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一樣的城池,不一樣的連封
作者:心術不正x7      更新:2020-12-05 12:06      字數:3606
  騎兵也好,步卒也罷,相戰於野總有讓人熱血沸騰的地方,或是陣型嚴密敗敵建功,或是戰馬飛馳斬獲敵酋。

  相比而言,攻城守城顯得少的幾分豪情,多了幾分慘烈,因為除了少數詐取城池的個例,這種戰爭方式最是考驗雙方心誌。

  王離現在很不好過,數日以來晝夜難安,讓他眼底時時帶著血絲,再往四周一瞧,身邊的部下全是如此。

  睡死了巴掌打不醒,聽到戰鼓立馬站如標杆,這是隻有精銳才有的好習慣,而現在,這幫站著都能睡著的家夥寧願自己是群烏合之眾。

  如果隻是以假亂真的稻草人也就罷了,城中的賊人手段越來越匪夷所思,每天太陽落山,就有一團巨大的鬼火升入半空,慘白慘白的火光外麵,一箭穿心的玄鳥更讓每一個秦人感同身受。

  他們怎麽辦到的?聽說過能飛的木鳥,沒聽說能飛的火團啊,如果並非人力所為,大秦尊崇的玄鳥被箭穿透,意味著什麽?沒人敢說。

  不敢說,但是管不住心裏想啊,陛下今年遇刺了,陛下受傷了,陛下的玉璽回來了,神器回歸都鎮不住,真是天命?

  也有不信邪的想要挑戰一下,一團火而已,射滅它!公認的神弩手站在風中連發百矢,結果沒有一箭能夠靠近,然後……神弩手胳膊抬不起來了,當夜就染了風寒病倒了……

  聽說了嗎?

  別說別說,都知道,誹謗可是大罪。

  唉,就是可憐了三子,這是不敬神明遭報應了吧?

  人心惶惶軍心動搖,王離寧願他們說出來也比現在強,一個個強行裝作沒事兒人的樣子,眼神裏的不安難以遮掩。

  禹王都說堵不如疏,先民常言防口甚於川,他又豈會不知?

  再這樣下去隻有營嘯一條路了,這可如何是好?

  很想再用一場戰爭宣泄一下,可是……

  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修櫓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後成,距堙,又三月而後已——說白了,攻城器的損耗已經不足以快速拿下這座城池了,扛著飛梯上去再敗一陣,隻會讓情勢越來越糟。

  退兵十裏眼不見心不煩,那就解除圍城前功盡棄;繼續等下去,沒有絲毫辦法。

  左一圈右一圈,營帳裏的地麵已被踏的凹凸不平,這位年輕將軍的身影投射在帷幕上,隨著火光跳動來回搖擺。

  ……

  ……

  南城樓。

  “死胖子你給我站住,說!誰讓你如此對待玄鳥的!”

  “別別別,被人看到不好……唉,放手啊,你還是公主呢……”

  趙善麵如寒霜:“你居然還知道?那你記不記得我是哪國之後!”

  “代國……代趙!”

  “那為何要作此不吉圖案,秦人暴虐玄鳥無罪,那一箭下去,你讓趙人怎麽看!”

  龍且心說苦也,當時隻顧著瓦解敵誌折損秦軍士氣了,誰還記得秦趙本是同宗同姓,尊崇的祥瑞也是一模一樣啊!再說這法子也不是我想的,我隻是動了動手啊……

  “栗子……”

  “嗯——?!!”

  “哎喲我的公主欸……輕點,你想開一點,這事兒根本沒那麽玄乎的,子期以前還吃過雛雉呢,現在不是一樣好好的……”

  “你說什麽!”

  反正沒有外人,龍且認慫很快:“好好好,我錯了行吧,咱不跟子期比。”

  “誰問這個了,我是說……你剛才叫我什麽?”

  每一隻胖子都是隱藏的高手,憨態可掬的外形太有欺騙性了,隻要開了竅,本能就會驅使作出正確的判斷。

  見到趙善似嗔薄怒的模樣,哪還不知中了她的心意,龍且一把攬過佳人暗自籲氣,怎麽也沒想到竟會這樣過關。

  “你……再叫一遍。”

  ……

  ……

  “河東有獸,其名曰獅,聲之大,兩耳欲聾震倒葡萄架……”

  “你這麽亂改《逍遙遊》,真不怕魏老找來算賬嗎?”

  圍城雖然難受,比起每天繃著心神守戰要好許多,不會有同伴每天離開,糧草暫時也夠用,虞周的心情很不錯。

  “那是你沒見到師父拿《道德經》揍人的樣子,區區小事他不會在意的。”

  燕恒臉色有些奇怪,憋了半天才繼續問道:“你改的那個什麽意思?”

  虞周笑得更奇怪:“總有一天你會知道。”

  “不用了,你這樣笑的時候準沒好事,我還是去城北看看屍體掩埋的怎麽樣了。”

  虞周正色:“這是大事,可不敢有絲毫馬虎,千萬要遠離水源!”

  燕恒邊走邊擺手:“放心吧,我知道輕重!”

  難的有一點安寧,大夥不敢閑著,傷兵需要照料、百姓需要安撫、屍首需要深埋、兵器需要修繕……

  記得虞周提出“非戰鬥減員”這個詞兒的時候,聽蒙了一圈人,解說之後,再將各國曆年的戰損人數一統計,沒人笑得出來。

  很難想像隻戰死數百的大勝背後有著數千條人命,更難以想象這些枉死的人命全是由一些小習慣造成。

  包紮傷口的布條、處置傷口不當的方法、天氣一冷一熱的變化……甚至一口涼水都成了奪命根源。

  很慶幸有個公乘陽慶那樣的神醫逐條辨析,觸目驚心的結果不用多說,從那之後,大夥養成了許多諸如勤洗手喝開水那樣的習慣。

  山上來了新人,首先被告知的不是棄灰於道該罰多少,而是這麽幹有什麽危害,撲麵蓋人是小事,汙染了水源田地,那是殺人呢!

  有一個兩世為人的家夥潛移默化,有一個盡職盡責的醫者不厭其煩訴說,沒人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稍微注意一下就能活的更好,何樂不為呢。

  有了一個受益的,在他身邊就有十人受到影響,現在,上百個受益人擁有一座城。

  衛涵打夾板挺利索,看那傷者臉上沒什麽不對,應該扶正骨頭了吧?

  司徒羿心細手穩,可惜那人的傷化了膿,潰成這樣保不住小腿了。

  陳嬰說不敢浪費糧食釀酒精,蕭何說可以拿柳枝水代替,沒辦法的事情,就這麽幹吧,效果低一些總比沒有好,記得要煮沸。

  龍且的人工呼吸很熟練……呃,這個不能看。

  再往過走,看到一個不常見的熟人,虞周心思一動,上前招呼道:“終於遂了意,這行伍生涯和你想像的差別大嗎?”

  連封回頭,沒好氣的應道:“大家同樣首戰於此,為何你偏要故作老氣橫秋!”

  “哈哈哈,我這可不是裝的,怎麽,鎮守城西是為了離我遠些,還是想著少殺秦人?”

  連封遠眺落日:“我還是第一次接觸秦軍,卻在不同的戰陣上……”

  “那你感覺他們的戰力如何?”

  “如果都是這般模樣,我們的大事難矣!”

  虞周很高興他用“我們”來形容,還是直言不諱說道:“打到現在我都糊塗這支軍隊哪兒來的,不過依我看,他們應該不算大秦最強。”

  連封點頭:“這是一支邊軍私兵,好像是從幾個郡拚湊來的,王離為了早日征戰也是煞費苦心啊。”

  “原來如此,那你所知的秦軍都是什麽樣?”

  “從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在軍中了,他很少笑,也很少說戰場什麽模樣,被我問的多了,他就會說一句:愣娃,就那樣麽,有啥好社捏。

  但是我知道,父親每次回來,家中的宅子都會大一些,田也更多一些,直到那次他病了,我還以為父親能像戰場凱旋一樣站在我麵前,可惜……”

  “節哀。”

  連封坐在樹下,繼續說道:“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我開始拚命習武,也開始打聽戰場到底什麽樣。

  伍大叔說,戰場是冰冷的,到處都在死人,死敵人,死袍澤。

  陸二伯說,戰場是個收割名利的好地方,但是千萬別貪心,他見過很多袍澤有命賺沒命花,忙活半輩子,卻被'再來一個我就收手'的念頭害了。

  可是據我所知不僅僅如此,因為父親也說過,死和生都是對立的,長戈一遞,他和身邊的同袍就能生,戰車飛馳,也是在救活許多纏鬥已久的同澤。

  我喜歡父親的說法,戰場上不隻有殺死的生命,還有那些看不到摸不著的,被救活了的生命,就像大秦一統至今,百姓便少受了十年戰亂之苦。”

  說這樣的話題該有酒,可惜虞周囊中早已空空,他長歎一口氣:“你爹這種人,如果專心做學問,肯定也有一番建樹,可惜了……”

  連封此時有著不一樣的成熟:“所謂學問,其實就是一種感觸得來的智慧,從先祖貴為齊大夫,到我父執兵戰於沙場,曆經如此巨變的,天下間不知幾何,止戰乃是心願,何曾成了學問?”

  “我是說你爹那種看待生命對立的態度,這是一種大智慧,可是啊,殘虐生命就是一種罪行了。

  連封,如果你爹看到自己救出的人天天掙紮在驪山,埋葬在馳道,他會怎麽想?會不會後悔?”

  連封低頭:“我不知道……我爹殺人無數,可他向來珍重生命,他連跳到糧倉偷吃的鳥雀都不忍傷……”

  虞周打斷:“一樣的道理,嬴政已經踐踏了你父親的心意,踐踏了許許多多他這樣的誌士心意,你父殺人便是救人,你亡大秦同樣是救人,為何還要迷茫呢?”

  “好像……是這個樣子。”

  初次見麵就挺尷尬,後來一直揍他也沒深聊過,這次長談,忽然發覺連封有他不一樣的地方,像個有些文青的少年,又像多愁善感的畫家,虞周有些後悔了,以前下手應該輕一些的。

  “子期。”

  “嗯?”

  “多謝了,現在我心中好受不少。”

  “客氣。”

  “你那一夜……真的什麽都沒做?”

  果然還是揍得太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