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把六十六章 殺秦?扶秦?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4998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就在劉邦被陳平指引著漸入正途的時候,另一個人也在為自己的將來躊躇不定,不知應該何去何從。

  自從被兄弟蠱惑著起了自立的念頭,趙高再也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

  多年為奴為婢的自覺讓他養成了很多習慣,比如即使在睡夢中也要死死管住嘴巴,還比如作息習慣至今仍跟賓天的始皇帝一樣,五更起三更眠……

  而現在,這一切全都成了折磨他的根源,對著每天出現在夢境裏的大位敢想不敢說,一時憋悶醒來了,再對著空蕩蕩的黑夜發呆,直到天亮。

  章邯不肯被招攬,也就意味著養足實力再行逼宮的可能性完全破滅,再加上胡亥一反常態的關注兵事,容許趙高動手腳的空間越來越小。

  照這樣下去,那些難以啟齒的擅權之事大白於天下也隻是時間問題。

  王離準備南下了,章邯還在積蓄積蓄威勢,等這兩個人掃清寰宇的時候,隻怕他趙丞相的下場要比李丞相還要淒慘。

  老賬加上新賬,趙氏九族之內能活一條狗都算是賺的。

  久居深宮有個巨大缺憾,就是很少有機會接觸鹹陽以外的世界,難以取得邊將的支持。比如現在章邯脫離了掌控,王離再也不複當年求他的模樣……

  久居深宮還有個優點,好比近水樓台先得月,一旦皇帝的身邊人想要做點什麽,等那些封疆大吏知道的時候早已遲了……

  天又要亮了,趙高又熬了一夜,帶著想通了和沒想通的問題,他悉悉索索摸出幾匹絹書,擱在案頭攤開,開始研墨。

  人魚油膏製成的燈燭隻綻開一個不大的火苗,卻像銅豌豆一樣堅強,夏風徐徐吹過,焰頭晃也不晃的散發出些許微香,讓人很是放鬆。

  趙高的篆字放眼整個大秦數一數二,知道他是怎麽練成的人卻不多,多少個想起國恨家仇輾轉反側的夜晚,奮筆疾書和人魚油燈安魂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可以這麽說,書法之藝既是趙高被賞識的開端,又是他在報仇路上取得的第一個小成就,意料之外的成就。

  但是這種以往平複心情的辦法失效了,從趙成說出篡位的那一天起,從胡亥走出上林苑參知軍事的那一天起,趙高寫再多的字也難以入眠,惶惶不可終日。

  “哢嚓……”

  筆斷了。

  半截筆頭落在絹書上,墨跡有如黑夜一樣浸染開來,執筆人握著剩下的筆杆,手有些抖,臉上陰晴不定。

  “趙成……趙成!”

  “兄長!”

  “什麽時辰了?”

  “四更已過,快五更天了。”

  趙高麵無表情:“你手下有多少人手可以調動?”

  “兄長是要……”

  “之前說過的那件事,宜早不宜遲吧!”

  趙成心頭漏跳了一拍,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回道:“兄長是說……呃,愚弟府上共有戍衛兩千,如果與丞相府的戍衛合兵一處,或可一用。”

  趙高耷拉著眼皮:“去將閻樂喊來,他的鹹陽令府也有不少人馬,等人到齊了,今夜便動手吧……”

  “這麽急?!”

  趙高剜了他一眼:“你懂什麽,遲則生變!快去快去!”

  趙成走了,趙高接下來卻沒閑著,這一天,丞相府、郎中令府、鹹陽令府、甚至連趙成也沒想到的衛尉署都在調兵遣將。

  保險起見,趙氏兄弟甚至抓了閻樂的老娘為質……

  私自調兵、逼近宮闈,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是沒有人過問,隻不過朝中大臣經曆過指鹿為馬之後,骨頭最硬的早就被殺了一茬,剩下的人,張嘴問一句便隻會縮著腦袋在窩裏裝鵪鶉。

  最根本的是,胡亥至今仍對他的“阿父”深信不疑。

  趙高說鹹陽混入了賊人需要遣兵捉拿,他信了。

  趙高說賊人可能混入了鹹陽宮,為天子安危計應當大索,他也信了。

  趙高說賊人凶猛,建議天子暫避望夷宮,胡亥看了看望夷宮外麵站著裏三層外三層的軍士,從沒懷疑過他們是不是來保護自己的,一頭便鑽了進去,渾不顧身邊的宮人多數驚懼逃走,隻剩下了一個……

  捕鳥的時候需要簸籮籠罩,抓狗的時候需要先把它趕入窮巷,這兩個辦法合二為一之後,結果就是望夷宮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籠,讓胡亥絕望的牢籠。

  “你們要幹什麽?!朕是天子,你們這是謀逆,朕要誅你們九族!!!”

  年輕的聲音裏滿是震怒與驚懼,因為變化來的太突然,熟悉的臣子一夜之間變成了逼宮者,就像一腳踩空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是行走在懸崖上……

  “陛下,臣此次前來是為了侍候天子升天,請陛下不要讓臣為難,還是乖乖就範的好。”

  “閻樂!你是趙阿父的女婿!安敢如此對待朕,就不怕阿父怪罪嗎?!”

  聲音氣急敗壞,回蕩在空蕩蕩的望夷宮裏顯得那麽大,以至於站在宮門口並未現身的趙高聽得一清二楚,歎息之後,他背過身去,未發一言。

  “陛下,臣就是奉了中丞相之令行事……”

  “這不可能!阿父不會這樣待我,我要見他,我要見中丞相!我要見趙高!!”

  閻樂對著左右打了個眼色,隨即回道:“不可能,丞相大人不會見你的。”

  看著越來越近的軍士凶光漸盛,胡亥倒退兩步,又說:“好……好!我知道你們的丞相是什麽意思,我退位……天子之位朕得來有虧,我不做了行不行……我隻去一個郡王之位富貴餘生……”

  “不可!”

  “不可……那……那萬戶侯呢?我隻要食邑不要其他的,養活一家老小總可以吧?”

  “不可!”

  說話間已有四隻粗壯的手臂搭上胡亥雙肩,他掙紮兩下,喊叫已然帶了幾分破音:“不要了…不要了……什麽都不要了!我願為黔首庶民,與妻兒苟且餘生,鹹陽令,快將我這心願說與阿父去聽,放我一條生路吧……”

  閻樂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沒有分毫動搖:“也不可能!

  足下驕奢妄為、誅殺無道以至於天下皆反,不死不足以平民憤,還是快些上路,保留些顏麵吧!”

  到了這個地步,胡亥知道自己罵再狠也沒有用、說再多也難以轉寰了,他兩眼無神的呢喃幾句,很小聲的回道:“那……讓朕自己走!”

  閻樂這次終於應允,手一揮,左右便將二世皇帝放開。

  沒了旁人支撐著,胡亥一屁股坐到地上,看到麵前多了一張擺放著短劍的案幾,看到四麵八方的布幔將自己圍起來,這個場景依稀有些眼熟……

  是了,數月之前,十位大秦公主、他的十個姐姐便是這麽走的,當時的奏簡上說的是禮送歸天,卻不知道是這麽一個禮送……

  胡亥更不知道的是,相比受了磔刑死無全屍、下葬都需要先縫合的十位公主,他現在的待遇才真的是被禮送。

  ……

  血染白幔,鴉雀聲聲報之於天,趙高的心裏很複雜。

  說暢快,那是因為胡亥身為始皇帝的最後一位子嗣,他一死,趙高的報仇計劃才算完滿了。

  說輕鬆,那是因為這條唯一的活路越來越有希望,當初蒙恬、任囂在外之時,胡亥動作快一些便能承繼大位,如今王離、章邯遠在天邊,他趙高憑什麽不可以?沙丘之變他還是主謀呢!現在依樣再謀劃一次有何不可?!

  結果……事實很快就告訴趙高,這個真的不可以。

  也許是多年壓抑已經讓畏懼成了一種心理慣性,麵對胡亥隻是有著些許小愧疚的趙高,居然看到那個位置邁不動腿、喘不上氣了!

  以前站在上麵幫皇帝傳話遞奏簡還不覺得,現如今離開陛階許久,他才發現要想再回去是那麽難!

  尤其是剛剛殺完一位天子,心境、目的都與過去大不相同,簡直難如登天!

  勉強抬起一隻腳往上走,豆大的汗珠子率先掉了一地,趙高忽然想到始皇帝離開的時候,也是如油巨汗裹滿全身,頓時針紮一樣縮回腳來,尖叫連連:“不是!不行!”

  “大人,不知有何不妥?為何大人還不上位?!”

  趙高看了看女婿,深吸一口氣,死死攥住手掌,依靠疼痛讓頭腦清明了許多,過了一會兒,他回頭看了看宮外甲士,轉過身來繼續嚐試。

  俗話說一步踏錯滿盤皆輸,第一步,趙高終於邁出去了,即使再想反悔,胡亥的屍首也不容許他回頭。

  第二步……

  “丞相!丞相——!”

  “快來人,傳太醫丞!丞相昏過去了!”

  ……

  ……

  鹹陽宮內很熱鬧,一場如火如荼的大變正在上演;鹹陽宮內很寂靜,這座不知道吞吃了多少性命的巨獸,從來都像它的本來麵目那樣肅穆,幾經風雨之後,甚至帶上了許多不似人間的寒冷。

  同樣寂靜的還有一座距離宮城不遠的館舍,門口巨大的狻猊石像顯示著主人身份不凡,些許青苔卻映襯的此地有些荒蕪。

  館舍內沒有掌燈,遠遠望去很難判斷主人家是否還在此居住,像是一座荒宅那樣道盡滄桑。

  整個鹹陽都在沉睡,或者說整座城池都在假寐,這所宅院也不例外,趁著老天一閉眼的工夫,一道黑影翻牆而過,熟悉的沒有任何停頓,老貓一樣弓著腰向內宅前行。

  “是相裏先生嗎?!”

  人影停頓了,望著指向自己的秦弩,壓低聲音回道:“別拿那東西指著我,沒用!徒惹老子心煩!”

  “看來是了,公子在家裏期盼已久,請先生隨我前來。”

  潛行者與問話者一前一後離開庭院,走不多時,一棟黑漆漆的屋子顯露二人眼前,到地方了。

  “先生請。”

  相裏業有些納悶,人在這裏為什麽還不掌燈呢?但他仗著藝高人膽大,毫無畏懼的走進屋裏,期待著接下來的會麵。

  “經年不見,先生風采依舊,不像我嬴氏如今的寥落模樣,難說不是輪回。”

  “公子妄自菲薄,取笑在下了,倒是公子這些年變化不少,相裏業差點沒有認出。”

  等待相裏業的不是別人,正是蟄伏許久的始皇之弟公子嬰,也難怪相裏業這麽說,印象中的公子嬰雖有些小算盤,卻從來都是意氣風發、朝氣蓬勃的模樣。

  一如剛剛因軍功獲封五大夫的精氣神,再加上魁梧身材與軍中人無異,怎麽也不像麵前這個滿眼傾頹的青年,唏噓的胡茬乍一看還以為是中年人。

  “贏氏劫難在即,子嬰便是想讓心中鬆快一些都不可能,如何不變?

  不說這個了,此次我找先生前來,實在是有可比泰山的重要事情相托付,本以為還會像以前那樣被拒絕……子嬰,拜謝先生!”

  相裏業沒有上前攙扶子嬰,這個舉動讓子嬰心中更加激動,因為受了禮意味著不拒絕,立刻一揖到底恭敬異常。

  “是因為……大位?!”

  “正是!”

  相裏業低著頭:“我來之前探查過了,你那位好侄兒……怕是已經嗚呼歸天,恕在下無能為力。”

  哪知道子嬰接下來的表情、話語才真的盡顯這幾年的變化,麵目猙獰道:“我也知道,我也知道嬴胡亥此時八成魂歸天外,正因為如此,我才找先生前來一敘!”

  “你知道?!”這次輪到相裏業意外了:“你知道還不救他,那不是始皇帝最後一絲血脈嗎?!

  即便你要爭位,就不能給他一個更好的下場?”

  子嬰複道:“先生想不想知道我這幾年都在做些什麽,想些什麽才有如此劇變?!”

  “願聞其詳。”

  “胡亥乃先帝幼子,自從他登位的那一刻起,我便心知此舉大異於先帝心願,果不其然,此子登位不久,北疆便傳來了長公子扶蘇自刎的消息……

  禍起蕭牆啊!正如虞子期當年與我詳解的季氏,豈不是禍起蕭牆?!

  從那時起,我便聯絡海外異人托付先帝血脈,上書進言休要自毀大秦……

  奈何千言萬語進不得帝心,蒙上卿還是被他賜死了,接下來先生也知道,這蕭薔之禍來的如此猛烈,以至於子嬰疲於奔命多年,仍不能使大秦基業萬中存一,在下愧對先帝,愧對大秦啊——”

  相裏業心中一動,問道:“先帝血脈?!是扶蘇公子的,還是……”

  子嬰揉了一把眼睛,哀聲回道:“間或有之……”

  “此大功績也!公子受得相裏一拜!”

  兩人相互施完禮,又安慰幾句,然後相裏業繼續問:“那依公子之意,如今找來在下,可是要迎回先帝血脈承繼大統?!”

  子嬰異常堅定:“不!在下要親自上陣!非貪功,非慕名,非垂涎權者利者,乃是為了大秦我也避無可避。

  至於胡亥……想到幾位賢侄慘死的模樣我便不能饒過他,救與不救,公心私心皆有,讓先生恥笑了……”

  “人之常情……何以見笑?!

  倒是公子此番找我,還未言明有何要事囑托在下?”

  子嬰兩眼特別有神,與傾頹的臉色大相徑庭:“我想使先生助我早日誅殺趙高,趁著社稷還未傾覆,重扶大秦!”

  “公子不知……你現在找在下,能夠奔走的或許隻有我一人……”

  “墨家……?”

  “過眼雲煙了……”

  “我願與先生歃血盟誓,重扶大秦與墨家,共存萬年!”

  “咣咣咣——”

  “有人在家嗎?公子嬰?!趙嬰在不在?!丞相召見——!”

  聽到門外的吵鬧聲,殺氣,瞬間漫延。

  “辱人太甚——!”

  “公子且慢,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