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不一樣的習武,不一樣的目的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4634
  吳縣。

  一座城池是否繁華,不隻要看住了多少人、收了多少稅、開了多少館舍,還有阡陌交通、人心向背一並可以用來衡量。

  數度擊敗秦軍,滿天下都知道會稽成了賊窩,可是前來投奔的人卻絡繹不絕。

  坐著牛車的文士搖頭晃腦,先在城門口閱覽一番告示,心情好些的,會將榜文內容念給眾人聽聽,收獲一片感激目光,這才施施然進城開始新的生涯,無一例外,這些家夥幹的第一件事便是搶購紙張,下仆車夫齊齊上陣,自個兒擠得冠帽歪了也不顧了,儀禮盡失……

  相比而言,拖家帶口的黔首百姓可就苦多了,為防從者眾,大秦明令會稽逆賊盤踞禁止任何人前往,符致節令的盤查因此嚴了許多,卻哪能擋得住?

  人都想活命啊!

  說實話,百姓眷戀故土,沒幾個想要主動離開,可是麵臨勞力離鄉服作苦役、家中婦孺難繳賦稅之時,一個大秦難以觸及的落腳點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比起那些略有手段的文武之士,他們人更多、更容易被抓,一路上擔驚受怕,受盡萬般折磨才到了地方,很多人都是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對皇天後土禮拜一番,才會相互攙扶著、忐忑不安的進城著籍。

  不管怎麽說,這座城池很少讓人失望過,有拿到紙張迫不及待揮毫潑墨的,有領了農具回到地頭還在發懵以為在做夢的,有眨著小眼說要見你們少將軍,商量一下把紙張買賣勻他一些的,甚至有各種雞鳴狗盜想作門客的……

  一時間,這裏跟大秦仿若兩個國度,一個威嚴肅穆,另一個朝氣蓬勃。

  “真是豈有此理,要不是那胖子跑的快,老夫非打死他!”

  張良扶著範增小心翼翼坐下,又沏了盞清茶,說道:“範老何苦跟個商人置氣,怒者傷肝……”

  範增翻了個白眼,潑掉茶水示意倒一觴酒來,嘴上道:“老夫算是發現了,這些胖子沒一個好人!龍且一去杳無音信,樊噲竟敢埋怨我不幫虞小子,就連那些商賈也是癡肥者居多,是不是這麽回事?!”

  張良心知他這是想念後生了,也不說破,重新倒了一盞茶回道:“範老,公乘神醫讓你忌酒,還是飲些茶水吧。”

  “不用!劍出殺人怎可無酒,端一碗酒來,老夫去將那奸商斬了!”

  張良心說多大氣性啊,隨即問道:“剛才那商賈說了什麽?”

  “他竟要買弩車!簡直豈有此理!”

  “弩車?!”

  範增咬牙:“否則呢?老夫豈會氣成這樣!此人怎不去與虎謀皮,與皇帝共議秦弩!?!看他能不能活著回來!”

  張良一呆,回道:“這樣說來,也不全是壞事啊。”

  範增如何不知他的意思?氣哼哼道:“人心活絡確實大有裨益,可是那人說話的語調太可氣了!”

  張良看了看範增的打扮,灰頭土臉弓腰駝背,估摸對方壓根不知道範老是誰,無意中得罪了,遂行禮道:“既然如此,不如將此事交給晚輩處理如何?”

  “好,你將他誘回來,老夫給他些苦頭吃!”

  “……”

  以前不是這樣啊,明明是個近乎嚴苛的火爆長者,怎麽年齒越長越胡鬧開了?

  一邊腹誹,張良一邊往外走。

  “回來!”

  “前輩還有何事?”

  “別忘了帶些酒來!”

  “範老,您的病……”

  範增抖落出一遝紙:“受了魏老鬼托付,你的課業老夫不得不盡心呐,若是無酒,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

  ……

  ……

  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

  此時此刻,項籍誌向不改,卻將戰戟扔在一旁無暇多顧了……

  在忙政務?怎麽可能,有了蕭何陳嬰之流,最讓他痛快的就是可以徹底擺脫那些“瑣事”了,還能反過頭去主動分擔?

  除此之外,其他諸如農、商、匠、書同樣無法引起項籍興趣,那他現在在幹嘛呢?

  在練武。

  說是練武,法子有點奇怪,內堂之中,項籍赤著雙腳手臂前伸,臂甲外麵繞了幾圈麻繩,各自拴著一隻巨大的石鎖懸與半空,居然動也不動!

  平舉的雙拳上麵全是青筋,卻穩得波瀾不驚,也不知道究竟堅持了多久,不時滴落的汗珠讓他腳下從未見幹,泡透衣裳浸濕寸土。

  整個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一呼一吸清晰可聞,從臂甲的變形程度來看,項籍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

  也許是累了,也許想換個花樣,過了片刻,項籍雙手姿勢不變,在屋子裏走動起來,一步一晃悠、一步一顛簸,石鎖再怎麽動,兩隻手臂就像鋼鐵鑄成一樣,堅如磐石。

  再走幾步,項籍開始深蹲,一起一落之間,石鎖總在將觸未觸的時候離開地麵,又練許久,他的喘息卻來越重,整個人如同水裏撈出來一般,豆大大的汗珠落到地上摔碎,又被變成了腳印……

  作為一軍主將,該有太多軍務需要處理,作為一地之主,該有太多政務需要用心,可是他將那些通通拋開,癡迷於此道。

  “咯吱——”

  門開了,項籍沒有回頭,依舊進行著自己的苦修,身形不動如山雙臂孔武如猿,這一刻,他的全副身心俱在掌中。

  “大個兒——!”

  伴著脆如黃鸝的嬉笑,項籍隻覺手上再重一些,還沒等那身影坐定,他便輕拐臂彎托住來人,恍若無事人一樣繼續練武。

  “大個兒,我跟你說話呢,怎麽不回我?”

  項籍不動了,他像先前那樣穩住身形,喘息了片刻,才對臂上人說道:“莫要胡鬧,小心傷著自己。”

  “切,真沒勁,你說話怎麽跟我大哥一樣。”

  項籍深吸一口氣:“子期的擔憂並無不妥,項某粗手粗腳,的確容易弄傷別人。”

  “隻有那一次,你又不是故意的……”

  項籍眉頭緊鎖:“阿虞,我總覺得……你受傷的事情瞞過子期也就罷了,怎麽……”

  話音剛落,就被虞悅打斷了:“你知道什麽呀,大哥表麵和善,骨子裏最是執拗,他從小便不許我和你一起,若是知道多了……反正還是再拖一拖,等一等吧。”

  “項某頂天立地……”

  “好呀,你去說,順便把捏傷我的事情一並說了,看他以後許不許我再見你。”

  “我……我也沒想到……”

  虞悅一揮手,輕盈的身軀晃了兩下,“咯咯”笑道:“好了好了,不說那些了,反正大哥也不在,擔心什麽呀。

  喂,大個兒,給我看看你今天練得怎麽樣了。”

  項籍在外說一不二,何時被人連續打斷過?偏偏此時,他竟毫不在意,放輕了聲音說道:“那你先下來,我給你看。”

  “就不,你把我當成石鎖吧,反正也不重。”

  項籍聞言慢慢下蹲,石鎖著地,一雙玉足也著了地,少女剛剛跳開,他便沒了細解繩索的耐性,一腳蹬住石鎖,手上一扽扯斷麻繩,這才活動著腕子打量起來。

  “阿虞,你披個小氅吧。”

  “我不要,天氣這麽熱……”

  項籍垂頭:“那我先去衝個涼。”

  說完之後,他將手掌攤開,把兩枚完好無損的雞蛋放在案上,匆匆離去了。

  虞悅一愣,剛想喊住項籍說些什麽,忽然臉色急變,嫣紅爬上麵頰,再也開不了口。

  這個大個兒,怎麽出那麽多汗啊。

  也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也許是虞周擔心的那樣逆反之下更加好奇,虞悅很久之前就對項籍有些朦朧的親近之意了,可惜一個不懂,另一個更是不懂。

  兩個不懂一直傻乎乎的,一個心心念念反秦複楚,另一個,喜歡上習武變成野丫頭,誰知道又是為了誰呢?

  也許是兩人之間真正的接觸太少的緣故,也許是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虞周項然吸引走了,這份朦朧,竟然悄悄瞞過了所有人,甚至是他們自己……

  直到某個哪有舌頭碰不著牙的機會,虞周當做借口的那句話成真了——項籍一不小心,失手傷了少女。

  這還了得?

  子期說話一向有的放矢,他說蒙恬會北伐,秦軍真的北伐了,他說蕭何是個好幫手,果然不用擔心政務了,他說……

  總之,這一句應驗了可不對啊,項某不是有心的……

  一個疼得眼淚汪汪,另一個愧疚得如鯁在喉,明知他是無心之失,少女先想到的居然不是怎麽養傷,而是惦記著怎麽瞞過兄長……

  對啊,兒時的故事中,他是凶獸一樣的存在,長大之後,大哥又將這位摯友說成悍勇無雙的猛士,隻是那種口氣……明明是誇獎之言,卻隱隱透著一股離他遠一些的意味存在,到底是為什麽呢?

  虞悅迷糊了,她在好奇探究之餘得出一個結論——兄長不喜歡看到自己和他親近。

  當時的虞悅,不能明確自己的心意,就像亂麻團裏揪不出線頭一般,憑著本能不想以後見到他的機會更少,鬼使神差的,約定了一起瞞著兄長。

  好在傷得不重,將養幾天也就好了,出於愧疚,項籍隔三差五開始探望,又是陰差陽錯的,隻見過虞周對待項然的家夥,笨嘴笨舌說故事、粗枝大葉尋些小物事……

  每每逗樂之餘,他從不知引她發笑的根本不是那些外物,而是一個高大男兒強自低聲的模樣,難以不讓少女心有觸動。

  敲開一條縫兒,接下來的事情簡直順理成章,男子會在練完武之後多望一眼,少女回之以微笑,跟她平時做鬼臉的樣子大相徑庭,又是怦然一動,身心俱暖。

  兩個人第一次出現分歧,還是因為到底要不要跟虞周坦言相告。

  在項籍看來,自己跟子期一塊兒長大情同手足,有什麽不能說的呢?他跟小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我不是也沒反對嘛,同樣的事情還能有不同待遇?再說了,項某也不喜歡鬼鬼祟祟的感覺啊……

  虞悅顯然更加了解自己兄長,在她的力勸之下,兩人終於還是瞞了下來,甚至於身邊的好友也未說過。

  從此之後,項籍數次見到虞周欲言又止,直到戰事頻發,他才不用再受這種折磨。

  靜下心來,無意中傷人確實是個大問題,明知自己的力道,卻控製不好,項籍自認為找到了根源所在,兩人一合計,手中長戟被雞蛋取代,漸漸成了一種新的習武方式……

  可是現在,瞞不住,也不想瞞了啊……

  自從上次子期來信被阿虞解讀一番,情意漸深的兩個人,居然被一個小屁孩兒詐出來了……

  許負!

  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說了什麽才露出神秘笑容,項籍不知道,他隻覺得政事交給蕭何、謀略交給張良簡直太對了,自己的腦筋確實有點慢吧?否則怎麽能被一個小孩兒騙了……

  水麵冒出氣泡,鑽出一顆頭顱,借著涼意,項籍覺得渾身熱血冷卻不少,跨出浴桶,他胡亂的禿嚕了一把,穿衣束甲盤發頂冠,再出門,整個人又從汗流浹背的莽漢變成了英武的少將軍。

  “嘻……還以為你泡昏了呢,大王,想好怎麽麵對我哥了嗎?”

  “大王?大楚未立何來大王?再者說……”

  “真沒勁,不是這麽叫威風一點嘛,我又沒說是楚王,你是花果山的猴子王!”

  項籍啞然失笑,過了片刻,他才無奈的搖頭道:“隨你吧,阿虞,你我之事,怕是再也瞞不住了,你別怕,項某一力承擔下,定要說服子期……”

  虞悅的臉色有些不好看:“為什麽?剛才不是還說再拖一拖嗎,隻要小神婆不往外說,根本沒人知道……”

  “再過幾日便要誓師出征,在此之前,項某想要商定此事,日後便是飲恨疆場,也算了無遺憾了。”

  虞悅臉色頓時煞白:“要……出征?”

  “是,兩位軍師都說時機已到,正該攜戰勝之威誓師北伐,到時候,大楚複立眾軍齊心,項某怕是再也……總之,過江之前必定會見子期,不如趁機跟他說清楚。”

  聽完這番話,虞悅鎮定下來,仰頭說道:“此乃軍國大事耽誤不得,跟小神婆占星問卜一下吧。”

  “好,我想說的是……”

  “我知道,這次聽你的,不僅如此,我還要一起去見大哥,若是他不同意……我……我……”

  “我”了好幾下不知該說什麽,一急之下,她脫口說了一句:“我便讓小然再也不理他!”

  項籍處事一向幹脆,卻在此事上麵折了許多銳氣,此時此刻,即將踏入沙場的男兒豪情暴漲,長笑一聲回道:“子期若不答應,我便上門搶了你去,看他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