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伍章 過把癮就死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4967
  有的人,一言九鼎重於泰山,有的人那是真的不見棺材不落淚,虞周不需要陳餘的眼淚,他隻需要此人交代一些身在陳勝吳廣軍中時候的見聞就好了。

  結果……

  零零碎碎的消息拚接起來之後,聽上去不太妙。

  蘄、銍、鄼、苦、譙、柘、陳、新陽、陽夏、陳留、整個陳郡、大半碭郡、進逼潁川郡……

  短短的一個多月,陳勝吳廣所部就以驚人的速度擴張開來,不隻是地盤,他們的人數也在成倍數往上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而這時候,楚軍才剛剛拿下一個東海,準備進軍泗水。

  難怪陳勝膽敢無視楚王的存在,難怪他們敢與楚軍叫板,胳膊粗了之後,瞧不上細腿也是應該的嘛。

  不過這種勢頭真的能持久?

  虞周不相信,在他心裏一直都有一個設想,這個想法還是當初跟始皇帝談仙論道的時候冒出的雜念,從此一直深以為然。

  那就是假設一個人真的可以成仙,那麽修煉之路上最苦或者說最大的考驗什麽?

  是功法練體撕心裂肺?是強敵環飼前行不易?是陷入瓶頸數度無進?

  都不是!

  如果能修煉成仙,最大的考驗應該是這個人的心!

  想想看,人都有喜怒哀樂,但是對於一個存在比別人更久的家夥來說,他的喜樂也許隻是一瞬,在此之後,與之相關的人與事終究會先一步消逝,再剩下的,就是無盡思念與緬懷縈繞心頭。

  喜歡一朵小花,下一刻就謝了……

  喜歡一隻小獸,沒幾天就死了……

  喜歡一個人,卻不是每一張容顏都能經得起滄海桑田……

  這樣的陰鬱堆積多了,修長生者不出心理問題才奇怪!

  所以啊,修道先煉心,正如蓋房子先打地基一樣,再換算成另一種語言來說,那就是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一起建設。

  精神文明跟不上,物質擁有的再多,反而不是什麽好事兒,因為一個脆弱的靈魂,是經不起權與勢腐蝕的。

  乍富之後失去自我,這樣的例子簡直不要太多!

  就像造反一樣,反,很容易,無非就是毀滅嘛,毀掉舊的王朝,將前朝的禮製、律法、政治、軍隊、甚至是曆史全都推翻,做到這些僅需一個高明的野心家加上無數忍耐接近臨界的百姓就可以。

  但是推翻前朝之後,怎麽在廢墟上破而後立,而且還要站的久,這事兒就沒那麽簡單了,正所謂打天下容易守江山難就是這個道理。

  比起陳勝吳廣那樣是個人就拉進軍隊搞破壞,虞周還是喜歡楚軍現在這樣精兵簡政。

  “滎陽?!此二人心思不小啊,那裏可是有著秦軍一座大倉,敖倉所在呐!”

  “正是,據說敖倉糧草如山金銀滿庫,齊地而來的漕糧全都從這裏轉運鹹陽,若是遇到災年,僅此一處就能解千百萬人燃眉之急。”

  項籍一巴掌拍在案上,筆墨之類的雜物頓時飛起來:“陳吳二人著實可惡!不僅盜用大父名號,口稱張楚卻不尊楚王,我必殺之!”

  虞周撓了撓腦袋,一臉疑惑道:“說實話我也很納悶這倆人怎麽想的,一邊借用扶蘇名號一邊攻秦,一邊喊著張大楚國一邊無視我們,秦楚兩邊都得罪完了,他們以後怎麽立足啊?!”

  “還能怎麽想?過把癮就死唄!”

  “可是這種死路也太明顯了,真的有人那麽傻?”

  範增隻用了一句話就把這個問題解釋清了,順帶使得在坐諸位聽完之後麵露紅光:“你以為幾個閭左賤徒能有多少智慧?豈能與我等相提並論!”

  項籍捋著地圖看了一圈,抬起頭,忽然發覺有點不對,疑惑道:“子房怎麽沒說話?可是有所擔憂?”

  張良拱手:“正是。”

  “這有什麽怕的?滎陽依山傍水地勢險峻,即使我軍前去也要大費周章,陳吳乃是烏合之眾,軍師擔心什麽?”

  站在反秦的角度上,這句話本不該說,但是知道陳勝吳廣作為之後,這種希望他們吃虧的言論竟然獲得許多人認同。

  張良稍一沉吟,說道:“如果是以前,張某確實不用擔心,但是前幾日二世皇帝剛剛把李斯之子李由下獄,如今三川無主滎陽空虛,一幫烏合之眾……也不是沒有可能打下此城!”

  他這一說,虞周也想起來了,按道理說李由應該是戰死滎陽才對,而且是擊退吳廣之後敗於劉邦之手,現在鬧成這樣,何去何從還真的不好說。

  “軍師的意思是,咱們去搗搗亂,或者給他們一些壓力,讓其不能放手施為?”

  “都是抗秦義士,這麽幹不妥吧?”

  聽到這聲質疑,範增一聲冷笑:“有何不妥?此二人抗秦亦扶秦,張楚亦辱楚,若是不給他們一些教訓,羽兒將來如何執天下牛耳?!”

  周禮雲:盟則讚牛耳。

  正如“諸侯盟,誰執牛耳”那樣,老頭的雄心已經變得赤裸裸,卻說到了每一個人心裏。

  “那範老的意思是……”

  “打!先打下彭城再說,近在咫尺之地忽然嵌入一支軍隊,老夫不信此二人沒有任何反應!”

  “對,早就應該打了,他們如今占據多個郡縣,我軍若想西進滅秦必須經過此地,與其到時候求人,不如現在威嚇一番再說。”

  樊噲樂開了:“彭城,那不是離俺家越來越近,離三哥他們也越來越近了?”

  “是啊,就是不知道那位酈食其老先生是否盼著我們進軍。”

  聽了虞周的話,範增心念一動,與張良對視一眼之後,老頭說道:“沛公那邊如何安排處置,虞小子自己做主吧。”

  之前那番會麵與接觸,虞周早就跟兩位謀者通氣兒了,現在做出這個決定也好,怎麽應付劉季全由他一人說了算,簡直不要太符合心意!

  “好。”

  範增的身體狀況不耐久勞,這番議謀,使得老頭子非常疲累,想到越來越錯綜複雜的局勢,他不敢休息:“去把陳餘帶來帳中,老夫要親口問他幾個問題!”

  ……

  ……

  燕恒來了,帶來一個消息,所以帶個人上來這種小事本不用勞煩虞周,他卻跟著一起出了營帳。

  轅門外,一輛鹿車旁邊站著一高一矮兩個青年,高的看上去穩重一些,大熱天站在太陽底下,嘴唇幹裂了依然站的筆直,腿邊豎著一個長布條,一看就是隨身劍。

  至於矮的那個……或許應該叫做少年才對,手中荷葉呼扇呼扇,嘴邊的絨毛上一圈細密汗珠,時不時的抬起袖口抹一把,顯得很不耐煩。

  見到這兩個人,虞周上前拱了拱手,對高個子青年道:“百裏義士遠道而來,虞某在此見過了,辛苦,辛苦。”

  青年同樣回之一禮,指著矮個子少年笑道:“久聞虞都尉大名,今日終於得見,在下刑一墨,這位才是百裏師弟。”

  還以為青年是主事人,哪想到他們報的是少年名諱,從這兩個人的站位和名字來看,恐怕又是尊卑有序才鬧了這麽一出。

  虞周不以為意,又是一番見禮之後,見那名少年不喜說話的樣子,遂輕聲詢問青年:“許壯士,這裏麵是……”

  “蒙夫人!”

  話音剛落,一個三旬出頭的婦人掀開車門,微微頷首算是見禮,沒有說話。

  蒙恬他老婆!蒙亦他娘!現在被秦墨的人送上門了,怎麽辦?!

  找人往北送?蒙恬還沒脫難呢!扣作人質?除了蒙亦一家子誰還在乎這麽個婦人!

  盡管來的時機有些尷尬,虞周還是很熱情的往裏招呼:“兩位一路辛苦,不如進營一敘如何?”

  “喂,打敗相裏那家夥的就是你嗎?!”

  語氣很不友好,一聽就是被慣壞了的熊孩子,沒等虞周說什麽,許一墨連忙解釋道:“都尉切莫怪罪,我這師弟很少下山不諳世事了些,許某這裏賠罪了。”

  虞周打量了兩圈,發覺這少年眼睛裏都是缺心眼的神色而無傲慢之意,再看他年紀不大手上繭子不小,心知此人不是個嬌慣壞的性子,遂回了一句:“墨家兼愛簡禮,並不是見了人就像對待至親手足那樣隨意,你這樣子,很容易讓初次見麵之人誤會的。”

  少年百裏眨了眨眼睛,一句話就讓虞周敗退了:“你這不是沒誤會嗎?!”

  “咳咳……那是看在你師兄的麵上,還有我觀人細致入微……”

  “哦,相裏那家夥是你打敗的?!”

  虞周覺得自己找到對付小神婆的辦法了,一個纏人的熊孩子,當然是讓另一個噎人的熊孩子去治效果最好,而且麵前這位看起來那麽皮實,傻都傻的不經意,簡直了!

  不過……自己目前似乎沒有必要躲著小神婆啊,見都見不到,也許下次再見她都長大了。

  想到這裏,虞周不自覺的摸了一把胸口的家書,心不在焉回道:“在下並未擊敗過相裏钜子,不輸不贏罷了。”

  相裏業從未做過主將,所以這麽說也不算錯,少年撇了撇嘴,小聲嘀咕一句:“他算什麽钜子,把墨家全毀了……”

  “二位,時下日頭正濃,要不我們進營一敘?!”

  “不了,我等來此……”

  “好啊!”

  “……”

  “……”

  兩個身著裋褐土裏土氣的家夥進了軍營,一輛鹿車同樣咯吱咯吱趕進來,看著少年百裏侯伸著腦袋來來回回觀察的樣子,虞周簡直懷疑這是不是秦墨的另一個套。

  這算是軟的不行來無賴的嗎?

  安頓好兩個意外來客,再去安排蒙夫人的時候,稍稍出了點意外,因為軍中的女眷隻有趙善和她的婢女兩三人,所以蒙夫人隻能暫居她們那裏,結果去了一看,人不在?!

  “蒙夫人,她們大概是出去了,你先在此安歇,回頭我再找人來伺候。”

  這位蒙卜氏的神情很冷清,對於虞周的安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皺著眉頭思索片刻,開口道:“愚婦人本是待罪之身,能有現在這番境遇便很知足了,多謝都尉大恩,敢再問一句,我何時才能見到犬子?”

  “等他救出蒙恬將軍之後吧……”

  虞周說完,告辭離去了,他連跟這個婦人多待一刻、多說一句話的心思都沒有,隻因為對方的眼睛太過睿智,對視一次就能透露出許多信息……

  她知道自己來到楚營有做人質的意味在裏麵……

  她知道蒙恬的處境非常艱難……

  她知道如果救出夫婿,也許需要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

  一個眼神沒有那麽複雜,但是身在楚營之後絕望的意味更加濃重,除了對內情有所猜測以外,虞周想不到別的可能,不愧是“筆娘娘”。

  往主帳趕的時候,虞周忽然覺得自己拿她當人質的想法有點幼稚,因為隻有同樣幼稚的蒙亦才會在乎老娘的死活。

  至於蒙恬?!基於蒙夫人和她眼睛裏的那份絕望,這位大秦悍將如果真的再與楚軍對陣,恐怕會作出鐵血無情的選擇……

  一個自己性命都能舍出去的將軍是個好軍人,特殊時刻卻不是個好夫婿、好父親……

  真特麽堵心。

  走進中軍大帳,更堵心的來了,陳餘一掃傾頹口若懸河,手指頭跟雞爪子似的一緊一握相當鬼畜。

  在他對麵,一身戎裝的趙善側耳傾聽,搭在劍柄上的手指握的發白,眉頭緊皺、嘴唇輕抿的模樣,早讓龍且魂不守舍了。

  最可憐的就是小胖子,他是臉色發白,想說什麽插不上話,想勸什麽不知從何開口,見到虞周回來了,驚喜的使了個眼色示意幫忙。

  發生什麽了?

  虞周有點懵,回之以稍安勿躁,坐下細聽陳餘說什麽。

  “我與義父早就對陳王……呃,早就對陳賊擅自稱王之事不滿了!奈何此人一意孤行,這才派了在下出來聯絡。

  其實我二人也有謀劃想要脫離陳賊,隻等這次在下回去我們就施為,說出來……咳咳,說出來還請諸位保密,事關千萬條人命!

  是這樣,如今陳賊四處用兵,必不會放過燕趙之地,到時我與義父主動請纓,借他兵丁攻略燕趙,事成之後擁立趙王,與陳賊一刀兩斷……

  當然了,如果他不借兵,我與義父盡可以孤身脫離此人,投效楚軍以盡綿薄之力……”

  “……”

  龍且那婆娘傻了吧?她不會真的被這麽不靠譜的事事兒迷惑吧?

  燕、趙緊鄰北疆,大秦邊軍如果出動,這兩個地方首當其衝,想想九原軍的強悍,楚軍沒有萬足準備都不敢輕易涉足,趙善一個小女子加上從陳勝吳廣那裏借來的蝦兵蟹將,夠不夠人家一勺燴的?!

  “好計謀,來人,給這位陳先生一匹快馬,讓他趕緊回去謀劃,趕早不趕晚,我們一定不去……”

  “等等!”

  趙善出聲了,眼睛裏的渴望幾欲透出,龍且麵色更白,死死擰著衣服下擺不出聲,喘氣時嘴唇一顫一顫的。

  “小女子趙氏,見過陳先生,久聞張、陳二位賢者乃是刎頸之交,今日得見深感榮幸。”

  陳餘有點摸不清說話人的來曆,依舊客客氣氣回禮。

  趙善繼續說道:“方才聽了先生謀劃,小女子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龍且終於忍不住了,一腳踹翻麵前案幾,咆哮時脖子通紅:“那是死路一條你知不知道?!你能比所有人都聰明嗎?!怎麽這次要幹傻事!!”

  趙善低著頭:“即使功敗垂成之後身死,我也能說大趙曾經複興過……”

  “你……!唉……”

  又一個過把癮就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