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戰後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7      字數:2519
  說是原地休整,這座軍寨卻已無法住人了,到處是斷壁殘垣不說,參與收斂的每一位將士都學會了踮著腳走路。

  他們分不清腳下踩著的是土地還是曾經袍澤,數千戰馬踏過之後,楚軍也好秦軍也罷,能夠拚湊起來的屍首,遠遠沒有消失的人數那麽多……

  手一揮,全軍搬了家,至於原來那座軍營,早在第一場大雨來臨的時候就被泡透了。

  早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

  朝陽如血染透蒼天,帶來一場大雨為那些英靈送行,血溶於水,重新回歸大地……

  虞周站了很久,久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多少時間,苦戰得勝固然欣喜,但是誰都不能忘記、也不能抹殺勝利是由性命換來的這個事實。

  簦笠浸透了,靴子裏全是雨水,可他不在乎,虞周十分渴望這些來自上天的清涼感覺,可以提醒自己以後用兵更加慎重一些。

  兵者,詭道也。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以詭道換取存亡,虞周沒有心理壓力,可是啊,取巧的經曆多了總會心浮氣躁,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例子太多了,由不得他不重視。

  “子期,回去吧,陳嬰他們該等急了。”

  虞周還是沒動,眼珠子轉了轉,開口說道:“陳嬰帶來多少人?”

  “五百,登陸的隻有五百,既然咱們贏了,後備的大軍也就撤了,這次來的大多都是醫士。”

  “五百醫士?我不記得公乘先生教過那麽多徒弟啊?”

  燕恒撓了撓頭:“咳咳,說是醫士,會拿著酒精往傷口上杵的都算……”

  “那羽哥麾下應該有八千醫士嘍?胡鬧!”

  兩個人快步走向新軍營,到了傷兵帳外,虞周才發現燕恒跟自己打了個馬虎眼。

  營帳很幹淨,必須淨手潔身才能進入,連自己這個主將也不能例外,忙碌的身影從不顯得慌亂,一個主醫圍著數個幫手,幹幹淨淨的傷口、煮沸過的裹傷布、淡淡的酒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這些人真的可以勝任。

  燕恒隻想把自己騙回來別再淋雨……他得逞了。

  “酒精貴重,醫士難培養,羽哥這是把家底兒全派過來了啊,公乘先生沒跟他拚命?”

  帳門一掀,陳嬰擦拭著雙手進來了:“子期放心,還輪不到少將軍呢,最近大吃苦頭的乃是範老,此次派遣醫士便是他的主意。”

  虞周撇嘴:“別指望我感激他,這都算計多少回了?我總覺得他做什麽都是另有目的,順便就把在下坑了……”

  陳嬰一愣,搖頭笑道:“你們呐!讓人說什麽好!在下臨走的時候,範老也說受了公乘先生糾纏必會被你取笑。”

  虞周看了一圈傷兵,指了指帳外,兩人一起踱步出門,他才又問:“羽哥沒派別人去拿秣陵吧?吃了這麽多苦頭,那地兒必須是我親自拿下!”

  “這倒沒有,少將軍跟你想到一起去了,他說子期必不容他人摘桃。”

  不知道為什麽,虞周總覺得陳嬰說起項籍的時候臉色有些怪,還未細想,就被他打斷了。

  “子期,你打算接下來怎麽辦?會稽廿餘城池,現在隻剩秣陵一域,很多人早已心急了。”

  虞周望著舊軍營:“我想在那裏建一座石碑,詳詳細細記下此戰經過,記下每一個陣亡者的名姓……”

  陳嬰怎麽都沒想到他會先說這個,愣了一下回道:“子期啊,現在曲阿空虛秣陵未克,你說這個會不會……”

  虞周拍了拍腰間寶劍:“誰有意見,讓他跟我來說,老子的大軍傷亡慘重,他們誰關心過?

  覺得我這支部曲不行了?好啊,拉出去真刀真槍幹一場,或者我把蒙亦放了他們幹一場,能活著回來,再跟我說著急了這種話!”

  項籍最近收了很多人,老兄弟鎮守各地,新來的家夥不知輕重還求功心切,有點意見很正常。

  但是撞到這個槍口上,虞周心裏不舒服了,這場大戰從頭到尾有多難隻有他最清楚,那些逝去的性命憑什麽得不到尊重?

  敢說你不行換我來?你是能夠防住相裏業偷襲還是能夠鏖戰九原精騎?你是能夠少死點人還是能夠糧草不失?簡直不知所謂!

  見到虞周臉色不好,陳嬰腦子一轉想了個大概,開口說道:“好,那就不用理會閑言碎語,休整為上,我先寫一份戰報呈送回去!”

  ……

  ……

  “涉叔,你就吃一點吧,賊寇雖然奸滑,可是他們答應過我一定會放人的,沒有力氣,涉叔如何回見家父?”

  涉間倔強的搖了搖頭,他的兩隻胳膊從未處理過傷勢,已經腫得老高了,八字胡下麵,幹裂的嘴唇緊緊抿著。

  “少…少將軍……你太過輕信賊人了,既然抓了咱們,他們憑什麽會放我走?就不怕戰器戰法泄露,我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嗎……”

  蒙亦吊著兩隻胳膊,有些迷茫的回道:“賊首答應隻放你一人,也許是以我為質,他們有恃無恐吧?”

  涉間繼續搖頭:“我不信,肯定沒那麽簡單!逆賊奸詐,他們肯定另有圖謀,不管說什麽,涉某絕不接受一粒米一塊布!”

  蒙亦站直身軀,決定去見一見虞周,事到如今,涉叔不接受任何飯食醫治,隻有提前放他走才能救回一命了,可是……他這個樣子路上安全嗎?能平安回去嗎?賊首真的會履行諾言嗎?

  說實話,蒙亦自己也覺得受到的待遇有些超乎想象,除了不能走出軍營,不能參觀他們操練不能接近機密戰器,他幾乎成了這座軍營的一份子,酒精幹嘛用的人家不瞞著,這個是誰那個是誰人家也會介紹,甚至虞周那裏他也可以通報一聲就進去,越是這樣,他的心裏才越沒底。

  知道的太多沒好處啊,這架勢,看來賊軍從沒有再放他走的打算……

  經過短暫的相處,蒙亦心情有點複雜,特別是戰事結束的當天,見到幾艘戰船相繼靠岸的時候,他都要對著自己和相裏業大罵了。

  這叫死地啊?這是突襲的好機會啊?人家早已準備好了後路或者說援兵,怎麽想的才會匆忙交戰?

  隻許秦騎兵藏身大江,不許逆賊藏身江南河啊?相裏業誤我!

  算了…都過去了……

  過不去!虞周站在雨中默哀的時候,蒙亦覺得自己也被澆了個通透……

  “敗軍之將,見過虞都尉。”

  說出這句話,蒙亦的心就跟刀紮了一樣,身為蒙恬的兒子,大秦九原騎都尉,馳騁草原無往而不利,何時需要對個賊寇低三下四了?

  事關涉間的性命……

  “少將軍無須自哀,這次過來,有什麽事情嗎?如果還是酒精釀造之法,請恕在下撇帚自珍了。”

  蒙亦搖頭:“涉叔父依舊水米未進,這次過來,在下想請都尉高抬貴手,將他放歸大秦以全忠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