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辱之太甚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4987
  二世皇帝無心政事、無心軍事,這種事情稍微留意就會發現,所以秦軍要想出現三十萬鐵騎幾乎沒有可能。

  但是虞周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單說馬蹬這一樣東西,就能讓騎兵的培養時間大大縮短,從數年之功到上馬既戰,剛剛經曆的這場戰事正說明這個道理,否則陳勝吳廣怎麽敢讓部下爬上馬背就當騎兵?

  從軍不久的家夥都能勉強控馬,那如果精於騎術的悍卒再配上馬蹬呢?蹬裏藏身這樣的動作豈不是耍起來跟玩兒似的?

  虞周一點都不懷疑古人的學習能力,除了眼界原因導致他們的想法比較局限之外,事實上,娛樂極少的先民更加專注,更善於下苦功雕琢自己,苦功加上利器,虞周敢說誕生的騎兵將是空前絕後的強悍……

  馬蹬普及了誰還騎在光溜溜的馬背上用苦功啊!所以空前絕後並不是一句虛言!

  “燕恒!”

  “都尉!”

  望著彭城缺了一塊的城牆,虞周的思緒轉了好幾個彎,叫來燕恒之後,問道:“咱們的人還能聯係上蒙亦嗎?”

  “這……他現在應該四處躲藏呢吧,山高路遠的,需要費一番工夫。”

  “那就找人聯絡王離好了。”

  燕恒皺了皺眉,沒有追問來龍去脈,無所顧忌的應承下來:“傳書還是傳信兒?”

  “給他帶一句話吧,就說馬蹬乃是國之利器,楚人能用、秦人能用,唯獨胡人用不得,讓他務必小心謹慎,禦四夷於關外。”

  “知道了,我這就安排人去,隻是子期……王離身為秦將,能聽我們的嗎?”

  虞周心裏沒底,因為這個時候壓根沒有民族概念,商人、周人、秦人、楚人這些都是以國為名,或者幹脆以地為名,在他心裏根深蒂固的中原與異族之分,其他人看來隻有兩個顯著區別——左衽與右衽,以及是否會說雅言。

  不隻秦人這麽看,除了受虞周影響頗深的身邊人,楚地之人也這麽看。

  但是他深知遊牧與農耕的對立性,絕不能等生靈塗炭了才想起防範與打壓,到那時就晚了!

  “算了,進城之後我跟羽哥說一聲,讓他派人聯絡王離吧,一家人打的再凶,尊王攘夷的底線不能動。”

  “好。”

  一路前行,入眼的景象有點慘不忍睹,步卒攻城,遇到什麽障礙都是爬過去繞過去,但是這種事落到騎兵身上就是踩過去踏過去。

  看來項籍廝殺的很豪放,因為虞周不隻一次見到倒塌的土牆上麵遍布馬蹄印,那些牆矗立起來本該是房屋的,現如今茅草屋頂化成了濃煙,土牆變成了土橋。

  蕭何已經先一步入城,搬著簡櫝來回奔波的家夥全是他的人,濃煙起時,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焦急,生怕損毀了這些寶貝。

  黑乎乎的竹簡看上去已經廢了,蕭何虔誠的拿手摩挲著,撫去泥灰,他絲毫不管滿手烏黑,瞪著眼睛逐字念叨,也許是好容易認清一行字的緣故,這個年已不惑的家夥忽然露出個孩子般純真的笑容,十指飛快撥弄,一手算盤打的劈裏啪啦。

  “蕭長史,該四下五進一了。”

  蕭何沒有防備,被忽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看清來人之後,他長籲一口氣:“哪裏來的四下五進一,少將軍如果不放這把火,還能留下點東西進一位,現在呐……老夫再去找找。”

  俗話說,殺人放火金腰帶,項籍力能拔山精力旺盛,指望這家夥當個秋毫無犯的將軍根本不可能,從會稽到彭城,他有意無意或者殺得興起毀掉的東西不在少數。

  不過有一點還算好,那就是這個千古無二的猛獸爪下經常出現許多玩物,但卻極少拿人命戲耍,虞周對此頗為自得,認為這是自己潛移默化的緣故,就像現在,房子倒了可以重建,城牆塌了可以修繕,隻要沒看到百姓的鮮血與屍首便是好的。

  說起來有點像悖論,但是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就是,其實毀壞民屋是一個很好的拉近軍民關係的機會……

  為什麽呢?

  因為百姓太善良,太健忘,麵對一座新房子,他們隻記得這個屋子是誰蓋的,卻把毀掉自己家園的凶人忘了個一幹二淨。

  當普天之下的軍隊隻有楚軍一家會在毀屋之後幫助重建的時候,收獲的感恩戴德簡直不要太多!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打仗哪有不放火的?過去城戰,守軍拆屋為器、攻城軍大索發泄,人命都跟草芥一樣,哪還顧得上許多?

  現在不僅人沒事兒,房子還以舊換新了,百姓很知足,無怪乎他們的邏輯有點奇特,時也,命也……

  所以啊,對於項籍喜歡拆東西這種事,虞周雖然不讚成,但也沒有極力勸諫過,一來可以讓他發泄一下精力,二來迅速拉近軍民關係,似乎……沒什麽不好?

  不能鼓勵,那就沉默吧。

  “蕭長史辛苦,等安頓好了我便派人來援建,這座城池裏的兵甲錢糧多不多啊,弟兄們等著賞賜呐。”

  蕭何立刻露出一副貔貅嘴臉,手上一抖“嘩啦”一聲將算珠歸位,回道:“沒有沒有,都被少將軍燒了,你找他要去吧。”

  從剛認識的那會兒,虞周就覺得蕭何的長臉和某種動物有些像,特別是拉著臉說話的時候,總讓人想起“諸葛謹之驢”的典故,就是不知道他的幼子蕭延有沒有諸葛恪那份急智。

  想到這裏,虞周借助嬉笑掩飾失笑,故作輕浮說道:“長史,反正這裏沒有外人,你就透個底兒,我也好回去安撫軍心呐。”

  蕭何翻了個白眼:“去去去,你家那麽有錢,自己墊上去。”

  “這可不行啊,公帑私用頂多算是貪汙,拿私錢養兵可是大忌。”

  “無妨,你把家財捐出來,老夫再用到你麾下,豈不一舉兩得?”

  信了他才有鬼!

  虞周臉色正了正,不再扯淡:“百姓們有無傷亡?無人違背約法濫殺吧?”

  “百姓有一些傷亡,至於濫殺者,現在還沒發現。”

  完全杜絕傷亡有點絕對,隻要沒有刻意的濫殺就好,虞周點點頭,說了聲“我去找少將軍”便繼續往前走。

  ……

  到了縣府,烏騅滿身是汗正在門口啃草,吃兩口吐一口,挑嘴的很,呂馬童一見他和燕恒,下意識的就往烏騅身側縮了縮。

  虞周懶得理會,踏步就往前走。

  “都尉,虞都尉……”

  “陳先生,別來無恙,怎麽,你還沒走?”

  陳餘尷尬的笑了笑:“都尉莫要取笑了,我想見項將軍,可是他們一直攔著不讓我見啊……”

  “有事兒?”

  陳餘左顧右盼。

  “既然這樣,那算了吧。”

  “別別別,虞都尉,你幫著陳某求求情,借給我數千精兵闖蕩一番,寄人籬下的滋味兒不好受。

  我發誓,等在下有了一番作為,定與楚軍約為兄弟共奉楚王,永不兵戈相向!”

  虞周打量了一下對麵這個家夥,心想這些所謂“名士”、“豪傑”的底氣都是哪兒來的啊?空口白牙就要借兵,兵是什麽?那是活人!是命,也是將軍的命根子!

  一句永不兵戈相向頂什麽用?韓信有三不殺,最後不還是被一群女人拿竹子捅死了嗎?兵戈不相向,還有刀劍弓弩啊,真他娘會玩文字遊戲,當我傻的?

  “此事容後再議,先生還是快回去吧。”

  陳餘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變得悲天憫人、悲憤萬分、悲其不爭、眾人皆醉我獨醒,激動道:“我當項將軍與都尉乃是真心反秦,原來不過如此!”

  說完之後,這家夥梗著脖子仰望天空,一副等著別人羞惱駁斥或者虛心求教的姿態,無比惡心。

  虞周製止了燕恒拔刀的時候,陳餘心中暗喜,哪想到接下來的話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楚軍所作所為不用你來評判,你也別想拿這當幌子滿足一己之欲,反秦等於借兵?你腦子怎麽長的?少他娘把這倆事兒往一塊兒摻和!我們熟嗎?”

  “我乃……”

  “你乃個屁,真有本事自己拉一票人幹去啊,沒本事在這鼓弄什麽唇舌?我大楚軍師子房先生乃是一介文士,照樣做出義刺秦帝的壯舉,你呢?看胳膊腿兒也沒殘廢,怎麽隻會些魑魅魍魎的小道!”

  “你……”

  “我什麽我?是不是把你從鼎裏救出來,你就覺得我這人心軟好說話了?要滾趁現在,再過一會兒我改了主意,怎麽撈出來我再給你怎麽塞回去,權當遛狗了!”

  直白又不留情麵的話語如同刀劍,狠狠的紮進陳餘心裏、刮在他的臉上。

  人這東西真的很奇怪,前來出使的時候下了油鍋,他會涕淚齊流著掙紮求饒,怎麽狼狽都不在乎,現如今受到惡言惡語,陳餘臉青一陣白一陣灰一陣紅一陣,最後定格的激憤模樣,竟有幾分士可殺不可辱的決絕,不似作偽。

  虞周一眼看透,補了一句:“滾吧,我接到的消息稱,你那義父張耳跟陳將武臣近日領精兵北上,大有占地為王之勢,你現在走說不定還能追上,好自為之!”

  陳餘聽完一下子就動搖了,就像一無所有的時候可以耍盡手段、毫無顧忌,忽然得知家有薄財就再也難以豁出去那樣。

  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禮也不施話也不說,轉身就走,看呆了許多人。

  “子期,何苦要把他往死裏羞辱呢!”

  “因為有些人往死裏不要臉,就得這樣才能斷了他們的念想。”

  項籍隨意的點點頭,然後去攙剛剛趕來的範增,老頭兒一把拍開他的手掌,往陳餘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啞聲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就該留下此人性命,不應當放他走啊,辱人乃是生死大仇,小子,你當心適得其反養出個強敵來。”

  虞周笑了,一邊把自己的長劍遞給範增拄著,一邊解釋:“是不是強敵觀其人就能知道,這家夥算不上什麽,倒是酈食其背後之人,我很好奇。”

  範增努力挺直腰背,感歎道:“酈食其老夫也曾見過,確實有說客風範不可小視,能令他死心塌地者,想來該是一方豪傑。

  羽兒,此人來了定要好生招待,聽說他還是樊噲同鄉,正好一並親近一下,以示籠絡。”

  一個勁兒蠱惑霸王殺劉邦的範增居然讓項籍好好招待劉季,看來這也就是還沒見過麵並不了解的緣故了,否則以範老頭的脾氣,又要甩一句“吾屬今為之虜矣”。

  罵走了陳餘,送走了酈食其,眾人坐進彭城縣府,邊商討邊發令定下無數事宜。

  城池是自家的了,牆必須要修,百姓必須要安撫,錢糧兵甲人丁幾何都要清算。最重要的是,如今楚軍就像一根釘子一樣擠進沛軍與陳軍的縫隙中,西進北上都有些小隱憂,麵對錯綜複雜的局勢,下一步該怎麽走才是最重要的。

  “分兵吧!”

  項籍一開口,頓時讓無數人心思湧動,有興奮不已摩拳擦掌者,有滿懷期望靜等下文者,還有臉上看不出變化的家夥,手指舞動的都能彈鋼琴了……

  一支軍隊人多了,為了迅速拿城必然走上分兵之路,怎麽分,何人領軍,這才是大夥更加關心的,平時都在少將軍麾下顯不出手段,現在機會來了誰願意錯過?

  虞周願意……

  聽著吵吵嚷嚷的聲音,他開始站在項籍的角度考慮問題,想了一圈,忽然發覺自己才是領偏軍作戰的第一人選,這是怎麽樣都不能接受的。

  為什麽?

  因為進軍中原,接下來的局勢將會越來越複雜,英雄、梟雄、奸雄都將悉數登場,虞周不敢說自己可以完全應對這些人,但是比起年紀大了、眼光又有局限的範增來說,他自認可以充當更好的指路明燈而不是用一城一域彰顯個人之功!

  說這是大話?絕對不!

  比起虞周來,天下還有誰對於許多人的底細了如指掌呢?

  善謀如範增者,也不是一開始就對劉邦十二分提防,虞周可以!運籌帷幄如張良者,也不可能僅聽名字便知此人性情如何、將來可以做敵人或者朋友,虞周還可以!

  早一步防範,就能在交情不深的時候謹防以後下不了手,早一點結交,就能在史書與真人之間找到平衡,悄悄補上某些遺憾……

  更何況,論交情論了解,虞周覺得一旦項籍鑽入某些牛角尖,隻有自己才是最好的勸諫者。

  說白了,不放心他橫衝直撞呐!

  “少將軍,秦嘉一事你可知情?”

  聽到虞周的話,項籍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秦嘉?發生何事?”

  “就在你領兵攻城的時候,我與軍師他們接到消息,郯地有名喚秦嘉者,已經拿下郯縣城池了!”

  項籍想了一下位置,說道:“這是好事兒啊,反秦義士越多,暴秦覆滅越快,怎麽了?”

  “此人想要依附於楚,但是他拒絕承認楚王,更不許我等踏入郯地半步,聽說已經自立為大司馬,正在尋找新的楚王……”

  項籍一聽,眉毛都豎起來了:“有了一個張楚,又來一個偽楚,這些人把項某當什麽了?

  項氏三代事楚,我至今仍不敢領上將軍位,他們倒好,又是王又是大司馬的,辱我太甚!”

  這一下,屋子裏忽然就安靜了,因為項籍的模樣太可怕,他那雙重瞳動作稍大都跟發火似的,真正發火簡直目呲欲裂,眼珠子快要瞪出來了!

  這種時候,也就幾個最相熟的敢搭話。

  龍且以為虞周在幫他,感激的看了一眼後者,激動的出列道:“少將軍,給我數千人馬,我去郯縣提了他的人頭回來,以解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