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諾丁亞爾的悲傷
作者:柳色輕侯      更新:2020-03-15 06:13      字數:4476
  果核啟示錄最新章節

  雖然所有的人都認為奇酷拉人品卑劣,但很多人卻欠著奇酷拉的人情,並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盡最大奴隸的幫他的忙。

  那就是因為奇酷拉做事的方式。

  他原本直接把消息告訴諾丁亞爾就好,以諾丁亞爾的個性,也會承他這個人情。

  但這對於奇酷拉而言,卻顯然沒有將這個消息實現價值最大化。

  他原本是準備直接幫諾丁亞爾找到那個家夥,並買下來給他送過去這才是奇酷拉送人情的方式,有這樣的人情,隻要諾丁亞爾能做到的,大概奇酷拉提任何要求他都不會拒絕了。

  但那家夥既然不在了,這次的打算算是落空了。

  可奇酷拉直覺感覺,事情沒那麽簡單,所以他進行了一番調查。

  事情並不難調查,因為礦坑裏處處是監控,真相之所以被掩蓋,是因為虛無礦工奴隸的管理者們根本懶得在意這些事。

  那家夥的確是死了,然而那卻並不是一場普通的礦難。

  礦坑內的環境的確惡劣,但為自己的財產安全,也即那些虛無奴隸考慮,其實安全還是有最低限度的保障的。

  那是一場人為製造的礦難。

  在獲知並確信那家夥與諾丁亞爾之間的關係後,那幫知道諾丁亞爾的新來的家夥起了些別的心思。

  有些人總認為,人越處於貧乏、愚昧和缺乏的狀態,往往會呈現更多的善良與善意,那其實不過是對財富以及文明原罪觀點的引申聯想。

  困境或者窮苦狀態的人,所呈現的善良往往更為可貴;可越在那樣的地方,善良其實並不會比衣食豐足的狀態下更普遍,反而更稀少。

  隻是那種狀態下呈現的微小善良,往往被成倍擴大了,就好像黑夜中的燈火一般看似耀眼的明亮。

  而這樣的明亮,如果在白天卻會被人無視。所以就有人得出黑夜裏閃著光的人更多的結論。

  古人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其實是有其道理的。

  在礦坑那樣的地方的虛無之間,的確會有很多溫暖,可也並不乏一些因為微小利益發生的令人觸目驚心的殘酷與殘忍。

  那家夥身上發生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雖然諾丁亞爾其實仍舊算是一個沒有獲得完整自由的角鬥士奴隸而已,而且並不是所有的角鬥士奴隸最終都有機會成為畢博那樣的虛無。

  這麽多年的角鬥士冠軍,畢博隻有一個,大多數人最多如查索迪亞甚至是波利伯維爾他們那樣,有一份賴以謀生的資本而已。

  但在礦坑的奴隸那個階層的虛無們看來,諾丁亞爾已經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在他們想象中應該擁有海一樣的財富。

  他們於是有了一個計劃,想挾裹著那家夥一起逃走,然後一起去找諾丁亞爾,在他們想來憑借那家夥與諾丁亞爾的關係,他們也能改變命運獲得一份好前程,譬如說也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角鬥士啊什麽的。

  然而那家夥卻拒絕了,前麵早說了這是個濫好心且懦弱膽怯的家夥,他拒絕的原因有兩點。

  他並不願意打擾諾丁亞爾,當年他跟著跑出來不過是因為放心不下諾丁亞爾,覺得諾丁亞爾那種衝動暴躁的性格如果沒有他的約束怕出事。

  他那樣的家夥,當然以為自己這樣的生存狀態才是最明智且安全的。

  然而現在諾丁亞爾離開他也活得很好,甚至比他好很多倍,那他自然也安心了,也並不想借與諾丁亞爾的關係獲得什麽好處,覺得遠遠的看著了解一些諾丁亞爾的風光就很滿足了。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其實並不是,沒有人不想改善自己的生活處境,即使像他這樣容易滿足的家夥,也未必不想讓自己活得更輕鬆一些。

  隻是,在他心裏有更珍貴的東西。譬如,與諾丁亞爾這樣的大人物的過往有某種勘稱親密的關係,這是讓他這樣自認為生命隻能在卑微與低賤中進行的家夥,睡眠中都能笑醒的好事。

  這對他是無比珍貴的記憶,他不忍去破壞。

  不忍去破壞的意思是,這個家夥即使自己一直濫好心,卻對人性的感恩與回報並不存在任何的信任與期盼,特別是那些大人物身上的這種特質。

  他認為自己如果找過去,獲得的一定是輕視輕蔑和應付式隨意的打發,那反而損壞了諾丁亞爾心中關於他的一些好記憶,以及他記憶中與諾丁亞爾其實很親密的錯覺。

  所以他寧願很滿足的維持現在的生活,心中竊喜於自己照顧過的孩子變成了大人物,然後為此自豪,他覺得這樣就足夠好了。

  這是那家夥自己都未必明白的完整心理動態,他知道的隻是,自己很害怕去見到變成大人物的諾丁亞爾,自己知道他很好就很滿足了,自己不想去找他拿什麽好處。

  這隻是他不願意去找諾丁亞爾的第一個原因。

  而如果隻是這樣,被人挾裹的話,他未必不會半推半就的跟隨著這幫人去見諾丁亞爾。

  因為他本來一直都沒什麽主見,也因此缺乏堅定,心底最深處未必也不存在著一些對諾丁亞爾會很好的對待他的奢望。

  但另一個原因,使他堅定的拒絕這種打算。

  這幫人計劃的是逃走,他害怕做這樣會招致嚴厲處罰的事情,這樣他異常堅決的拒絕了這種打算。

  我們可能很難理解這幫生活在命運的最底層的虛無們對名為希望之為物的渴求,那家夥並不明白,當這種改變命運的可能性揭示出來,這個機會,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機會了。

  雖然他已經覺察到不對,從此閉口再不提他與諾丁亞爾之間的關係,但是之前的喋喋不休已經讓會因此動心思的人產生了某種想法。

  接下來被某種喋喋不休的勸說騷擾的人反而成了他,但那家夥的反對是如此堅決,以至於那般原本看見希望的家夥再次感受到了絕望。

  有些想法一旦出現,就再也無法抑製,那幫懷著異樣心思的虛無最終決定鋌而走險,強行挾持著那家夥一起逃走。

  那家夥嚇壞了,他不知道這幫人要對自己做什麽,也害怕被誤會為想要逃走,一路上拚了命的掙紮,卻也因此讓他逃脫了。

  他一路朝回飛奔,隻想趕緊回到自己應該待的地方,但他並不知道他的動作對那群準備逃走的虛無意味著什麽。

  他想跑回去告密?這個誤會讓那群虛無怒火中燒,一路上因為他的不配合而各種提心吊膽、他明明掌握著可以過好日子的機會卻不肯與他們共享的各種怨氣爆發了。

  他們追上了那家夥,用礦道裏隨處可見的亂石硬生生砸爛了他的核心芯片組。

  這一切,都是在礦道之中發生的,那時候他們仍舊沒有逃出礦區。然後衝動與暴虐平複之後不知道怎麽想的,大概是害怕諾丁亞爾事後追究,他們決定製造一場礦難掩蓋這個事實。

  礦主為自己的虛無奴隸財產考慮,不會太忽略礦道的安全,因為虛無奴隸也是需要花位幣去購買的,但卻也不會為了些可以再買的虛無奴隸花費太多錢去做太可靠的安全保障。

  而這幫會知道諾丁亞爾的家夥,進礦坑的時間都不是太長,對於這些安全措施的可靠性缺乏清晰的認知,刻意製造的礦難玩兒過了界。

  一行七個虛無,在這場超出意料規模的礦難中同樣栽進去了六個,算是給那家夥殉葬了,隻有最後一個幸免於難,並且借助礦難之後的混亂成功的逃了出去。

  殼陽的礦場,雖然在殼陽的轄區範圍內,但離殼陽城邦的主體建築卻仍舊是有相對較遠的距離的,逃出去的虛無是在試圖接近殼陽城邦的時候被捕奴團抓獲的,再後來就是奇酷拉買了他。

  “其實陷落在那場礦難中的其餘虛無,隻有兩個是核心芯片組也受損了徹底死亡的,還有四個機體受損但芯片組還完整,我也是從他們嘴裏知道真相的,我一並把他們買了下來。”

  奇酷拉挑了挑他縫補怪一樣的金屬碎片臉上的眉毛說:“我想我做的這些,值得上用那段影像把你叫來這裏並不惹你厭憎。”

  諾丁亞爾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決定怎麽處置他們?”

  交給自己處置嗎?自己應該怎麽處理?諾丁亞爾有些茫然。

  “絕對會是讓你覺得滿意的處置,隻是你可能不會想知道。”奇酷拉似笑非笑。

  “你打算處死他們?”諾丁亞爾忍不住問道,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嚴厲的處罰了。

  “這世上有很多懲罰,對於虛無來說比死更可怕。更何況,雖然他們犯下的罪過足夠被處死了,而且又不是絕對禁止被處死的人類大人,可我們還是要領會給我們虛無的生命也提供保護的憲衛局大人們的精神,不要動不動就提死啊活啊什麽的啊。”

  奇酷拉繼續似笑非笑:“相信我,處理這種事我比你專業,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做好了準備想知道他們的下場,再來問我,我向你保證絕對是讓你能解氣的做法。”

  諾丁亞爾相信了,奇酷拉說的對,他處理這種事情的確會比自己專業一百倍,而那種方式肯定不是自己能想到的,諾丁亞爾決定如他所言不再打聽。

  “我欠你一個人情,一個大人情。”諾丁亞爾看向奇酷拉的雙眼,認真的說道。

  “那就先欠著吧,我本來以為這個人情很快也可以用在讓我幫你把控鋼鐵風暴你所占的股權運作上呢,但現在你仍舊不會改變主意跟畢博撕破臉對嗎?”奇酷拉毫不在意的答道。

  諾丁亞爾點了點頭,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資本去跟畢博爭取所謂的權益。

  “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奇酷拉揮了揮手,轉身準備離開。

  “我一定會想到回報你的方式的。”在他走出一段距離後,屎黃色塗裝機體的諾丁亞爾在後麵揚聲叫道。

  “沒準兒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你已經回報過我了呢!”奇酷拉同樣揚聲回應道,並轉身用手指撚出一個形容極微小的手勢:“雖然隻是一點點。”

  “相信我,你不用在這方麵費什麽腦子了,我想要的回報我會主動向你提出,到時候你依舊有選擇繼續欠著人情而不同意的權利,我從來不強求人。”他轉身麵對諾丁亞爾,極其正式的微微弓腰答道。

  在這樣的情況下叫出來諾丁亞爾,又這麽巧的導致了鋼鐵風暴在慶祝日被成功翻車添堵,這件事如果事後有人說這隻是個巧合,奇酷拉自己都不相信。

  所以奇酷拉相信諾丁亞爾也必定會知道的,他已經付出了一點小小的定金,為這個人情。

  隨著奇酷拉的離開,看著他的背影諾丁亞爾陷入一種巨大的茫然當中。

  難過嗎?他以為不會的,因為他早想過那家夥可能不在了,而且這種死法,的確是適合那家夥的死法啊,窩囊又憋屈,而且毫無意義。

  可諾丁亞爾從來沒想到過的是,那家夥最終的死因,居然是因為跟自己的關係。

  不難過嗎?他心裏頭陷入一陣一陣的悲涼與悲愴,情緒猶如裹入了一團說不出的迷霧當中,沒有清晰淋漓的心痛與難受,隻是有猶如被塞緊密封的罐中不得伸展的壓抑。

  在得知那家夥的消息之前,他也並沒有多想再見到那家夥,也不過隻是好像一個心願一樣,想找到那家夥,想告訴他你看我沒有按你說的方式活成你那副摸樣,不也挺好。

  然後,看他惶恐又忍不住欣喜還帶點不好意思的笑,有些討好的看著自己說是啊是啊你真厲害,再然後給他安排個他所希望的悠閑又沒有太多太大責任的活兒,不費事兒的養著他到時間的盡頭。

  也並沒有想讓他成為自己生命中多重要的角色,就隻是想如此而已,給他個不受欺負不受氣舒舒服服的生活,告訴他虛無還可以這樣活著而已,怎麽就沒機會了呢?

  諾丁亞爾一直清醒的知道那家夥很可能死掉了,但總覺得他活著也不奇怪,畢竟他那麽慫,慫人總是命長一點。

  但直到他確切的收到那家夥的死訊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想再看見那個家夥,想讓那個家夥過一點好日子,想讓那個一直卑微而奮力的活著的他感受一些不卑微奮力的生存可能。

  可是,怎麽就沒有機會了呢?

  就那麽茫然著,也不清楚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麽感覺的,等諾丁亞爾略微清醒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站到了棘齒之花駐地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