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馬爾科與斯賓格之間被遺忘的往事
作者:
柳色輕侯 更新:2020-06-10 12:33 字數:4692
因為太多的信息不清楚,斯賓格決定去見見馬爾科之後再決定如何處置。
他認為在他與馬爾科之間,存在可以溝通的基礎,而不像以往偶爾抓回來的那些豐碑部隊的虛無那樣,已經完全因為軍方的洗腦而扭曲掉了思想,對自己身為虛無的存在有著某種無法更改的罪惡感。
他擁有這種自信的原因有兩點,第一是響虎的推測,馬爾科存在某種明顯的自毀傾向,也就是說他應該尚未解除過完整的軍方對於虛無洗腦的過程,再或者因為戰術研究的需要,他對這種洗腦過程擁有足夠的抵抗力。
而第二點,則緣於他存儲芯片內的某份記錄。
由於夢境係統安全的問題,即使已經轉移了存儲芯片,但在經過足夠嚴格的檢驗之前,馬爾科並未被允許進入雙賢城的夢境係統,其實仍舊作為一枚存儲著核心思維程序的芯片被單獨存儲於某個保險箱內。
因為斯賓格希望進行的這次會麵,他才被取了出來,安裝進了某具探索者機體之內。
當他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是一件四麵密封的囚室,頭頂上,是一盞昏暗的燈光在照亮。
雙賢城現實世界的地下城邦中並不存在囚室,這其實不過是某處比較偏僻的所在中,專門騰出來的一處物資存儲室罷了,但這一切馬爾科並不清楚。
昏黃的燈迎麵照了下來,他有些恍惚。
腦中仍舊存在的記憶,是那名髒匪似乎運用膝關節處的彈力簧裝置,從較遠的距離彈射後撲向了他。
隨即眼前開始爆開了燦爛如煙火的爆炸。
在初睜開眼的刹那他幾乎還以為自己仍舊在那片布滿肮髒垃圾的腐海中,眼前昏黃的閃亮是炙熱爆炸光亮黯淡過後的景象。
因為中間是毫無意識的記憶的空白,所以時間跨度頗長的一段時光,在他的意識中是類似不存在的。
也所以,他覺得自己似乎隻是恍惚了一下,最後的印象與最初的印象就那麽無縫連接在了一起。
要更早些年的話,或許他能夠有足夠的反應應對那樣一次飛撲吧?
畢竟當年在軍校的時候,體術方麵的軍事科目他也總是能拿到碾壓同級所有人的超優成績的。
但終究是從事指揮理論與戰術方麵的研究太多年了,即使對自己的軍容軍姿依舊有著嚴苛的要求,第一線作戰方麵的應用技術與技巧,他始終是放下了。
他並不想用時間有限有更多需要他去思考去研究的內容來作為自己放鬆的借口。
他的放鬆向來是因為,他一向清楚自己的定位是較高階的作戰指揮人員,而非第一線的作戰單位,個人武力於他而言毫無意義。
即使他所了解的對自己最嚴苛的作戰指揮人員,對於個人武力方麵的訓練也僅局限於反應與個人防護動作練習,以避免個人遭遇斬首行動時來不及做出足夠的躲避反應。
沒有人去始終堅持個人格鬥能力方麵的訓練,因為那樣的訓練若不是一天花費絕大多數的時間去保持狀態的話,畢竟反應與動作都會逐漸鈍化,不複最初能達到的最好狀態。
但那樣大量的時間不用於處理各類軍中事務與指揮理論的精進,去進行下屬軍隊以及敵方情報的分析,而用於個人格鬥水準這種毫無意義的實力的保持,那無疑是對自己所統領部隊的不負責任。
大規模的戰鬥與戰爭,自冷兵器時代就早就超越了個人勇武決定勝敗的階段。
包括最低階的第一線的作戰軍官在內,戰場指揮人員更重要的永遠是如何更有效訓練形成以及運用手頭的軍事資源完成戰略戰術目標的腦力運動中呈現的優勢,而非個人作戰技巧的優秀。
那種認為更高階的軍事領袖應該或者必須擁有更強的個人武力水準的觀點,不過是過於浪漫且無知的個人英雄主義幻想罷了。
個人格鬥水準的上限,誇張到極限也不過是10人敵,一個人對付十個經過充分訓練的機體格鬥對手,這是連據稱機體格鬥競賽中的傳奇明星選手諾丁亞爾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但如果有更高明的戰術穿插調配,一隻百餘人的部隊吃掉千餘人的敵方軍事力量在他看來是再常見不過的情況,這卻並不是合理範圍內的個人勇武能完成的事情了。
10-1=9,1000-100=900,對於軍事指揮人員來說,將精力更多的集中在哪方麵的精進更具備價值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如果連這樣的賬都算不清楚,愚蠢到滿腦子非人的個人英雄主義幻想,那樣的家夥大抵也不夠資格成為軍事指揮人員吧?
這些年,他連臨陣斬首反應訓練相關的內容都放下了,大抵是內心清楚,自己不可能擁有上戰場一線指揮作戰的機會吧?
卻沒料到,真的有機會指揮一場第一線作戰的時候,等待自己的是這樣一種結局。
最後的時刻,他清楚的看見那名名為古達魯的豐碑中隊中隊長擋在了自己的麵前,所以大概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自己徹底消逝的命運吧。
但他清楚的知道,在經過他打破常規的調配之後,即使古達魯能活下來,將豐碑部隊重新調配回他們習慣的作戰方式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更何況,他還先自己一步離開了這個世界。
即使如此,馬爾科卻並不認為自己錯了。
對待豐碑部隊那樣一群勇猛卻充滿自毀傾向的士兵時,運用更謹慎的戰術體係約束才能發揮其更大力量。如果給他更充分的時間,即使軍方仍舊將豐碑部隊作為消耗品炮灰,他也能讓他們發揮出更大的價值,而並非如今被對手叫做瘋狗,雖然覺得難纏卻很容易被判斷戰術意圖的狀態。
如果給他充分的訓練與實戰演練時間,他能保證豐碑部隊成為即使遭遇對方成功的斬首也能發揮出起應有戰力的部隊。
這次的失敗,其實恰巧因為之前軍方體係太過於輕視這隻部隊,以至其指揮體係過於粗放。
這,才是現在的他真正擁有才能的地方。
他也承認,這次第一線作戰指揮方麵,他似乎敗給了對方。
但他卻並不因為這種失敗而質疑自己,因為他清楚在這種第一線作戰指揮方麵,不確定因素與變量太多,直覺與經驗等方麵的因素對結果有太深刻的影響。
而他,卻恰巧從來不具備在作戰指揮第一線積累經驗形成指揮直覺的機會。
現在的他,已經不適合在第一線指揮戰鬥,而隻適合在後方製定訓練與戰術計劃了。
這並不是當年他希望成為的那一種軍人,但他自認卻從未辜負軍人之名。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應該是被髒匪們俘虜了,是因為他試圖抬手來遮擋眼前雖然昏暗但長時間照耀之後對他來說過於耀眼的燈光。
他看見的是一隻髒兮兮的,髒匪機體的手臂。
他於是扭轉頸項環視四周的時候,看到的是密封的唯有一扇小鐵門的四壁。
這絕對不是腐海,也不可能是人類軍方那邊。
因為如果他被豐碑部隊把芯片帶回了堡壘基地,就算被追責進入軍事監獄,也必定會是在夢境係統中,而不是如現在這般的現實場景中。
更何況,他也不可能會擁有這樣一具髒匪的探索者機體。
他有片刻有最荒誕不經的遐想,猶如後來他用以消遣業餘時光的那些荒謬小說中說的那樣,他的意識不會是穿越到了某具髒匪機體的身上了吧?然後成為髒匪中的重要人物,帶領髒匪們創立戰爭功勳,給那些一直壓製他的人最惡毒的報複。
但清楚自己身處的是一處監牢的時候,他已經用理智戰勝了幻想。
他,應該是仍舊作為馬爾科被俘虜了,並沒有任何那些不現實且不科學的幻想故事發生。
他苦笑了一會兒,在那麽片刻產生了咒罵命運的衝動。
這該死的命運到底要給他多少磨難與屈辱才肯滿足?
一位永遠不可能有機會到達戰場一線而空負將種美名的軍人,每次他聽見任何人的溢美之詞都會有被當麵唾罵了卻仍舊不得不送出笑臉回應的抑鬱。
一個成為了虛無的人類,讓他了解那種苦悶並不是人生最糟糕的局麵,還有一種明明具備人類意識卻永不可能被承認為人類的狀況在等候著他。
再然後,在擁有意識以來首次有機會指揮一場戰鬥卻遭遇慘敗的“名將”,以及,成為一群烏合之眾的俘虜。
他於是無神的盯著頭頂處昏黃的燈盞,任由那光線氤氳自己的視線,再在逐漸適應了的目光中清楚的看見那透明矽化物後燈絲的形狀。
他聽見鐵門的響動,卻無心搭理,就那麽愣愣的盯著那展並不明亮的燈盞出神。
命運還能給他以怎樣的惡意?他已經不在乎了。
你是真的死了麽?馬爾科?”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一個溫和的聲音在他側上方響起,隨意一個人形輪廓遮擋住了他視線聚焦的那盞燈盞。
馬爾科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但也清楚這具髒匪用的探索者機體大概並不能支撐他做出這樣的表情。
讓開!”他冷冷的道,這一刻突然覺得目光冰涼,開始懷念那讓他開始覺得熟悉的溫暖的光。
嗬嗬,我以為,我們之間還能有些關於過去的話題可聊呢。”那個身影知趣的後退了一步,離開了他的視線,還他以滿眼溫暖的光輝。
和你?你以為你是誰?”馬爾科繼續眯著眼看著那束光亮,冷冷的回道。
我是斯賓格,路德-斯賓格,你還記得我嗎?”那個聲音回答道。
馬爾科原本有些焦距分散應對光亮的電子眼突然凝聚,轉頭看向那個聲音的主人,這場讓軍方顏麵掃地的戰爭的罪魁禍首。
那是一具與他在戰場上見過的髒匪機體並無太大差異的探索者機體,隻在肩部塗裝了兩個碩大的紅色星芒。
他翻身預備坐起,承載他的機體原本平台上的手腕卻一陣無力。
抱歉,他們害怕你會有什麽不理性的行為,所以……嗬嗬”那個肩部塗裝有紅色星芒的探索者機體自嘲的笑了兩聲,解釋道。
旁邊有機體過來扶住了他,協助他坐起。
馬爾科的確有進行某種非理性行為的想法。
但他心裏清楚,自己這是四肢的主連接關節處都被鬆了連接螺栓,應該是無法用上力道了。
他頓時熄了給那個自稱路德-斯賓格的探索者機體臉上來一拳的想法。
但他能給對方帶來傷害的,卻並非隻有拳頭而已。
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家夥,會羞於麵對任何人類的。”他冷冷的看著那個野心家:
我不知道為什麽,憲衛局拒絕透漏你的人類身份,因此你避免了懲處。但你真的覺得,你的作為,還配身為一名人類麽?”
那個肩部塗裝有紅色星芒,自稱路德-斯賓格的探索者機體愣了愣:“原來你忘了嗎?馬爾科,可我一直還記得,你是我最初的支持者之一。”
我?支持你?”馬爾科嗤之以鼻:“或許,或許我現在跟你的那些擁躉們一樣,是一個虛無。可我從來沒忘記過我曾是一名人類的身份。你憑什麽敢說,我,支持過你?”
路德-斯賓格沉默了,他似乎有點難過。
但他很快又抬起了頭,看向馬爾科:“抱歉,我可能有點失態了,因為沒想到你會有這樣的反應。”
他隨即用力的甩了甩頭,拍開手臂處的外裝甲板抽出一隻液晶顯示板,遞給了馬爾科。
馬爾科狐疑的看著他,接過了那台液晶顯示板。
他的手部做發力動作會遭遇鏈接軸不受力的狀況,但神經信號索似乎完好,手指捏住液晶板的力度還是能夠釋放的。
那上麵,是密密麻麻的簽名,馬爾科的目光集中在一處加強了亮度的地方。
那裏寫著一句話:
願所有偉大的靈魂,都能獲得公平對待。”
那是他的筆跡,而且下麵的署名,赫然寫著他的名字,庫魯達-馬爾科。
他似乎隱隱約約有那麽點印象,卻苦苦思索不起,自己是曾在什麽時候,寫下過這樣一句話。
這些年我其實一直有關注著你,也為你的成就欣喜。”路德-斯賓格看著馬爾科:“雖然我從來不曾主動打擾過你們任何人,但是其實我一直在從你們那裏,汲取著力量。”
26個簽名,26份支持,你是其中最著名的人物。”斯賓格自嘲的笑了笑:“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為了爭取虛無的權利而發表的公開演講,在我為意外成為虛無的老友謀取利益而獲取失敗裁決的當天。”
與其說是演講,不如說是公開發牢騷釋放憤怒。那真不是什麽合格的演講。可我沒想到,有26名人類,對我表達了支持。”
這些支持支撐著我從最初走到了現在,每當我覺得沮喪的時候我都會拿出來看看,這些最初最純粹的支持,讓我覺得我的想法在人類中並不孤單。”斯賓格的語氣中充滿著失望:“可我不知道,你原來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