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5194
  擊鼓聚將,升帳議謀。

  整個楚軍能到的頭頭腦腦基本上都來了,天下皆反是大事,是得好好商議一下將來何去何從。

  營帳裏,項籍坐在主位,範增居於次席,接下來就是蕭何張良,剩下的家夥也不管什麽騎尉都校,亂糟糟的坐成一團,你擰我一下我瞪他一眼,個個帶著躍躍欲試的神情。

  張良見狀一聲輕咳,將羽檄令兵傳來的消息娓娓道來,虞周邊聽邊琢磨,對照項籍背後的地圖之後腦子裏印象更清晰。

  陳勝吳廣的事情沒什麽好說的,不過項籍對此很是憤憤不平,偷眼瞧去,甚至能從他臉上看出一種被冒犯的表情,不悅中透著惱怒。

  想想也對,傳單是楚軍發的,謠言也是楚軍散播的,而且無論從哪看,項籍所率的軍隊更能繼承大楚,偏偏這鍋飯做好了,忽然冒出個家夥說自己才是廚子,他能不生氣嗎?

  當著人家孫子的麵,借用爺爺的名義,最扯的是連大秦長公子扶蘇的名義都用上了,陳勝吳廣到底要張楚還是張秦?

  更關鍵的是,這件事情發生在蘄地,那是項燕戰死的地方……

  如果讓虞周用一句不好聽的來形容,陳勝吳廣簡直是墳頭蹦迪啊,還是一邊跳一邊說得到墓主人允許的那一種,你讓人家的後人怎麽上墳?

  “若不是同為秦仇,項某必取此二獠首級!如此羞辱大父羞辱我項氏,氣煞我也!”

  看到項籍額頭青筋,虞周覺得也許他心裏現在還在作掙紮,到底是先滅秦呢還是先懾服宵小,這是個問題。

  假借項燕之名就是侮辱項氏,侮辱項氏等於侮辱楚軍,都是一群心高氣傲之輩,這還了得?

  呂馬童請戰蘄地、連封說他要去滅了陳勝吳廣、龍且說那裏輕騎派的上用場、季布說他年紀大一些該做表率……這些人通通被範增一個眼神瞪了回去,不尷不尬的站在原地,聽候命令。

  老頭一聲輕咳,靜場之後沒有說話,而是留出時間讓項籍好好想一想,自己作決定。

  喘了一會兒粗氣之後,項籍冷靜下來,瞪著眼珠子環顧一圈,用仍有些不忿的語氣說道:“我沒事,子房繼續說吧。”

  話題得以延續,有兩個人卻是怎麽聽都高興不起來,因為除了陳勝吳廣之外,同時反秦的還有齊人田儋在狄縣舉兵、沛人劉季率眾離開碭山拿下豐縣,這兩人不像陳、吳那樣“有名有份”高調開局,可是虞周知道越是這樣的家夥才越可怕,粗俗點說這叫咬人的狗不叫,尤其是沛縣劉邦。

  說著說著,張良很快介紹完了,營帳內一時無人吭聲,不知該從何開口。

  過了一會兒之後,還是小胖子張嘴了:“軍師,我隻有一點不明白,既然天下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難道暴秦沒有一點應對嗎?”

  “這個……良也想不通,也許是他們正在選擇從哪下手,不日就將派兵也說不定,所以我軍接下來的動向,一定要謹慎再三,不可徒損兵力。”

  “這還有什麽好想的,讓我說啊,咱們先去與項叔父合兵一處,就算暴秦大軍來襲又怎麽樣?”

  “對,正覺得之前幾戰沒滋沒味呢,合兵之後血戰一場,看看是他們秦銳士強還是咱們大楚勁卒更狠!”

  “不好不好,我倒覺得,咱們滅秦早晚都要西進,不如趁這個機會驅兵蘄地,一來嘛給那些假借上將軍之名的狂徒一些顏色瞧瞧,二來嘛,收攏了那些人,咱們正好西攻鹹陽,以壯我大楚聲威。”

  “不妥不妥,怎麽說也是反秦義士,如果咱們這麽幹了,以後誰還敢投靠?那不是跟暴秦成了一丘之貉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妥,那你們說咋辦?要俺說啊,咱直接去沛縣,幫著季哥拿下縣城,老樊也好回家鄉威風威風。”

  “樊噲你瘋了吧?盱台跟沛縣離著十萬八千裏呢,你知道中間有多少城池嗎?”

  “那怕啥?挨個打就是了……”

  吵吵鬧鬧、熙熙攘攘,楚軍營帳頃刻間成了菜市場,虞周沒有參與討論,而是一直在想劉季脫離掌控之後到底發展成什麽樣了,因為一切早已不同,他很難保證這頭巨龍會不會提前騰空,進而不便拿捏。

  張良範增一直冷眼旁觀,項籍也沒有過早拋出論斷,仰頭看了地圖許久之後,他才用手指戳著一個地方對兩位軍師道:“我看這裏不錯,不如我們以此作為下一個目標,如何?”

  他這一發話,所有人都閉嘴了,因為大夥都知道項籍性子執拗,拿定的主意很少改變,說也無用。

  虞周循著手指頭一看,腦子裏有點發懵,張良與範增對視一眼,帶著些許疑惑問道:“少將軍,你怎麽會想到先打下邳的?”

  “是啊,下邳與下相相鄰不遠,難道我們不先與項將軍合兵嗎?”

  項籍搖了搖頭:“叔父既已占據下相,此城便屬楚地,合兵不在乎早一些晚一些,眼下之事,趁著秦軍反撲之前先拿更多城池更加重要。”

  欒布立馬讚成:“對,說的沒錯!先攻占下邳,然後再與秦軍決一雌雄!”

  虞周有些恍惚,因為那是自己睜開眼的地方,欒家二伯也在下邳埋葬,上一次季康回來的時候,欒布對於不能親自祭奠父親耿耿於懷,現在有了機會,他第一個跳出來支持也就不奇怪了。

  問題是,項籍先攻此地真的那麽簡單?

  範增合著眼皮,聲音有些清冷:“哼,兵者國之大事,豈能意氣用事?羽兒,你就是想與叔父較勁,刻意略過下相而攻下邳吧?”

  在場的自己人與外人都很多,一聲羽兒讓項籍有些掛不住麵子,他用手指在地圖上一劃拉:“並非全部如此,而是此地道路通暢大軍行進方便,而且往西不遠就是彭城,若想西行此二城缺一不可,大楚在江北的根基也可由此奠定。”

  範增瞄了一眼地圖,沒再多說,張良圓場道:“其實少將軍所謀更有深意,不隻之前所說這樣。”

  “哦?有何深意?”

  張良也是指頭戳在地圖上:“你們看,彭城上有沛縣拱衛下有蘄縣相攔,往西還有芒、碭二山作為屏障,秦軍若是來襲,我等據此盡可以避其鋒芒,甚至……”

  說到這裏,張良看了虞周一眼,把虞周給氣的啊,你什麽意思?猥瑣下作的話就留給我說,我是那樣的人還是怎滴?

  念頭轉動之時,他沒好氣的接道:“甚至咱們可以等秦軍把陳勝、劉季他們打個半殘廢之後再出來收拾殘局,這樣一來我軍再遇秦軍戰損少些,收攏這兩股義軍還能讓他們感恩戴德,簡直一石二鳥一舉兩得一勞永逸……”

  沒等虞周絮叨完,張良眯著眼睛說道:“這可不是我說的,子期師兄果然思慮周全。”

  娘的!虧他長了一張秀氣的女人臉!聽聽這都什麽話!果然最毒婦人心。

  張良不知虞周怎麽編排他的,繼續說道:“諸位請看,蘄縣地處大澤周圍並無諸多城池,陳勝若想繼續用兵,隻有向西攻打銍縣、譙縣、苦縣、陳地,劉季用兵更是隻有碭郡可取……”

  龍且有些不明白了,撓著頭打斷:“這幾座城池皆是要地,其中陳地更是大楚國殤,為何不能由我們奪回以震聲威?!”

  張良也不生氣,繼續比劃:“那你仔細看看,如果往前推二十年,這幾座城池屬於哪國?”

  龍且皺眉一看:“有魏地、有韓地、有楚地、還有後來被秦奪去的地方,怎麽了,這也有關?”

  “張某所說正是此意!秦滅六國之前,整個中原戰作一團,許多地方連年征戰,民心早已無所著落,收複起來更加困難。

  所以我軍不妨先奪楚與齊之故地,如此方為大善。”

  “大善?怎麽善?”

  “秦滅六國,楚最無辜,所以楚人一向不服秦人統治,少將軍占據國仇家恨之大義,籠絡楚人之心並不難。

  至於齊國,他們未經大戰便開城而亡,不識秦軍戰力亦不懼秦,民心向背同樣遊離,當年始皇多次巡遊正是因此內情,我們隻要抓緊民心,拿下此二國故地並不難。

  下邳首當其衝,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看著龍且越聽越迷茫,虞周隨口說道:“意思是東楚故齊離鹹陽最遠,秦人還沒來得及給這倆地方的老百姓洗丶腦,咱們正好下手!”

  “何謂洗丶腦?”

  “……你哪兒那麽多廢話,軍師說打哪就打哪,再胡扯不讓你領兵了,單人獨戟爭戰功去。”

  “區區屯長,如何罷免我一個騎尉?”

  “……”

  聽完張良的話,項籍製止了鬥嘴的二人,心中大定,再以眼神詢問一下範增,後者並未反對,他開口一槌定音:“好!諸將各自準備,三日之後全軍出發!我要在第十日踏入下邳城池!”

  “領命!”

  ……

  ……

  消息傳遞需要時間,一來一回那就消耗更多了,事實上,楚軍得知陳勝吳廣起兵抗秦的時候,他們早已攻入銍縣清點錢糧兵丁了。

  拜那份傳單與謠言所賜,憤憤不平的民心之中早已有一團火焰,此時一扇就起根本不需要鼓動。

  與楚軍精挑細選以免窮兵黷武不同的是,他們幾乎不分老弱什麽人都往軍隊裏編,等進攻酂城的時候,這支隊伍迅速擴大至數萬人,放眼望去,巾旗漫天黃土飄揚,浩浩蕩蕩的站在那裏很是駭人。

  人多力量大,這個道理不隻表現在拳頭上,相應的膽量也是如此,幾座城池盡皆望風而降,這種順風仗打到最後就是想輸也難了。

  隨著人數越來越多,其中不乏文臣武將,陳勝的心也飄了,如果說最初借用項燕扶蘇之名之聽了孔鮒指點趁勢而為,那麽坐擁數萬部曲之後,他對江東楚軍已經不再抱有敬意。

  大家都是出來混的,憑什麽老子就要屈居人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們奉楚王為尊,我還奉秦太子為尊呢,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第一個起兵?那又怎麽樣!還不是窩在江南不敢冒頭?

  從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到現在,陳勝經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覺得之前的蟄伏都值了,以後“苟富貴”的日子就要來了。

  不外乎陳勝這麽想,從最初起兵拿下蘄縣,到後來連克銍、鄼、譙、苦、柘,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兵臨陳縣城下,他覺得自己比項羽強多了。

  最有力的證明就是,作為陳郡首邑,陳縣剛剛被圍秦人的郡守、郡尉通通逃跑了,連接戰的勇氣都沒有,隻剩下可憐的郡丞,項羽能有這般威勢嗎?

  “陳將軍,陳地郡丞領兵叫陣,我等應是不應?”

  “他們還敢出城?”

  “呃……將軍,秦軍叫陣,我等應是不應?”

  “應!為何不應!正好省去本將軍不少工夫,讓葛嬰速戰速決,拿下陳縣,人人有賞!”

  “將軍有令,拿下陳縣,人人有賞——!”

  令兵呼喝著遠去了,領兵出陣之人身型壯碩麵目堅毅,八尺有餘的高度讓人一看就知不好惹,正是陳勝帳下第一大將,葛嬰。

  要說起葛嬰來,不得不提一句題外話,此人不僅自己青史留名,他的後代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其孫後來獲封諸城,因為感懷封地的緣故,葛姓後來改成了諸葛姓,大名鼎鼎的三國諸葛孔明就是他的後代!

  此一時彼一時,葛嬰沒有若妖之智,但是他的武藝不錯,當初攻下蘄縣的大功足以坐實陳勝麾下第一猛將的稱號,現在又有立功機會,他也很詫異陳縣郡丞為什麽自己送上門來。

  不管了,天將與之,不取反受其咎!

  “殺——!”

  “殺——!!!”

  很簡單的衝殺聲,迅速彌漫了整個戰場,陳勝坐在馬車上,連動一下都欠奉,眼珠子盯著戰局,心思卻已飛了。

  陳地,陳勝,都是陳。

  古來周天子冊封眾位王公,他們有些人根本沒有多少封地食邑,如今我已一郡入手,是不是可以稱王稱公了?

  叫什麽好呢?陳王?

  鮮血的氣味讓人渾身沸騰,陳勝身處其中,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後也無法遏製了。

  顧不上部下仍在廝殺,他對車前人說道:“莊賈,去把孔先生張找來,本將軍有事情詢問。”

  “唉!好咧!”

  就在陳勝嘀咕莊賈現在身份不一樣了還沒點規矩的時候,哪想到他竟然很快去而複返。

  “將軍,這兩位先生要見你。”

  “他們?爾等何人?”

  年紀大一些的那位眯著眼睛,捋了捋胡須沒說什麽,年輕一些才是看上去是老者晚輩,微微拱手道:“在下陳餘,這位乃是我的義父張耳,我二人聞聽陳將軍起兵抗秦之後素來求賢若渴,特來相投。”

  陳勝早就聽這兩位的名聲已久了,且不說秦皇一直以千金緝拿他們,單說信陵君門人的名頭拿出來就挺唬人,此時此刻,這麽兩位賢人前來投奔,他更認為這是天意使然。

  “原來是二位高賢!陳某見過見過,有禮了!”

  年紀大的張耳這才拱手見禮,開門見道:“陳將軍,老夫觀此戰並無波折,不知你拿下此城之後作何打算?”

  要說陳勝能夠拉起這麽大一支隊伍,也不是一點本事沒有,眼珠子轉了兩下之後,他說:“本將軍打算進城之後約束部下,對百姓秋毫無犯,至於所俘秦軍,他們願意投效還好,若是不降……那也放其離去罷,多一張嘴宣揚我軍聲威豈不正好?”

  張耳聽完連連點頭:“善!”

  眼看氣氛緩和許多,陳勝剛才的血氣又衝頭腦了,他也不顧幾人隻是初見,進而說道:“兩位先生見識廣博,勝有一事不明還請指點迷津。”

  “何事?”

  “陳郡地大,攻下首邑此地盡屬於我,在下敢問,這之後……可不可以立王?”

  “立王?”

  “對,聽聞江東會稽有一位楚王……”

  “攻——!吼吼,進城!”

  正在這時,震天的咆哮聲忽然傳來,望著麵帶喜色前來報信的令兵,陳勝不用聽其回報也明白發生了什麽,想到離著王位更近一步,他心情大好,露出開朗笑容邀請道:“二位先生,咱們進城再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