必然會找他問個清楚,那時節他就可以跟關尚書談奕辰的事了,他有意地回了關尚書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毫不意外地,關尚書眸子中的興致更濃了些。

  隻是他沒想到關尚書比他印象中的沉不住氣得多,兩刻鍾後,關尚書就指著軒堂下方的狀如鳥翼的八角涼亭道:“那個亭子離月亮更近些,我想要去看看,皇後殿下可願與臣一同去嗎?”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邀他去亭子,這不是有話要對他講嗎?安瀾看向明帝,等著明帝的示下,他想以他和明帝的默契,明帝必然猜得到他要趁機跟關鳴鸞提奕辰的親事。

  明帝的確猜到了,準確來說,不是猜到的,而是推算到的。那晚酒宴到尾聲的時候,她把隻有顧三公子有了身孕並且確定了是男是女,她才能安排長樂的婚事的話講了一遍,安琪又驚又喜,連聲道謝,秦瑛在旁邊聽見了就問她,當初所言的兒女親事還算不算數,她慨然言道豈有不算數的道理?秦瑛也很是開心,端著杯子一連敬了她三杯酒。

  簡從珊板著指頭算數:柳家、秦家、楚家、錢家,都是聖上的兒女親家,趙家、沈家都是聖上的君卿母家,安家既是皇後母家又是聖上的兒女親家,咦,徐尚書家好像什麽都不是哦?

  徐淳已經喝醉了,嚷嚷道:“誰說什麽都不是,大公主要和我家寶貝結親呢,陛下你說是不是?”

  那她豈能否認?隻是她也知道徐淳醉了,話未必能當真,果然第二天徐淳見了她臉上就有些懊悔,她不想放棄和徐家的這門親事,很是誠懇地勸徐淳認真考慮一下,她和安瀾是有誠意的,奕辰也是個極好的女孩,將來必定不會虧待了徐公子。

  她的態度如此誠懇,徐淳就答應再和關鳴鸞商量商量。這會子又過了一夜了,徐關二人必是商量出個結果來了。

  明帝衝著安瀾微微點了點頭,若是今夜能把徐小公子和奕辰的婚事定下來,那端的算是花好月圓。

  安瀾與關鳴鸞在明帝等人的注視下走向了小亭子,兩個在亭中背對著軒堂站著,眼前是空明澄澈的浩渺月色,腳下是鬱鬱蔥蔥香氣襲人的桂花樹,四周還有著涼爽近人的風,草叢中的小蟲正在歡快地鳴叫,一時間兩人都沉浸在美景。

  片刻後開始關鳴鸞先開了口,關尚書手扶著欄杆指著明月問他道:“那輪月亮是如此的美,你怎麽舍得把她分與別人?”

  安瀾微笑,關尚書果然會打譬喻,他掏出緙絲手帕在空中晃了一下,做了個兜攬的動作,那月光穿過了手帕仍舊把餘下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晝。關鳴鸞眨眨眼睛,表示不大明白,安瀾耐心地解釋道:“明月如此可愛,我也不舍得把她分與別人,可她既然是明月,生來便要照臨萬方的,我固執地把她圈在手裏,除了顯得我小氣,並不會改變什麽。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做那個惡人呢?”

  他說著把緙絲手帕收了起來,沒了手帕的陰翳亭子中比方才更加亮堂了,他身上的緙絲山水圖更是在明月下美如仙境。

  關鳴鸞皺了皺眉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壓低了聲音道:“你不介意她有別人,她也確實待你還算好,可你不怕別人有奸心嗎?那麽多人,你怎麽知道他們全都不會算計你呢?”

  安瀾微笑,這個問題他早就駕輕就熟了,要不然也不能在宮裏做這麽久的皇後,他繼續眼望著月光很有信心地答道:“那些別人全都是她選定的,若是不夠好,她怎麽會看得上?我隻需相信她,便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當然,便是妻主選定的人,也會有種種的小毛病,正室與側室相處,多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為了這些小事,也常常會有摩擦,如何處理這些日常瑣事積累的矛盾,也是一門大學問。但關尚書沒有與側室相處的經驗,他也不想跟他談這個,若是把關尚書給嚇跑了,那他今日的親事就議不成了。

  關鳴鸞喃喃地問道:“隻要相信她便可以了麽?”

  安瀾十分確定地點點頭:“若是連她都不相信,那不是怎麽與別人相處的問題,而是要不要嫁給她的問題了。一個男兒不相信女子,又何必嫁給她呢?”

  關鳴鸞有一瞬間的懵怔,安瀾卻不給他更多的思考時間,徑直問道:“若是將來奕辰能夠贏得徐小公子的信任,關尚書是不會阻礙他們成親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