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作者:柳色輕侯      更新:2020-04-05 13:51      字數:4504
  果核啟示錄最新章節

  種子酒館陷入在一片歡騰中。

  無他,隻因為步進這種軍方動作,在整個果核世界內是太難得一見的景象。

  所謂步進,是軍方的地麵部隊所有人從獨輪驅動器上下來,列成整齊隊列,以徒步隊列的形式從觀測者麵前經過。

  這在軍方的過境之中,往往隻出現在行進部隊不趕時間,也就是說軍務並不緊急;過境城邦或聚居點的安排讓軍方非常滿意,外加軍方的最高主管又心情不錯,才會給予地方的禮節性行進方式。

  整整一個鍾的時間,軍方墨綠色塗裝的探索者方陣,踏著整齊的步伐從直播鏡頭前經過。

  這並非是獨輪驅動器那樣通過純機械的設定所實現的整齊隊列行軍,而是完全依靠人類意誌操控的,依靠高度紀律性與訓練規範的,整齊劃一的步伐行進。

  步進,可謂是人類意誌於現實世界中最震撼也最強大的提現,不能不讓有幸得見的所有人類,包括部分虛無激動莫名。

  “步進?”聽聞消息的城主龐庫在他的市政廳辦公室內有些目瞪口呆,他並不覺得此次關於軍方過境的相關安排中有什麽特別殷勤的地方值得接受軍方如此的禮遇。

  他並沒有觀看軍方的過境直播,對於他這樣的人物,這種場麵真想看的話,即使是現場也並沒有多為難。

  “不光是我們,我聽聞這次軍方行進中所有稍有影響力的城邦,他們都選擇了步進的方式通過。”議長法布諾作為龐庫的鐵杆盟友,此時當然也在這件辦公室內,他了解的信息似乎比近些年有些懈怠的城主龐庫更為全麵。

  龐庫揮了揮手,讓前來通報消息的下屬離開,這才轉頭朝法布諾說:“這樣的話,就不奇怪了。這顯然並不是給予我們的禮遇,軍方大概是有什麽需要秀肌肉的情況,在變相的示威而已。”

  法布諾讚同的點了點頭,他的這位老朋友,雖然近些年政治方麵有些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表現,但在某些事情上的敏感度與判斷的準確性一向都令他信服。

  “但不管怎樣,對於在殼陽你的聲譽來說,這是一個極大的助力。民眾們並不知道軍方的目的,隻會歸功於你。”他滿麵堆笑的對龐庫說。

  早些年的話,以龐庫的聲望完全不用依靠這些,但近些年民間不滿的聲浪不斷出現,他不由為這位老朋友操著一份心,因為他的政治前途早就已經牢固的跟這位朋友綁在了一起。

  “又有什麽關係?”龐庫無所謂的笑了笑:“我倒希望誰能真的挑戰我的位置。”

  他的神色有一些疲憊和厭倦,對於他們來說,他現在的地位就是頂峰了。

  再往上到曙光之門之類的地方擔任一個實際上可能更重要的關鍵部門的要職,與現在這種封疆大吏的風光是沒有辦法相提並論的,所以他們並不期待。

  而值得他們期待的位置,最高評議會的關鍵席位,在沒有人自動退任的情況下等於完全固化了,他們並不擁有這樣的上升通道。

  但在殼陽,他想實現的政策與想要完成的事情基本也都做完了,要說追求也就真的沒什麽追求了。

  對於他來說該體驗的都體驗過了,戀棧權位似乎也沒什麽太大的意思,所以也開始有些屍位素餐的廝混著了。

  他倒並沒有那麽介意讓出手中的權柄,比如一直眼熱覬覦他手中權位與他的地位的斯蒂爾雅諾,他並不介意讓他來取代自己的位置,然後看看他能做出怎樣不同的成就。

  隻是龐庫也知道,到他現在的地位,手中的權力已經不止屬於他自己了,法布諾這幫一直跟他站在一起的人的利益榮辱早就牢牢的跟他綁在了一起,他就算想讓賢也並沒有可能聽任他自己的意誌輕易的實現。

  作為他最親密的盟友,法布諾當然懂得他的心境,卻從不在意他對當下工作的意趣闌珊,反而更堅定的為他維護著地位。

  那並不是為他,而是為法布諾以及與法布諾相似的群體們自己。

  聽他老生常談的說起這樣的話題,法布諾有些嫌棄的撇了撇嘴,也就沒有多說什麽。

  與此相應的,斯蒂爾雅諾也做出了跟法布諾相似的判斷,他重重的將一疊文件摔上了書桌。

  “怎麽這麽好的狗屎運?軍方難得的秀肌肉,居然都給他碰上了?他明明什麽事情都沒做。”

  比登在下方垂首不語,他當然知道,這種時候最好什麽都別說,靜候斯蒂爾雅諾自己慢慢消化這倒黴的事情會比較好。

  雖然沒什麽亮眼的特定事件,斯蒂爾雅諾對他們這段時間煽動不滿情緒的工作還是比較滿意的。

  隻是他自己倒沒什麽滿足感,因為這一切進行的似乎太過沉悶。

  在軍方最後方的輜重部隊經過兩個小時後,種子酒館裏仍舊熱鬧非常。

  不時有毫無意義的吼叫與拍打桌麵的聲音傳出,此時扔在酒館內的人,大部分飲酒已經超出了自己平日醉倒的量,隻是憑借一種特殊的亢奮支撐著早就喪失意識的身體依靠慣性在做著表達興奮的各類舉動而已。

  蘭吉斯同樣處於這樣的狀態,他今日的飲酒近乎到達了兩整杯朗格姆日的程度,雖然連日超大量飲酒讓酒精對他的刺激反應大為削弱,可這樣大量的酒精刺激仍舊不是他現在可以抵擋的。

  與他人癲狂的發泄喜悅與自豪不同,在短暫手舞足蹈的興奮之後,蘭吉斯卻陷入了明顯沮喪的情緒。

  “喂……你……你不是在替虛無們操心吧?”明顯喝多的加賀衝他嚷嚷著:“這種時候……嗝……這種時候還愁眉苦臉,你想幹啥?”

  “軍……軍方就算再強大……又有什麽用。”蘭吉斯捂著額頭,含含混混的說:“他們……他們總會被……憲衛局限製啊。”

  說到這裏,他突然掩麵抽泣起來:“如果……如果虛無……混進了他們……他們竭力保護的人類當中……那他們有什麽辦法?”

  這才是蘭吉斯真正的恐懼,他從來恐懼的都不僅僅是畢博而已。

  在果核社會有一種說法,軍方保護的是人類,而憲衛局保護的是文明。

  不管憲衛局怎麽隱藏立場,總會有一些有心人從憲衛局對虛無的微妙態度,發現一些端倪。

  “從延續人類文明的角度來說,那群黑狗子沒準兒覺得,虛無是相對於人類更好的載體呢。”這是不滿憲衛局態度的人對憲衛局最惡毒的猜測。

  而在人類當中,對這種說法深有同感的人並不在少數,蘭吉斯原本不認同的,但在發現畢博的所為之後,他不可避免的朝這個方向臆測。

  在他醒過神來明白畢博是在做什麽之後,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樣瘋狂而犯天下之大不違的事情,這樣挑戰整個人類群體容忍極限的事情,畢博自己會有膽子去做。

  憲衛局那恐怖的黑色陰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他想象中畢博的背景。不然他並不覺得,畢博做出這樣的事情,能夠瞞得過憲衛局無處不在的密探和監控手段。

  他當然並不知道,憲衛局的確發現了這件事情的線索,但由於司徒爾森與楊魚沐這兩個憲衛局中低層人員的某些觸及傷心事的私心,這件事暫時被壓了下來而已。

  在蘭吉斯看來,一定是憲衛局通過畢博進行著這種人工製造人類碳基身體的研究,所以他不覺得他看見了他們試驗現場的事情能夠被長久的隱瞞,他所害怕被滅口的,是來自憲衛局無所不在的恐怖力量。

  “你……你胡說什麽?虛無怎麽可能……混進咱們人類當中?”加賀被眼前這個他其實絲毫都沒辦法看得起的被嚇破膽的慫比嘴裏透漏的消息嚇到了,他的結巴已經完全不同於酒醉後的大舌頭與言語混亂,隻是他自己沒有發覺。

  在他周圍,其他人當然也沒有發覺,包括陷入情緒狂亂階段的蘭吉斯。

  他先是被軍方秀肌肉的動作所激勵與鼓舞,但隨即又因為軍方對憲衛局的無能為力而陷入巨大的沮喪與悲傷當中,佐以超出他保持最後一絲清明極限的大量酒精,已經陷入到徹底失去意識自控的狀態中。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啊……”他的抽泣變成了無助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他們……他們在人工合成……合成碳基身體啊……”

  “合成……合成碳基?人工?”加賀下意識的吞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

  酒館裏多的是人陷入狂笑狂哭的狀態,他們最邊角的一桌,並沒有特別的引人注目。

  這樣重大的消息,令加賀都忍不住覺得驚恐與緊張,他忍不住看向老板與新調來的同伴巴爾巴多斯。

  然而蘭吉斯卻並不是他們近期覺得能提供有價值情報的唯一一個,而今天這種套話的天賜良機,巴爾巴多斯和老板都有自己的對象在忙碌著。

  他終於還是從這個令他震驚的消息中緩了過來,想起來了自己的職責與任務,趕緊向蘭吉斯追問:“誰……誰在做這種事?你在哪裏看見的?”

  然而蘭吉斯卻隻顧著趴在桌上嚎啕,哭到連氣都穿不過來了,似乎完全沒有聽他在問什麽。

  “說啊……到底是誰……你在哪裏看見的?”加賀忍不住推搡了一把蘭吉斯,想要提醒他注意自己的文化。

  而就是那麽輕輕的一推,蘭吉斯卻順著他推搡的方向軟軟的跌倒到了地上,口中嚎啕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顯然是已經徹底醉倒了。

  他已經是那種完全無意識沉睡的姿態,卻仍舊不時抽搐一下發出抽泣的聲音,似乎在醉鄉深處的夢中,依舊感受著最深的悲傷。

  見慣了醉鬼的加賀知道,那種因為莫名其妙的強烈情緒支撐的能表現出交談與應答,卻完全喪失自控力與警覺心的完美狀態,已經從眼前這個人身上消失了。

  那股支撐他的亢奮與興奮,也隻能到這裏了,蘭吉斯已經像所有醉成爛泥的人一樣,無法進行任何哪怕無意識的對話與思考了。

  最緊要的東西沒有探聽出來讓他覺得懊惱,他憎恨的看著地上如同一堆蠕動的爛泥一樣的蘭吉斯,恨不得重重的一腳踢到那張醜臉上去。

  這一天,種子酒館裏的醉鬼份外的多,歇業後直至忙碌到深夜,老板、巴爾巴多斯和加賀才完成所有爛泥從酒館到丟棄醉屍的後巷的搬運工作,累到幾乎渾身痙攣。

  酒醉的人被叫做爛泥不是沒有道理的,那種狀態下的人不管你用哪種方式扶住或抬住,都會跟水加多了的泥漿一樣往下溜,所有關節和肢體似乎毫不受力,也因此,搬運起來格外的吃力。

  終於完成了這項工作,加賀顧不上休息,幾乎是搶著一扇一扇的關上門板,然後急切的向老板匯報了那個把他都嚇到了的驚人消息。

  “呼,似乎是個了不得的大消息呢!”累到不行癱坐在地上的巴爾巴多斯輕佻的吹了聲口哨,沒心沒肺的評價到。

  他有股子不管不顧的瘋勁兒,似乎什麽事情都不那麽在意,潛意識裏加賀一直覺得他似乎跟那位大人有某種相似之處,也因此覺得危險。

  譬如這樣的時刻,加賀講出那個令他自己都手足冰涼的消息,巴爾巴多斯卻還在歎息:“看來近段時間的首功是你的了呢,這麽好的事兒,怎麽我就沒有遇上?”

  老板顯然沒有搭理巴爾巴多斯的胡言亂語,神色間仿若凝成實質的陰沉與慎重總算讓加賀覺得,自己似乎並沒有大驚小怪,這件事情的確值得自己如此的重視。

  “沒問出具體的地點和人物?”老板鄭重的再問了一遍加賀,看到他忙不顛點頭之後眉宇間卻蓋上了一層憂色:“你覺得,你花多久能問出來?”

  “問不出來。”加賀老老實實的答道:“我在他身上花了這麽久的時間了,那是個徹底被嚇破膽子了的廢物,如果不是今天恰巧軍方過境的良機,我覺得我根本不可能從他嘴裏套出什麽,他根本不敢說。”

  “這樣的話,很可能,這件消息到那位大人那裏,給你帶不來功勞,反而帶來的是殺身之禍。”老板眉宇間的憂色更重了:“這麽重要的消息,你卻隻探了個大概,在那位大人看來就幾近是失誤與失職了。”

  “這樣,你跟巴爾巴多斯最近就不用來這邊了。”轉瞬之間,老板似乎已經有了決策:“先去順著這家夥這種狀態之前活動過的地點去查一下可能的大概範圍,這消息我直接跟那位大人匯報,說你們已經順著線索去查去了,這樣算是個有始有終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