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新生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2806
  是人都有遺憾,子嬰的遺憾是老宗正未能親眼看到自己登上王位的那一刻,以至於太廟的大典上,他隻能望著遠處門窗洞開的轀車稍解心結,默默立下宏願。

  大雨可以遮去滿臉淚水,卻澆不滅心頭的怒火。

  趙高身死之後,登臨高位的子嬰終於知道這個國家已經被敗成什麽模樣了……

  要錢錢沒有,要糧糧空倉,食不果腹的孩童隻用半尺布就可以換到,最重要的是,無人可用!

  敢說話心思直的被殺了,不說話心思直的全跑了,剩下一群不敢說話得過且過的家夥,雞肋一樣站在朝堂上當背景,問策這種高端的事情想都不用想!

  更可恨的是,一旦子嬰作出什麽決定,這群人就開始嘰嘰歪歪了,這不行那不行,子嬰一反駁,他們又噤若寒蟬不再說話,那模樣好像在伺候個暴君,簡直可氣!

  再怎麽沒有人用,這位新上任的秦王還是能夠分清輕重緩急的,眼下就有幾件大事等著他去處理,於是……

  秦王令,先君胡亥禍國殃民,著其家眷以黔首之禮收殮,葬於望夷宮外永世不得入皇陵。

  秦王又令,國之奸佞趙高、趙成、閻樂殘害忠良、危害社稷,皆處之以車裂,罪及九族……

  ……

  短短幾天的時間,鹹陽的士人、百姓就發現了不少變化,比如阿房宮停止修建了,比如昔日的許多肉食者變成了菜市口的爛肉,比如驪山忽然變得靜寂許多,就像上林苑漸漸獸少、人少,再無軍士日夜把守一樣……

  坐在馬車上趾高氣昂的宦官不見了,麵目如鐵的軍士多了不少,這些粗漢挨家挨戶敲開房門,卻在家主戰戰兢兢的目光中,冷言冷語的扔下一句去看告示就走了,活活嚇死個人!

  告示?!百姓們早就害怕這玩意兒了!近幾年來,大秦張貼的告示不是征發徭役就是征收稅賦,鹹陽城中遷來的富戶倒是多,家破人亡的也多!簡直是催命符啊……

  “減租了……!今年減租子了!”

  “啥?你沒看錯吧?!真的是減不是加?!”

  “沒錯沒錯,真的是減!先君已逝新王登基,大王給全天下減了兩成租子,君上萬歲!”

  “咦?為什麽是大王,不是皇帝?”

  “別吵別吵,看看還有什麽其他的沒有,徭役減沒減?我兒子什麽時候能回來?”

  “呸,得寸進尺就是說你這樣的,大王給了好處就該謝恩,你倒好,還惦記更多好處……”

  “咦?還真有?”

  “真的有?快念來聽聽,老漢家中二子也在戍守城垣,這上邊寫了他們什麽時候回來沒?”

  “等等我看看……這……恐怕你得失望了。”

  “啊?那它都寫了啥?”

  “嗯……大概意思是說,國事用急,現有的徭役不能減了,不過以後役期改為每年隻服一個月,與先帝初時一樣!”

  “一個月就行?!真的?!”

  “告示上是這麽說的,我可不敢扒瞎。”

  “那我兒子呢!他現在不能回來,這不是虧了!”

  “大王說了,如今多服役了的,以後還能將期限減算出來,也就是說如果你兒子今年回不來,今後五年都不用服役了!”

  “哈哈哈…這也好,這樣也好!不用年年擔驚受怕,大王好人啊!”

  “那當然了,咦?!蒙恬將軍也被釋放了!!!”

  ……

  各種各樣的消息風一樣吹過這片大地,踏著淤泥跌倒了仍在大笑不已的家夥比比皆是。

  土地需要肥料才能變得肥沃,有時候,屍體也是不錯的肥料,如果再有一場滿帶著各類種子的春風吹過,重新煥發生機,隻需要有陽光便足夠了。

  以前的五大夫趙嬰是個滿心征戰與自我的青年,後來的公子嬰經曆了贏氏最大的磨難,變得善思善謀了許多,直至今日,贏騰用性命為這條虯龍插上翅膀,短短的大秦兩個字,作為一種背負卻能帶來無窮的動力。

  以前極少接觸的農活他做了,磨的兩手都是泡仍然樂此不疲,社稷社稷,社為土,稷為穀,大秦現在什麽都缺,必須一樣樣奪回來、掙出來。

  “公子,奴婢有些想不通啊,如今天下王者不知幾何,您退居王位豈不是弱了大秦聲勢?”

  “大秦以前隻有王沒有皇帝,我隻是覺得重掃六合之前,自己還沒有資格稱皇帝,再者……各邊將那裏都傳過信了嗎?蒙恬將軍何時能夠趕赴鹹陽?”

  “回公……君上,各郡縣都已派出使者傳命,蒙將軍趕過來至少也要月底。”

  子嬰直起腰擦了一把汗,對著遠處同樣勞作不休的相裏業道:“先生,墨家的自苦為極我早已見識了,您還不肯屈就上卿嗎?”

  “算了吧……我的本事自己知曉,偌大一個墨門都沒了,就是個敗家子兒!”

  子嬰被他說的啞然,隨即又問:“那您就不想重振墨家?!”

  “想啊……但是有幾個彎繞不過去,想再多也沒用啊……”

  “何故?”

  “門中長老說我輕浮,這我認了,別派技藝冠絕天下,這我也認了,技不如人生不逢時,相裏不如行腳天下,席不暖突不黔,廣增見聞。”

  子嬰難以理解相裏業當初承受的打擊,疑惑道:“先生此言過於妄自菲薄了吧?

  在下以前也有年少輕狂,經曆些事情總會好一些,至於技不如人……我輩用心勤學便是了,那還能事事皆比人強?”

  相裏業聽完虛喝一彩,說道:“王上能有這樣的見識,大秦複興指日可待,隻不過……大王方才所說並不適用於在下,我是絞盡腦汁也無計可施啊……”

  “說來聽聽?”

  “王上見過會自己飛天的燈具嗎?”

  “這……我在軍中時或有耳聞,好像王離將軍當初曾敗於此物之手?!”

  “正是!飛天之火甚是駭人聽聞,王將軍初遇此物軍心渙散,冤也不冤!”

  “莫非還有什麽名堂?!”

  相裏業很倒黴,謀劃平叛想要大顯身手的時候,被人家以匪夷所思的手段擊敗了;回過頭親自動身認真對待,把蒙恬他兒子搭進去了;回到大秦,成了通緝要犯了;回到墨門,一堆所謂的墨客亂成了一團;好容易放下所有回山中修身養性,又被鶴老每天拎著飛天信燈說教,說他招惹齊墨不智不義……

  總之,受了這麽多憋屈,找個能說話的人和機會太難了……

  此時聽到子嬰發問,那還等什麽?

  從頭到尾、一五一十,除了涉及墨門秘辛的緊要關節,相裏業把自己所知的楚軍和齊墨的些許手段全說了。

  可以飛天的信燈固然讓人驚歎,真正涉及到強弩之類的戰器才更讓人擔憂,子嬰越聽眉頭皺的越緊,他實在難以想像自己未來的敵人會是這樣的……

  子嬰原本以為,那些所謂的義軍應該多是鄉勇流民聚集而成,就算有幾支反叛的郡兵應該也沒什麽,隻要大秦喘過這口氣,或鎮壓、或招攬都能將這次國難捱過去。

  哪想到十年前始皇帝還在睥睨天下,十年後六國後人竟有了這等強兵悍將,帶著國恨家仇卷土重來。

  對方可以製作不輸秦弩的強弩,意味著大秦有一項優勢完全喪盡;對方擁有大秦所沒有的手段和戰器,意味著大秦的局麵比自己想像的更加被動……

  “相裏先生,據你所知,朝中何人最了解楚軍?”

  “……沒有。”

  “那……何人能夠抗衡楚軍?”

  “此事需問蒙恬將軍,在下不知……”

  子嬰扶著犁,嘴裏重複著兩個字,誰也不知究竟是指什麽:“可歎!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