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打破壁壘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4511
  涉間走了,一步三回頭的走了,來的時候滿編滿員兩支千人隊,走的時候形單影隻孤寂落寞,那些昔日同袍要麽長眠於此再也回不來,要麽成為階下囚任人處置,再加上身陷囫圇的少將軍,被單獨放走不比立刻死去好受多少,現在這樣,後者反倒成了一種痛快的解脫。

  涉間不怕死,可是自打重獲自由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能死了,數千將士無一逃脫,說出去不好聽啊!這叫什麽?全軍覆沒!

  翻開大秦史冊,這樣的慘敗鮮有耳聞啊,傷亡者眾的戰例多了去了,被人一網全撈走?似乎隻有數百年前秦晉戰於函穀的那一次才能相提並論,多少年的老黃曆了,那還是穆公時期的過往……

  至於當今陛下這一朝,如此慘敗的也有一個家夥——對陣李牧的樊於期。

  想到樊於期,涉間的心更涼了。

  依秦律:敗軍之將且投敵者,命曰國賊,身戮家殘,去其籍,發其墳墓,男女公於官……

  自己不回去,誰來為為少將軍說句話?如果任由那些小人構陷,蒙將軍也得受到連累!

  不能死,不敢死,死不起啊!

  不客氣的講,整支九原軍的將來全看涉間此行了。

  稟報戰事經過消彌禍端,為那些戰死的、重傷的、被俘的、包括少將軍在內的袍澤們說一句話,是他肩頭沉甸甸的責任。

  除此之外,專陷馬蹄的小坑之類的東西也得回稟一聲,好用的戰法戰術,不僅可以拿來借鑒,還得讓大軍有個防備才行。

  有了這麽多理由,涉間頭一次收起了自己的執拗脾氣,小心翼翼趕路,戰戰兢兢的躲避山賊路匪——他的倆膀子還吊著呢。

  放走涉間之前,虞周考慮了很多,來自楚軍內部的壓力不值一提,關鍵是,怎麽才能利用這次機會搭上蒙恬呢?

  想來想去,他決定什麽都不做,就是簡簡單單一封書信足矣了。

  之前的那次見麵,這位大秦悍將給人的印象非常深刻,胸有定計腹有良謀,最主要的,心如磐石主見極強!

  這樣一個蒙恬,寧願自殺也不背叛大秦,會為了兒子服軟?虞周不信。

  說起來挺沒人情味,但是作為一名將軍,上陣父子兵這種事情包含了很多無奈,比如衝鋒時一個落馬另一個卻不能停下來拉一把,比如為了戰局著想,兒子所在部曲拚光了也不能下令稍退一步……

  首先是將軍,其次才是父子,這種事情虞周自認做不到,可是並不妨他在理解之餘表達敬仰。

  所以啊,在這件事上動的手腳越多,隻會讓蒙恬更加反感,越發堅定決心而已,對付這種純粹的軍人,簡單直接才是正道。

  至於目的?沒有目的!混個臉熟就行,畢竟人家唯一的兒子還在自己手上。

  然後蒙亦鬱悶了……

  送走涉間,這些賊人對他更不設防了,當著麵擺弄弩機,商討軍務也不避諱,甚至來請教戰馬優劣如何辨別……

  當他是什麽?戰俘還是一份子?要是讓陛下知道他現在過得日子,那還了得?不得把蒙家連根拔了啊!賊人心思真是可惡!

  雖然總有新鮮事物勾起好奇,蒙亦還是憑借毅力,盡量做到不出牢門,在他看來,俘虜要有自覺,這麽幹,不隻為了蒙家處境著想,還要堅守本心不被同化。

  當然了,傷好之後自行逃脫就算另一碼事了……

  ……

  ……

  “他還是不吃飯嗎?”

  燕恒憋著笑:“大概是看到涉間被放異想天開了吧,飯菜確實沒動,不過酒肉都沒剩下。”

  “……”

  虞周心說這不廢話麽,肉就不是食物不是菜了?你這摳字眼的能力,怎麽不說去扯淡“何不食肉糜”啊。

  “不用管他,上次見麵還是滿肚子憤憤不平呢,放心吧,這小子不像尋死之人。”

  虞周點頭:“這個我不擔心,隻是……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吧,習武之人總是恢複的快一些,再過幾天盯緊一點,別讓他把你蒙了再跑掉!”

  燕恒可沒有他那份拉攏蒙家的心思,張嘴就道:“要不然我把他的手腳筋挑斷?”

  “……還是算了,讓雷烈盯著這事兒吧。”

  虞周才想起來,這幾個童閭出身的家夥都跟蒙恬有血仇,嶧山一役父兄皆亡,他們沒對蒙亦痛下殺手已經是自己馭下有方了!

  “子期……”

  “嗯?”

  “少將軍又派人來了,要我們把蒙亦押赴吳中,明正典刑誓師祭旗……”

  虞周看了燕恒一眼:“你覺得我們應該如何?”

  “父兄親長盡喪蒙恬之手,我和小妹巴不得喝其血寢其皮、生啖其肉!”

  看到燕恒麵目扭曲的模樣,虞周覺得自己沒資格奉勸什麽,想了片刻,說道:“要吃你自己吃,別拉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做那麽惡心的事情。”

  燕恒斜著眼睛:“你不阻止我?”

  “這世道,總是逼著人吃人,你走的道路本來就陰暗,想吃人肉我有什麽辦法?

  不過你吃完蒙恬之後別忘了再去吃嬴政,我見過他一麵,有點胖,估計不好消化。”

  說是玩笑吧,虞周表情認真,說是真話偏偏誰都不信,被這話一堵,燕恒努力積攢的仇怨之氣泄了個精光,悶悶不樂道:“你說怎麽辦?”

  “如果有一天,蒙恬投了我軍,你會如何?”

  燕恒不答,反問道:“如果皇帝下令蒙恬動手殺了虞小妹,你會如何?”

  “可能會殺光他倆全家,還可能隻殺皇帝一人。不要跟我比較,說實話,沒遇到之前單靠想像難以斷言。

  人心有善有惡,猛虎放出來之後究竟要吃多少人,隻看你自己掌控了。”

  燕恒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歎息道:“那我去回絕少將軍使者,以免打亂子期謀劃。”

  虞周點頭:“你和他們說,等我軍拿下秣陵回師的時候,自然會把蒙亦帶回去,現在還有大用。”

  ……

  ……

  又是一個陰雨天,終於到了紀念石碑落成的日子,人總是健忘的,就像虞周,一開始的時候每天都會夢到鏖戰九原精騎,而現在,那些英靈漸漸成了夢境稀客……

  因為時間的關係,虞周期望的浮雕落空了,隻以幾副壁畫代替了一下,盡管這樣,那些活著的人們依然感激得說不出話。

  開天辟地頭一遭啊,從沒有人想著給這些大頭兵修碑留念,以前都是什麽樣?運氣頂尖的可以運回家鄉,運氣一般的戰場之外亂葬崗,運氣再差,就會變成敵人的京觀示眾天下……

  現在呢?不用再擔心魂魄無所歸附了!身邊埋的都是袍澤,每一個名字詳細記錄下來,有大功者可得畫像傳世……

  這是什麽待遇?聽說皇帝登臨泰山才幹這事兒哩!咱也能享受了!青史留名,死了也比別人高一等!

  兒女有個念想的地方,昔日的同伍也可以來探望,肅穆的祭掃氛圍,很快就被感激所取代了……

  蒙亦站的有些遠,按道理說,這樣的場合讓他出現難免會尷尬,因為再怎麽樣也繞不開手上沾著對方的血,可是……

  埋在這座陵園下麵的不隻有楚軍,還有許多大秦的人和馬,包括他那匹白馬在內。

  抹黑敵人的事情,虞周懶得做,涇渭分明的兩邊沒有多大差別,這讓最近一直在做苦力的秦軍俘虜臉色溫和許多。

  說實話,當初動手修建這座陵園的時候,他們壓根沒想到還有己方袍澤的份兒,雖然這是一種大不同於以往的紀念方式,哀思是一樣的,寄托也是一樣的。

  秦人可以感受其中的心意,最起碼這些昔日敵人尊重自己,這種君子之行,讓他們摒棄之前的“賊寇”看法,更多的人,默默做工之餘愛上了發呆……

  楚人?十幾年沒聽到這個稱呼了,從前的楚人都是這樣的嗎?還是說僅有這群人如此行事?

  身為俘虜之後看不清前路如何,可是……就像忙碌了半生總算可以歇一下,這些秦人終於有了停下來想一想的閑暇。

  以前頂著風霜雪雨日夜操練……

  現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是挺像設想了無數次的,退役之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以前劍戟貼身弓矢為伴……

  現在少了些生死事,下一分力氣多吃一口飯,公平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以前臨兵在陣最是想念兒孫……

  現在一回頭,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兒孫……

  唉,那個虞姓賊頭說得對啊,忙了大半生,是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不然的話,躺進那啥陵園裏名垂千古又能怎樣?連個祭奠的人都沒有,多寒磣!

  也有人曾在心中呐喊過:不對!蒙將軍待我恩重如山,我的家眷都在大秦,這是賊人的奸計,想要我們轉投他處才說的!

  一扭頭,就看到他們的少將軍無所事事胖了好幾斤,再一轉頭,又聽到楚人商量今年交完賦稅之後幹點啥,娶個婆娘呢還是買個小妾……

  罷了,反正無法脫身,想什麽都沒用啊,還是繼續發呆吧……

  再後來,實在聽不下去楚人吹牛皮,熟絡一些的秦人開始反唇相譏了:“就你那模樣還想娶親?

  ”

  “模樣咋了,多個傷疤也是你們秦人幹的,還不能傳宗接代了?沒有婆娘買一個總成吧?”

  “買一個?無功無爵的大頭兵去哪弄錢?偷東西可是要剁手的!”

  “誰偷啦,家裏的口糧剩下了,直接賣給大軍稅錢都免了,這不是錢?俺家老娘還養了許多雞呐!”

  “說你吹還不服,這年頭誰家敢說自己吃飽了?隻有王公大臣才敢說,就憑你?哼!”

  “呸,曲轅犁你知不知道?耬車知不知道?筒車知不知道?有了這些東西,多伺候點莊稼地怎麽就吃不飽了?吃不飽都是懶得!”

  “……”

  虞周很喜歡現在的樣子,秦人楚人之間的壁壘不再堅實,一個下力做工的,一個監工的,兩個人可以肆無忌憚的對罵,這情景很不錯嘛。

  有交流,總比什麽都不說要強,了解的多了,總會增加一份相互間體諒,當兵吃糧的家夥沒有那麽多彎彎繞,如果不是他們跟隨蒙恬多年的話,甚至不用自己下這一番心思就能招募,現在看來,隻是從蒙亦難看的臉色,就能見到絲絲曙光。

  “少將軍,在下自問從未薄待秦人,為何你的臉色還是這樣難看?”

  蒙亦抿著嘴:“明知你用心不純,蒙某這裏還是謝過了,隻是……不知都尉如何處置在下?是殺、是放,給我一個準話行不行?

  這種髀肉複生的日子,我實在是過夠了!”

  虞周搖頭:“你不知道,人身上的肥肉可以儲存許多能量,

  即使數日不吃飯也能消耗脂肪過活。

  少將軍以前三天兩頭絕食,虞某害怕把你餓死啊,所以多給你儲存點能量,再有下次可以多餓幾天。”

  蒙亦聽了個半懂不懂,悲憤道:“可是我現在不再絕食了!”

  “哦,我怕你跑了。”

  “……”

  不是蒙亦不想控製,對於一個常曆戰陣的人來說,擁有巨大的活動量,他的飯量早就固定得很大了,現在忽然閑下來,一個刹不住,長幾斤肉還不正常?特別是虞周他們有事兒沒事兒拉著蒙亦喝酒之後,這種趨勢變得更加明顯了。

  “做了你的敵人真是倒八輩子黴,也沒見什麽酷刑嚴法,為何蒙某每次見你都覺得牙根癢呢?”

  虞周笑嗬嗬的:“嫌倒黴可以做同伴嘛。”

  “休想!”

  兩人正在鬥嘴,燕恒急匆匆的趕過來了,看了一眼蒙亦,他俯到虞周身邊耳語幾句,直起身來默默等待。

  虞周的表情有點複雜,先是皺眉,然整張臉全都舒展開來,透著一股如釋重負的輕鬆,甚至還有暗藏的欣喜。

  “心月狐他們沒受傷吧?”

  燕恒垂著眼瞼:“那廝的身手有些門道,咱們的暗手有兩人受傷,心月狐無事。”

  虞周繼續道:“在哪擒下的?”

  燕恒又看一眼蒙亦,低聲道:“就在大營裏,那人蠱惑九人作亂,斬殺我軍十一名軍士之後,心月狐趁亂將其拿下,九個逆賊當場殺了五個。”

  “嗯,我知道了,準備拔營動身吧,還有,把樊噲給我找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