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者:星零      更新:2020-12-13 13:09      字數:7680
  賀汀州一怔,隻覺得萬箭穿心。

  許風臉上滿是淚痕,賀汀州伸出手去,想要像兒時那般,親手拭去他眼角的淚水。但他的手有些發顫,還未碰著許風的麵孔,已被他一掌打開了。

  許風麵無表情地站起來,嘴裏喃喃著“哥哥”兩字,繼續往前走去。

  賀汀州急著追上去,可稍稍一動,胸口就是一陣劇痛,竟疼得他站不起身。他怕許風出事,隻好叫了柳月過來幫忙。

  他先前被囚於地牢時,受了那樣重的傷,依然神色自若,談笑間就製住了背叛的秦烈,何曾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柳月趕過來時,見他臉色灰敗地坐在樹下,亦是嚇了一跳,也不管他如何吩咐,自作主張將人送回了屋裏,這才派人去尋許風。

  已經睡下的徐神醫當然又給拉了起來,昏頭昏腦地被人拉來治病,不過他診了半天的脈,也沒診出什麽毛病。

  “奇怪,傷口好好的,蠱蟲也未發作,怎麽會疼得厲害?”

  賀汀州自己明白是怎麽回事,揮了揮手讓他下去了,就坐在床上等柳月回來複命。

  等了小半個時辰,柳月才打著哈欠款款而來,福了福身道:“宮主。”

  “他怎麽樣了?”

  “一直鬧騰著要出去,屬下沒有辦法,隻好點了他的睡穴。這會兒林公子在旁看顧著,應該出不了什麽大事。”

  “嗯,”賀汀州這才放心一些,道,“明日……多派幾個人看著他。”

  柳月偷眼覷他神色,道:“宮主已將一切都挑明了?那傻小子師承江湖正派,脾氣又倔得要命,怕是受不住這個。”

  “既然瞞不了他一輩子,那遲早是要說的。”

  “是,傻小子若不是這副脾氣,那也不像他了。當日在官道上,他傻乎乎地放跑了慕容飛,壞了宮主的好事,結果宮主非但沒取他性命,還將人帶回了極樂宮,我就知道宮主待他非同一般了……”

  賀汀州麵色一變,沉聲道:“夠了!”

  柳月果然不敢再說。

  賀汀州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精疲力竭的模樣,道:“你先下去吧。”

  柳月隻得告退了。

  賀汀州屋裏那半扇窗子一直開著,前半夜仍有月光照進來,到後半夜忽然變了天,一陣兒狂風驟雨,把窗欞都打得濕透。

  屋裏那人不知睡了沒睡,始終沒起來關上窗子。

  第二日雨倒是停了,但一場大雨讓樹上的桂花落了個幹淨,鵝黃的花瓣鋪了滿地,一夜間香氣零落,再聞不著半點了。

  賀汀州身體好了些,就去許風屋裏看他。

  誰知許風昏睡不醒,過了一天一夜也沒醒過來。徐神醫給他瞧了又瞧,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點了他睡穴的柳月更是提心吊膽,生怕是自己不小心點錯了穴道。

  賀汀州沒理這些,隻在床邊守著許風。後來撐不住睡著了,才有人將他送回自己房裏休息。他連著幾夜沒有睡好,這一覺便睡得格外的沉,醒來時見明豔豔的日頭掛在半空,分不清是什麽時辰,隻聽得有人來報,說是許公子醒了。

  賀汀州一下清醒過來。他也顧不得仔細梳洗,隻胡亂抹了把臉,披上件衣服就趕了過去。走到許風住的那院子外頭時,已聽見一陣笑語聲。

  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正好錦書出來倒水,見了他就道:“宮主。”

  賀汀州的目光落在緊閉的房門上,問:“怎麽回事?誰在裏麵說笑?”

  錦書麵色古怪,吞吞吐吐道:“今早公子終於醒了,一醒來就喊……就喊餓,所以林公子正陪著他吃飯。”

  賀汀州聽出他說的不是實話,但也沒有追問,自己上前幾步,將那扇門推開了一半。

  屋裏飄出來一陣飯菜香。

  透過半開的房門,他瞧見許風和林昱坐在一處,桌上擺了好幾樣菜。許風的精神仍不太好,臉色微微蒼白,但唇角卻往上揚著,分明是歡喜的樣子。他用右手握著筷子,夾了一筷菜放進林昱碗裏,連眼睛裏都透出笑意,道:“哥,你嚐嚐這個。”

  他從前叫他“周大哥”時,亦是這般神情。

  賀汀州靜了一會兒,問跟在一旁的錦書道:“怎麽回事?”

  錦書知道瞞不過去,戰戰兢兢道:“公子一早醒來,就抓著林公子喊哥哥,我、我也不知他是怎麽了……”

  賀汀州臉上不見什麽情緒,隻輕輕“嗯”了一聲,將剩下那半扇門打開了。他沒控製好手上的力道,門板重重撞在牆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屋內的兩個人連同錦書都被嚇了一跳。

  許風轉過頭來,一見著他麵,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伸手扯住林昱的衣袖,道:“哥,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大魔頭……”

  林昱倒也入戲,拍了拍他的手,順著他的話說:“別怕,他不會傷你的。”

  賀汀州神色漠然地聽他倆說話,目光在許風臉上轉過一圈,而後邁前一步。

  許風的身體微微一僵,待賀汀州走到近前時,他忽然衝過來擋在了林昱身前。

  賀汀州停住了腳步。

  許風瞪著他道:“別動我哥哥。”

  賀汀州竟笑了一下,問:“他是你哥哥嗎?”

  “是。”

  賀汀州靠得更近一些,道:“再說一遍,他是嗎?”

  “是,”許風往後退了退,竭力避開他的目光,道,“你說過的,我治好了手上的傷,就讓我見他。”

  “嗯,”賀汀州點點頭,“我的確是這麽說的。”

  他說完就抬手捏住了許風的手腕。

  許風如落入了陷阱中的獵物,渾身都顫抖起來,拚命扳開他的手,叫道:“別碰我……”

  賀汀州沒用什麽力氣,一下就讓他掙脫了。

  許風立刻轉開頭幹嘔起來。他一早到現在沒吃多少東西,這時什麽也吐不出來,隻是惡心得難受,不一會兒就出了一身冷汗。

  林昱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順氣,錦書則忙進忙出地給他倒水遞帕子,隻賀汀州站著沒動。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臉色平靜得可怕,對錦書道:“去找徐神醫過來。”

  錦書連忙應聲去了。

  徐神醫來得很快,還未進門已先在門口罵起來:“你們倆就不能安安穩穩、沒病沒傷地過上一天嗎?連個中秋節都不讓人好好過,要是哪天我死了,你們是不是也不活了?”

  楚惜前些日子被賀汀州派出去辦事了,徐神醫有恃無恐,罵人罵得挺順。可等他進門後瞧見賀汀州的樣子,立時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乖乖地提了藥箱去給許風治病。

  許風這時已緩過勁來,直嚷著自己沒有生病,林昱勸了幾句,他才伸出手來讓徐神醫把脈。

  可惜徐神醫看了半天,卻是連連搖頭道:“治不了,治不了。”

  賀汀州道:“有什麽病是徐神醫你不能治的?”

  “有句話叫‘心病還須心藥醫’,宮主沒聽說過嗎?別的病還好治,隻有這個病,就算給再多的銀子,在下也是無能為力。”

  說著提起藥箱就要走。

  賀汀州攔住他道:“徐神醫留步。”

  徐神醫可不給他麵子,毫不客氣地說:“他為何變成現在這樣,宮主不是最清楚嗎?他如今隻是認錯了人,神智卻還算清醒,宮主若是強求……難道是想把人逼瘋嗎?”

  賀汀州眼神一震,緩緩垂下手,道:“走吧。”

  他接著又提起聲道:“你們也出去。”

  錦書還在發愣,已被林昱拖了出去,臨走前還帶上了房門。

  許風見林昱走了,忙追上去道:“哥哥……”

  卻被賀汀州一把扯了回來。

  許風像是怕極了賀汀州,連忙避過一邊,連衣角也沒給他碰著。

  賀汀州倒不在意,隻掃了一眼桌上的菜。他來得不巧,許風跟林昱才剛吃上,幾樣菜都沒怎麽動過。他便拉著許風在桌邊坐下來,道:“餓不餓?再陪我吃一點吧。”

  許風當然不肯,反而將筷子擲在他身上。

  賀汀州哈哈大笑。

  笑得夠了才問:“還認得我嗎?”

  許風胸膛起伏,眼裏又露出那種刻骨的恨意,咬牙道:“化作了灰我也認識。”

  “那我是誰?”

  許風就道:“極樂宮的宮主,十惡不赦的大魔頭。”

  賀汀州記起當初在官道上見著許風時,他也是這樣罵他。他問:“還有呢?”

  許風反問:“還有什麽?”

  “嗯,沒有了。”賀汀州伸手遮住那一雙流露出恨意的眼睛,想象許風方才對著林昱微笑時的表情,低聲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許風一下摔開他的手。他像是跟他待在一個屋內也覺為難,很快就站起身來,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賀汀州這回沒有攔他。

  可能林昱就等在外頭,他聽見許風叫了一聲“哥哥”,隨後那聲音就飄得遠了。

  桌上的飯菜已放得涼了,賀汀州彎下身,將許風剛扔掉的筷子撿起來,端端正正地擺了回去。

  他現在想同他一起吃頓飯也是不能了。

  或是過了中秋的緣故,這時的風吹在身上,很有幾分蕭索的味道,賀汀州這樣好的武功,竟也覺出一點涼意來。他略坐了一會兒,便也起身走了出去。

  林昱極有分寸,哄著許風在院子裏說話,沒有走得太遠。他不知說了些什麽,兩個人笑成一團。見到賀汀州出來,許風才收起了笑,林昱則叫了聲:“宮主。”

  賀汀州沒有作聲,隻那麽瞥了他一眼。

  林昱向來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一個,立刻說:“宮主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賀汀州又轉過眼去看許風。

  許風將頭一低,再次避開了他的目光。

  賀汀州便擺了擺手,獨個兒走了。

  他回去後就生了一場病。不是舊傷複發,而是普普通通的風寒,印象中,他有許多年不曾這樣病過了。

  小時候生病,娘親會抱他在懷裏,唱著歌兒哄他。等到再大一些,雙親都過世了,他跟弟弟兩個人顛沛流離,就再不敢生病了。他若是病倒了,誰來照看弟弟?

  後來入了極樂宮,他亦是步步為營,不敢有片刻鬆懈。

  沒想到這一回,倒是結結實實地病了一場。他連著幾日都是昏沉沉的,隻是手底下的人如常來報告許風的情況,說是許風這幾天跟林昱形影不離,每日好吃好睡,氣色好了許多。

  這期間徐神醫也來了幾次,提起許風時,故意挖苦他道:“他見不著你的麵,連病也好得快些。”

  賀汀州不置一詞。

  隔兩天他身體好了點,就聽說分舵那邊出了事。楚惜早被他派出去處置秦烈的人了,柳月要負責宅子裏的安全,賀汀州想了一圈,最後便讓林昱去了。

  林昱那天早上剛走,等過了中午,許風就找過來了。

  賀汀州喝過藥,正閉了眼靠在榻上休息,聽見那熟悉的腳步聲踏進來,他也不忙著睜開眼睛,隻是靜靜等著。

  許風一開始走得甚急,待離得近了,才放緩腳步,慢慢到他跟前立定了。

  屋裏一時安靜無聲。

  賀汀州又等了一會兒,忽然就睜開了眼睛。

  許風給他嚇得一怔,往後退了半步,但很快回過神來,問:“我哥在哪兒?”

  賀汀州反問道:“你是三歲的小孩嗎?一刻也離不開他?”

  許風被他氣得不輕,道:“我自己去找。”

  說罷轉身就走。

  賀汀州原想將他捉回來,但記起他那日激烈的反應,到底不敢碰他,隻探起身,揪著他衣帶把人拉了回來。

  許風一陣兒掙紮。

  賀汀州扯住他不放,道:“頭發亂成這樣,你也到處亂跑?”

  指著他有些歪了的發髻,問:“誰給你梳的頭?”

  許風頗有些驕傲地說:“我哥哥。”

  賀汀州一下沒了聲音。隔了片刻,才由他喉間傳出來低低的笑,道:“手藝真差。”

  他手一揮,就拔下了許風束發的簪子。許風一頭黑發散開來,襯出了他臉上的驚慌之色,問:“你做什麽?”

  賀汀州道:“隻是給你重新梳一下頭發,別怕,我不碰著你。”

  他頓了一下,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自語道:“嗯,隻是碰一碰你的頭發,不算碰著你吧?”

  許風的肩膀微微發抖。

  榻邊正好放著梳子,賀汀州就取了過來,手勢溫柔地給他梳頭。一邊梳一邊問:“你那哥哥……待你好嗎?”

  許風沒有理他。

  賀汀州又說:“看來是不太好了。”

  許風馬上說:“好得很!我小時候若沒跟他分開,就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賀汀州的手一頓,道:“嗯。”

  過了會兒又道:“林昱是大少爺脾氣,樣樣都有人伺候著,怕是連自己的頭發都梳不好。我以前帶著弟弟逃難時,倒是常常給他梳頭。後來我們倆失散了,我就時常會想,不知他有沒傷著病著、渴著餓著?有沒有被人欺負?沒想到,他真的被壞人給欺負了……”

  賀汀州說到這裏,已經給許風重新挽起了發髻。他忍了又忍,像是終於忍耐不住,輕輕摸了摸許風的發鬢,道:“好了,回去等著你哥哥吧,他明日就回來。”

  他說罷就鬆開了手。

  許風連一刻也未多留,立即站起身來,跟來時一樣匆匆走了出去。等出了賀汀州的院子,他才停住腳步,抬手碰了碰剛梳好的發髻。但很快就像被燙著了手似的,將手重新縮回了衣袖裏。

  他如今除了不能出門,其他地方都可自由來去,便四處去逛了一圈,到了天快黑的時候,才走回自己住的小院。

  錦書正巴巴地等著他回來吃飯,一見他就問:“公子,你見著宮主了?聽說宮主這幾天病得厲害,不知現在怎麽樣了?”

  許風道:“我又不是特意去看他的,怎麽知道他身體怎麽樣?”

  錦書隻好問:“那林公子呢?”

  許風深吸一口氣,麵上終於露出點笑容來,道:“我哥明天就回來。”

  他瞧了瞧桌上已擺好的幾樣菜,道:“明天讓廚房做幾樣我哥喜歡吃的菜吧,我記得他最愛吃……”

  他聲音一滯,突然間說不下去了,臉孔微微扭曲了一下。

  錦書忙問:“公子怎麽了?”

  “沒事,”許風按了按眉心,道,“我有些頭疼,想不起我哥喜歡吃什麽了。”

  “忘了就忘了吧。徐神醫說公子手傷剛愈,如今正該安心靜養,不宜思慮過多。我明日讓廚房多做幾個菜,總會有林公子愛吃的。”

  許風應了聲好,坐下來將晚飯吃了。

  他夜裏睡得早,第二天便也起得早,見這一日天朗氣清,就動手打理了一下院子裏的花草。

  錦書跟在一旁給他打下手,道:“公子以前在極樂宮裏,就愛侍弄這些花花草草,可惜你走了一年之久,那花都開得敗了。”

  許風不愛提起這些,問他道:“我叫你去打聽的事,你去辦了嗎?”

  “已在悄悄打聽了,不過公子要知道這些做什麽?”

  許風道:“整日待在這宅子裏,不嫌悶得慌嗎?改日叫我哥帶我們出去逛逛。”

  錦書比許風小著幾歲,正是愛玩的年紀,聽了這話,當即拍手叫好,心想林公子若真是他家公子的哥哥,那也好得很啊。

  兩人忙活了一天,總算把院子裏的花草收拾得能見人了。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正好林昱也趕了回來。

  他雖出了趟門,卻仍是一派從容模樣,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錦書提前跟廚房打過了招呼,這日的菜就格外豐盛,擺得桌子都快滿了。許風又叫錦書燙了壺酒,自己給林昱斟酒。

  林昱握著筷子道:“今日怎麽這麽多菜?”

  “我不記得哥你愛吃什麽了,就叫廚房多做了幾樣。”

  林昱笑了笑道:“其實我什麽都愛吃,不像宮主那麽挑食。”

  許風的手一頓,倒進杯裏的酒就灑了一些出來。

  錦書忙過來擦了擦桌子,說:“公子,還是我來倒酒吧。”

  許風還未發話,林昱已對他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留我們兄弟兩個自在點說說話。”

  錦書瞧了瞧許風的臉色,見他並無異議,便悄聲退下了。

  許風也不倒酒了,放下酒壺道:“哥你這趟出門,事情辦得怎麽樣?”

  “分舵那邊出了些狀況,一點小事而已,已經辦妥了。”

  “那分舵離得遠嗎?”

  “就在這臨安城裏。”

  “我許久沒有出門了,不知外頭好不好玩?”

  “剛過完中秋,離過年又還遠著,這幾天沒什麽好玩的,大概隻有廟會還可逛上一逛。”

  許風“哦”了一聲,看了看桌上的菜,揀幾樣瞧著好吃的往林昱碗裏夾。他不知想著什麽心事,堆得碗都快滿了,也沒有停下來。

  林昱並不出聲阻止,含笑看著他埋頭夾菜的樣子,忽然道:“許少俠……可要我幫你逃出去?”

  許風低著頭沒有作聲,依然夾了一筷子菜到林昱碗裏。

  林昱接著道:“我有一個弟弟,也跟你差不多年紀,隻可惜他現在怕是不肯認我了。宮主是關心則亂,一時被你瞞了過去,難得徐神醫也肯配合你。但恐怕過不了幾日,他就會覺出不對了。”

  許風停下筷子,直到這時才抬起頭來。他神情冰冷,臉上連一絲一毫的笑意也尋不著了,開口問道:“林公子為何幫我?”

  林昱端起許風方才給他倒的那杯酒,微微抿了一口,道:“宮主一心記掛著你的事,許多正事都耽誤了,我將你送走之後,於我自己當然大有好處。”

  “林公子不像是這種人。”否則也不會對楚惜處處忍讓了。

  林昱眨了下眼睛,問:“那你瞧我像不像是會墮入魔道的人?”

  許風一時語塞。

  林昱便笑了笑,起身開了屋裏的一扇窗子。這時已經入夜了,外頭暗得什麽也看不清,他卻靜靜看了許久,忽道:“我聽說,許少俠跟十二是至交好友?”

  許風怔了一下,才記起十二是慕容飛的小名,他隻聽慕容家的人這樣叫過,由外人嘴裏說出來,倒還是頭一回。

  “我跟慕容公子確實有些交情。”

  許風知道林昱和慕容飛本是總角之交,後來林昱入了極樂宮,慕容飛就同他割袍斷義了,兩人該是有多年不曾見過,便問:“他日我若遇見慕容公子,林公子可要我替你帶話?”

  林昱一身白衣,身上別無飾物,隻有腰間佩著一枚如意扣。他這時用手指輕輕撥弄如意扣上的流蘇,垂著眸子道:“不必了,也沒什麽要說的。”

  之後就不再提起此事,隻跟許風探討了一下如何助他逃出去。近來沒什麽大事,想來想去,也隻能在廟會上做文章了。

  “我過幾日提出帶你去逛廟會,想來宮主是會應允的,最多找幾個人在後頭跟著。要避過這些人的耳目,當是輕而易舉的事了。”

  許風的一身武功早已恢複,隻要出了這座宅子,臨安城這麽大,必然能有辦法逃走,他隻怕因此連累了林公子。

  林昱倒是不在意,道:“放心,我既然敢幫你,自然早想好了應對之法。”

  他這樣尷尬的身份,能在極樂宮裏站穩腳跟,且一直最得宮主信任,肯定是有過人的手段了。許風想明白這一點後,也就不再擔心了。

  第二日許風去了趟徐神醫處,跟他聊了大半個時辰才出來。

  過幾天正逢上初一廟會,林昱就將出去逛廟會的事跟賀汀州提了。賀汀州竟是十分爽快,道:“行啊,不過我也一起去。”

  “宮主傷還未愈,徐神醫說吹不得風……”

  “隻這一個晚上,有什麽打緊的?”

  他都這麽說了,林昱當然不好再攔著,回去跟許風一說,許風好生失望。

  林昱隻好安慰他道:“在宮主的眼皮子底下行事,那是太過冒險了,不過就算這次不成,以後也多得是機會。”

  許風唯有苦笑。

  到了廟會那日,賀汀州點了幾個侍衛,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門。

  許風曾在臨安城裏過了元宵,這廟會雖不及元宵節那般熱鬧,卻也是人聲鼎沸,街邊擺滿了各色攤子,看得人眼花繚亂。

  許風失了這次逃走的機會,心中悶得很,但先前已在裝瘋賣傻了,這會兒隻能繼續裝下去,拉著林昱四處亂逛。若瞧見什麽新奇玩意,還得裝出一副笑容來,將他累得夠嗆。

  賀汀州走得慢些,一直跟在他倆身後,見許風瞧上什麽,就叫手下的人買下來。不過一會兒工夫,幾個侍衛手上都掛滿了花花綠綠的小東西。

  本來一行人走得好好的,中途遇見一個雜耍班子,許風停下來看了幾眼,等回過神時,已經跟林昱走散了。那些個侍衛也不見了蹤影,隻賀汀州仍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許風不願同賀汀州單獨相處,忙回頭去找林昱,隻是人漸漸多起來,街上人潮湧動,一時倒不見林昱的蹤影。許風一心想著找人,也沒顧上別的,被旁邊經過的人撞了好幾下。

  接著就有一隻手伸過來,將他輕輕攬到一邊,賀汀州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來,“你走路都不看路嗎?以後沒有人這麽牽著你可怎麽辦?”

  許風有些發蒙。

  而賀汀州已經飛快地鬆開了手。他望了望邊上熙攘的人群,指著某處道:“那邊是在賣豆腐花嗎?”

  許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見許多人圍著一個小攤子,也不知是在賣什麽。

  賀汀州卻道:“去幫我買一碗回來吧。”

  “啊?”

  “怎麽這樣小氣,連一碗豆腐花也舍不得?我可給你買過不少東西。”

  許風說不出話來,一顆心卻怦怦直跳。那邊人那麽多,他隻要鑽進了人堆裏,任誰也找不著他了。

  賀汀州在夜色中看著他,像是怎麽也看不夠似的,過了一會兒,才在他肩上推了一把,道:“快去吧。”

  許風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兩步。

  廟會這樣熱鬧,四周傳來各式各樣的聲響,但唯有一個人的聲音無比清晰。許風聽見他說:“阿弟,一直往前走,千萬別再回頭了。”

  一瞬間,許風身上如同中了一箭,攪得他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置。

  原來,根本什麽都瞞不過那個人。

  許風跟著擁擠的人群往前麵走去,走過了那賣豆腐花的攤子,也沒有停下腳步。他清楚記得,當初跟兄長失散之前,那人也說過同一句話。

  而後世事茫茫,一別就是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