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通誌於眾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4731
  但凡對方有幾個帶骨氣的,想要完全無損的拿下一座城池幾乎不可能,踩著玄鳥旗進入城門,一股淡淡的血腥彌漫其中,再往前走,屍首也越來越多。

  虞周沒有理會周圍秦軍,騎著馬緩緩前行,等到了縣府,他發覺這裏的鏽腥氣格外濃重,地上的血跡更是遮也遮不住,皺著眉頭往四周看了一下,站在門外的楚軍居然有些麵色發白……

  這是怎麽回事?按說不該在一座降城大開殺戒啊?那些楚人該不會是被嚇得,或者惡心的吧?

  虞周堅信項籍不會亂來,可還是心中忐忑,匆匆躍下戰馬快走幾步,那股氣味更加濃重了。

  搭眼一瞧,慘不忍睹不足以形容當下場景,遍地橫屍又有點誇張,真讓虞周來描述,那就是整個現場如同項籍剛剛開完無雙似的,人倒、牆塌、樹折、屋破……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他大發雷霆?

  順著青石路再往裏走,終於見到他們,跟設想不同的是,項籍此時並未動手,真真正正狀若瘋虎四處破壞的家夥,全都一副秦軍裝束。

  “發生什麽事兒了?他們怎麽了?”

  項籍拳頭攥的死緊,握住戰戟的手背青筋直冒,言簡意賅道:“狗縣官隻顧自己逃命,被百姓攔住去路,居然下令射殺!”

  “那他們人呢?屍首呢?”

  “都在那裏了。”項籍往旁邊房屋一指,見到虞周想去查看,補了一句:“別看了,人踩馬踏之後沒幾具全屍……”

  虞周止住腳步,轉向另一件慘叫連連的屋子時,項籍又開口了:“那裏最好也別去,景寥在裏麵用刑。”

  受盡刑罰的家夥給別人用刑?虞周覺得那人還是死了更幹脆,打量一圈之後,他從眾人神情中沒看到解恨的快意,皺眉問道:“沒抓住人嗎?”

  “縣令抓住了,縣尉跑了……”

  正在這時,範增拄著劍進來了,老頭似乎早打聽過詳情,先去存放百姓屍首的大屋轉了一圈,然後來到二人麵前,眼不眨眉不皺的說道:“龍且尚在城外,隻要此人不是走水路,仍有機會抓回來,垂頭喪氣哪像大丈夫作派?

  挺起胸膛當你的少將軍,休要為小事動搖心誌!”

  話是沒錯,可是怎麽聽怎麽不順耳,虞周剛與範增修好不想直接反駁,隱晦說道:“拿下此城,這裏的軍隊就都是楚軍,等他們發泄完了,別忘了還有約法三章。”

  範增雙手扶住劍柄,說道:“約束軍士當然要用軍法,為何提起約法三章?”

  話音剛落,老頭子猛然醒悟了,約法三章比較好記,一般是建立軍民關係才使用,虞周這麽說,是在提醒還有比眼下暴行更重要的東西要考慮,那就是民心。

  從另一個方麵說,也是對於範增稱之為“小事”稍表達不滿。

  “快,讓他們別打砸了,快住手!”

  項籍仍然未解其意:“師父,這是為何?秦軍之中也有廣陵人,那些遇難百姓便是他們親眷……子報父仇如何能阻攔?這個令我不能下!”

  “糊塗!報仇那就光明正大的來,把縣府鬧得滿地是血,你讓其他百姓如何看待我軍!”

  項籍想了一下,揮手製止了秦軍繼續破壞,等到用刑的那間屋子同樣安靜下來,黑衣軍士滿臉通紅,聚在他們身邊不解質問:“項將軍,我等父老盡皆被害,為何阻我們報仇?”

  虞周跨出一步:“該死的人已經死了,剩下的需要明正典刑。”

  群情激憤的軍兵哪有那麽好勸服?他們往前跨出數步,圍攏虞周再問:“明正典刑?是依秦律還依你們的律例來?我等愚鈍,隻求手刃仇敵便已知足,其他說什麽也不行!”

  “對!血債血還!縣令與縣尉也有家眷,殺了他們才算公平!”

  吵吵嚷嚷之間,虞周頭都大了,剛剛進城就要麵臨這種問題,為難呐。

  放任他們殺,不符合自己一貫做人主張,縣官抓回來淩遲了都行,禍不及妻兒的底線還是要堅持;製止這群人,這個時候無異於熱油中潑一盆冷水,非得炸了不可。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諸位的悲恨在下可以體會一二,不瞞你們說,項將軍早已派出輕騎四處緝拿凶手,隻要抓回來了,我可以保證由你們親自動手行刑,不過這些都得按律行事。”

  聽他這麽說,黑衣軍士火氣稍減,不過他們仍有不安,看著項籍問道:“項將軍,這位軍主說的可是真的?確有輕騎緝凶,能讓我們親自動手?”

  項籍大包大攬:“這有何難?項某現在就可應下!”

  擔心項籍一時意氣行事許出更多承諾,虞周趁他剛說完這句時就把話頭接過來了:“殺人償命借債還錢,天經地義的道理到哪都能說通,諸位放寬心,楚軍不會因為你們新降行欺辱之舉,更不會區別對待!”

  冷靜一些之後,這些人重新想起自己的降軍身份,人在屋簷下本就氣短,再回想剛才的舉動與要求,頓時滿心知足。

  “好!我們等著,可別讓我們等太久!”

  打發了廣陵秦軍,項籍有些意猶未盡,這次攻城根本不符合期盼,縣府內的事情同樣如此,難尋敵手的感覺已經持續多年,想不到重回江北,秦軍仍是不堪一擊。

  “子期,要不然你跟師父節製中軍,我領前鋒先行一步,免得像這次一樣臨陣開路,如何?”

  在場這兩位哪個不是對項籍知根知底?他的小心思剛開口就暴漏了!

  在範增生硬的說出“不行”以前,虞周笑著回道:“我現在隻是屯長,範老年紀又大了,羽哥你真的忍心啊?”

  “那……龍且領軍子房參謀如何?”

  “恐怕也有問題,因為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論功行賞。夫主將之法,務攬英雄之心,賞祿有功,通誌於眾……”

  項籍本身精通兵法,可是聽到別人說起還是跟聽咒語似的,懂,但是不耐煩。

  一顆馳騁於廣闊的心被拉回現實之後,他摩挲戰戟道:“剛才是隨便說說的,我怎會扔下大軍呢……”

  ……

  ……

  龍且把縣尉抓住了,一個犯了眾怒的戕民之賊根本不需要多費心神,履行諾言也沒什麽,而且拖了幾天之後廣陵軍怨恨大降,再沒提拿縣官親眷祭奠一事。

  也許,這跟他們從燕恒手裏拿走兩張漁網也有關……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可就出乎所有人預料了,正當楚軍忙著鞏固地盤之時,蜂擁而至的士、農、匠、商差點沒擠塌城門,仔細一問,全是受夠了秦政前來投奔的。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楚軍占據會稽已久,這個消息逐漸流傳,以前的時候隔著千山萬水不便相投,現在不一樣了,江北比江南人口更多,他們等了好長時間才盼到楚軍過江,忽然湊到一起送上門,怎能不顯得人多勢眾?

  有了人就有兵,有了兵就得吃糧,等到廣陵軍民全部飽和的時候,這股投效熱情遲遲不見消減,是好事,也是壓力。

  迫不得已,楚軍隻能盡快出發奪取地盤供養大軍,以圖接納更多人。匆匆留下個鄭昌當縣令打理廣陵,項籍心滿意足的繼續領軍進逼東陽……

  ……

  ……

  鹹陽。

  “阿父,我現在這樣如何?像個君王嗎?”

  “哎吆公子,可不敢這麽說!您應該自稱朕,不是像,公子現在已經是皇帝了!”

  胡亥反複照著銅鏡,來來回回轉了幾圈查看冠冕,滿意的點點頭,說道:“郎中令,朕登基至今已有月餘,眾卿可有異議?”

  趙高聽到這個稱呼微頓刹那,旋即正色回道:“回陛下,老臣並未聽聞什麽異議,不過今日是您第一次大朝會,為免諸多麻煩,我倒有個法子試探百官。”

  誰知胡亥壓根不搭理話茬,抱著肚子在塌上邊滾邊笑,直到趙高一頭霧水之時,他才上氣不接下氣說道:“哈哈…趙阿父,我剛才是不是很像君父?哈哈哈……做皇帝也沒那麽難嘛……”

  聞聽此言,明白過來的趙高帶著三分寵溺兩分鬆氣回道:“陛下,到了朝堂切莫如此胡鬧,君是君,臣是臣,隻有如此才能讓百官敬畏。”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郎中令不愧是君父的肱骨之臣,事事都有章法。”

  肱骨之臣?趙高在心中自嘲的笑了笑,不禁想起山河易主之後的變化。以前住在宮中亦步亦趨,現在賜下宅地賓客不絕;以前如履薄冰揣測上意,現在皇帝都是他的掌中之物;以前再受恩寵也不敢關照隱宮親眷,現在女兒女婿全在身邊……

  想到這裏,他忽然記起當年身受宮刑之痛,一閉眼一睜眼,心中再無半分軟弱,臉上笑容仍像往常一樣和煦。

  “陛下,起駕吧。”

  “好!”

  同樣是君臣,現在顛倒了位置,趙高走在前麵再不用收胸縮肩,氣勢十足很快就到了朝會宮殿。

  站在台階下麵看似比以前地位低了些,但是他心裏很清楚,哪怕往李斯的左手邊再數三個位置,也比站在皇帝身側強的多,因為可以最直接插手政事,喚作公卿而不是內臣……

  “參加陛下。”

  “眾卿免禮。”

  胡亥落座之後,借著玉旒遮掩打量群臣,安靜了片刻,他實在沒想起該說什麽,腦子一空將演禮所學丟了個幹淨,很隨意的問道:“朕初登大位,那個……君父的陵寢修的怎麽樣了?”

  “咳!”

  趙高一聲咳嗽,胡亥還以為他有話說,滿心期盼道:“郎中令知道此事?”

  “臣…略知一二。”

  “說來聽聽。”

  “臣聽說驪山陵寢已經修建完成,先皇棺槨隨時可以移駕,隻是壙中奇珍異寶眾多,雖有機弩相守卻擋不住工匠熟悉,若是他們起了大不敬歹念,應為後患。”

  “郎中令以為如何?”

  趙高以笏板遮住眼睛:“依臣之見,先皇身邊還缺人服侍,不如將他們全部殉葬……”

  聽完這話,滿朝文武無一駁斥,胡亥更是舉一反三:“原來是這樣啊……那先帝後宮裏的嬪妃無所出者也一並殉葬了吧!”

  趙高眼睛彎翹,殿中更有一人趁機說道:“陛下,既然如此,那將蒙氏兄弟一起殉葬了吧,以彰陛下仁慈!”

  “閻樂小兒住口!此事萬萬不成!”

  殺蒙恬的話語一出,整個朝堂不再安靜,唾沫星子橫飛吵成一片,奈何胡亥好像根本沒聽到一般,追著閻樂問道:“閻卿,朕雖年幼,也知殺伐並不是好事,為何到了你口中殺掉蒙恬反而是仁慈之舉呢?”

  閻樂本來宣告弄死嶽父政敵,但是說完奏呈之後發現趙高悲喜無色,心中暗自佩服之餘,回稟道:“陛下,蒙氏兄弟罪在不赦,都應該棄市,如今陛下給了他們一個陪伴先皇的機會,豈不是仁慈嗎?”

  胡亥聽得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朕施仁政必得萬民感恩,大秦江山豈能不穩?

  來人呐,去上郡傳旨……”

  “陛下!此舉萬萬不可,請聽老臣一言!”

  如果是別人說話,胡亥可以無視,可是現在李斯行禮諫言,他不能不聽:“丞相但說無妨,朕聽著呢。”

  “陛下,蒙氏忠秦已曆三代,縱有小罪也不至於刀斧加身,老臣懇請陛下網開一麵,此事容後再議。”

  胡亥心說這不有毛病嘛,當初那事兒是咱們三個幹的,怎麽處置蒙家也早就有定論,詔書還是你李丞相寫的呢,怎麽一轉臉變卦了?

  也許是胡亥臉上隔著一層玉旒也藏不住事兒,李斯繼續說道:“陛下,臣聽說會稽楚賊已經過江,蒙氏雖有罪,卻不妨給他們一個戰死疆場的機會,如此,既成全了先皇與其君臣之誼,又能平覆逆賊,豈不是一舉兩得?”

  胡亥這才明白留著他們幹嘛,掰著指頭數了數,好像大秦確實沒有能打的將軍了,但他自己難以拿定主意,轉頭去看趙高有什麽表示。

  趙高出眾:“回陛下,臣附議。”

  咦?這兩位肱骨之臣居然都是這麽想的,看來確實好處大於弊端啊!

  “詔曰……”

  “陛下!”

  胡亥剛想過一把“詔曰”“製曰”的癮,又被打斷了,低頭看到這次是趙高,他將火氣再度咽了回去:“郎中令,你有何事?”

  “陛下,蒙氏桀驁不急著放出來,依臣看,先關他們一陣殺殺銳氣為妙,再者東南隻是疥癬之疾,不足為慮。”

  這一次,李斯不同意了:“荒謬,楚賊過江者眾,若是放任……”

  剛說一半,他的話頭就被趙高連續幾個眼色給噎回去了,想到其中是不是有自己不了解的內情,想到這位郎中令的風頭越來越盛,李斯皺眉醞釀了一下,補道:“臣,附議。”

  “咦?李丞相,你剛才不是說……”

  “過江者再多,能有我大秦百萬精兵雄壯嗎?不足為慮。”

  “原來如此,那好,就這麽辦吧,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