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剛想睡覺的時候，永遠剛好有人及時的遞上枕頭。

  與其將之歸結為某種名為運氣的玄妙東西，我們更願意相信這是因為人品。

  當然，這樣想很不科學，也不科幻，但一些並不理性的小迷信，總是能恰如其分的給生活一些小情趣。

  所以，未必所有的時候，我們都需要活得那麽理性。

  林東閣顯然是不會有這樣的人品的，否則可能以他的惡劣更多的可能遭遇的是厄運，但賈森或許是有的。

  大概是命運不忍太過折磨這位寬厚又溫和的紳士吧，他的人品光環在這一刻開始發揮了作用。

  但是怎樣的作用呢？請容我們稍後再談。

  等查索迪亞他們離開之後，平克才告訴響虎，早上詹姆斯傳信回來說，法約爾讓他轉告響虎，墳堆鎮那幫人希望晚間過來拜訪。

  詹姆斯現在是跟法約爾共同負責雙賢城夢境係統運行的大人物了，有自己的職責與職守，每天要去雙賢城那邊上班的。

  有些特別憊懶的家夥，你如果給他一個管理負責的職位，他往往能迸發出極大的工作熱情，並且表現出讓人吃驚的責任感。

  所有在史前華夏有某些特別會管理的教師，一般會選擇班裏最淘氣的孩子做班長或者其他班幹部的管理職位。

  比起柔柔弱弱的模範生，大家總是會更懼怕一些壞孩子的，而當那些不是那麽乖的孩子因為這種忽如其來的信任與責任感擔起了重任，你往往會發現他做得比那些模範生更好，他們對於同齡人的約束更有效的同時，也會避免模範生的不近人情，提現更多的人性化。

  奇妙的是，這種身為管理者的責任感，居然會極大的加強他們原本很薄弱的自我約束力，讓他們在校的表現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這是真實案例，因為正在跟大家分享這個故事的作者本人，在成長經曆中就曾經遇見過這樣的老師與同學——大家不用懷疑我在無中生友，因為體弱多病的鄙人在下當年就算擠不近模範生的隊伍，也沒資格當一枚頗有威懾力的壞學生。

  斯賓格任命詹姆斯的理由，自然不是如上所述的壞學生管理邏輯，但卻實實在在的起到了壞學生擔任班幹部同樣的效果，一輩子都沒想到自己能有份兒走上管理職位的詹姆斯因此幹勁兒十足，連個人衛生形象都在意了許多。

  迎接雅可可那天，是詹姆斯自雙賢城誕生及雙賢城夢境係統運行以來唯一的一次請假。

  為了雅可可，爹奴二號詹姆斯大抵是不吝退讓一下他自己突然滿漲的工作熱情的。

  但查索迪亞拜訪的現場詹姆斯並未出現，因為他一大早又幹勁兒十足的奔赴他現在無比熱愛的工作了。

  雅可可與響虎的回歸似乎給了他更大的工作熱情，隻是這兩件事情之間到底有什麽必然聯係，可能我們需要仔細思量一下。

  據詹姆斯那邊傳回來的消息，平克推測墳堆鎮那幫人可能其實也希望第一時間過來迎接雅可可與響虎，但大概是不想打擾終焉鎮的團聚，所以他們將過來拜會的時間延後了一天。

  與終焉鎮隻有少數人有自己的工作不同，墳堆鎮的大家，基本目前各有各的職司，目前又是雙賢城生產緊張的時候，想聚齊來拜會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所以無法像查索迪亞那樣想來就來，隻能定到晚上休息的時間來拜見了。

  “你和雅可可應該先去看看他們的，哪怕不是全部，少數幾個也好。”平克跟響虎說。

  這並非完全出於市恩。

  經過響虎與雅可可失蹤事件得見墳堆鎮眾人的表現之後，平克心頭那一份戒心基本也算徹底放下了，認可墳堆鎮那群人對響虎與雅可可也是真的有感情的。

  但以平克市井的智慧，永遠是別人對你一份好，你得念人三分情。

  固然作為相對高位者，響虎與雅可可有充足的理由等著他們來拜會，但畢竟他們更忙而響虎相對更閑一些，如果這種時候抽空去他們工作的地方見一見其中的個別人，感情自然又會濃厚幾分。

  然而響虎始終是未能成行，因為查索迪亞他們離開後沒多久，又一個他絕對應該先行拜會的人來到了終焉鎮。

  那是雙賢城當之無愧的精神領袖與最高首領，路德-斯賓格。

  “有幸見過，卻從來沒想到你是如此了不起的孩子。”當斯賓格微笑著打招呼的時候，響虎一時竟呐呐的不知該如何作答。

  斯賓格的夢境形象並不文弱，是個滿頭白發看起來頗具幾分威嚴的老人，神情中卻透著幾分儒雅。

  誰都不曾注意過，當斯賓格看見夢境係統中的響虎的時候，神情中竟有幾分怔忪，似乎有某種完全超出他原本非常篤定的認定的事情發生，隻是被他自己很好的掩飾了下去。

  他這種人的神情變化，本也講求一個城府，沒那麽容易的能夠被捕捉。

  “我聽查索迪亞說，你在殼陽又搗鼓出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能跟我說說麽？”他也就是隱約聽了一耳朵，並沒有了解的太清楚，隻是聽說能夠極大的提升遊擊武裝戰鬥力的東西，那時候他正著急來終焉鎮一趟，所以也並沒有時間太詳細的去聽。

  響虎隻好詳詳細細的又介紹了一遍他和雅可可結合古武技的機體格鬥術以及這種格鬥術的優越之處，以及這類格鬥術必須配合和改造的探索者機體特性，最後簡單的聊了聊他詳細劃分戰術職責與分工的團隊戰術。

  “了不起，真的是很了不起呢。”斯賓格滿臉的讚歎。

  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有聽懂，反正就開戰前他對查索迪亞的倚重來看，他確實是一個對武裝力量與武鬥不怎麽有了解的老人，他的知識點並不在這一塊兒。

  但這並不妨礙他對響虎由衷的讚歎與欣賞：“你似乎，不管在什麽領域，總能給我們帶來一些驚喜呢。我有個想法，想邀請你帶頭創建一個全新的部門，專門負責研究與開發我們虛無自由抵抗力量方麵的全新科技，不知道你是不是有興趣。”

  他應該是沒有聽過查索迪亞說起響虎自己的就職意向，但聽他這麽說，響虎也不免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來。

  他不同於終焉鎮的大家，畢竟在虛無世界裏廝混了這麽久，就算日常聽大家談起，也會對斯賓格的種種作為有一份特別的敬重與尊敬。

  對於這樣大人物純屬好意的邀請，以純粹兒女私情的理由去拒絕，總覺得不是那麽嚴肅和莊重。

  但斯賓格終究敏銳的發現了他的為難，沒有問原因，反而帶著些鼓勵的微笑看著他：“有什麽想法？說說看。”

  “我……我想加入遊擊武裝！”雖然有些不好意思，感覺這麽說有些任性，但響虎仍舊堅持著自己的選擇。

  斯賓格的眉頭皺了起來，這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嚴厲。

  “這樣麽？似乎有些浪費的樣子呢。”他偏著頭喃喃的嘀咕了一句，隨即轉過頭直視響虎，臉上又恢複了那種笑容：“我以為你這樣的孩子，是不會有認為戰鬥才是為雙賢城，為虛無自由抵抗運動做貢獻的想法呢。”

  響虎耳尖的聽到了他的嘀咕，又聽得他略帶責備的話語，卻精神一振，似乎終於找到了能暢所欲言的機會。

  從查索迪亞離開到現在，他其實也一直在嚐試著說服自己，他並非純粹因為雅可可做出這樣的選擇，而是因為這樣是正確的事。

  這樣的心裏建設在他來看是必須的，因為這樣能擺脫對對方的犧牲感，而避免犧牲感帶來的忍不住的對感情更多的要求與索取。

  這是響虎的感情智慧，即使你真的在為對方付出犧牲，但時刻牢記這種犧牲感隻會為你的感情帶來破壞，而不會有任何建設性作用。

  “這並不浪費，先生。”響虎挺直了腰：“除了希望加入遊擊武裝，我已經答應了查索迪亞加入他們訓練部新設立的機體格鬥研究所。而遊擊武裝第一線的體驗，能給我的研究帶來任何人轉述都無法給予的第一手靈感。”

  “隻應用於機體格鬥領域的話，未免也太辜負你的才能。我一直覺得，能發明出離心式物質粉碎分離器的你，能在更寬闊的領域發揮你的創造力。”斯賓格並不曾因此寬慰，神情仍舊有些沉重與壓抑。

  “那隻是一個巧合，先生。”響虎笑了笑：“bc2764廢棄物分離回收站本就是一個接近完善的項目，我不過是在原本的思路上做了些微的調整，使之更符合現實罷了。所有有幸獲得您讚賞的創建，其實都不過是某種程度的取巧而已，我或許並不如您想象的擁有多麽卓絕的才能。”

  這不過是一個過渡，接下來，才是響虎真正想說的，反駁斯賓格的話：“而且先生，您不認為，現階段提升戰力才是我們最重要的事情嗎？任何一項真正的科技進步，從概念提出到理論驗證，再到技術應用開發，都需要海量的投入，還必然會走無數的彎路。無論從知識積累還是資源投入乃至科研人員的儲備來說，我們都並不具備跟人類比拚的實力。他們近百年前隨意丟棄廢止的bc2764廢棄物分離項目，隻稍加改進都能成為我們賴以形成反抗力量的無價瑰寶，這樣的項目，他們還不知道有多少，我們怎麽跟他們比？”

  “而且，我認為也沒有那個必要。畢竟，我們並不是想證明我們比人類優秀，而隻是想爭取一份自由存在的權力罷了。一股能保證我們不會被輕易消滅，至少是不會被他們不付任何代價的消滅的軍事力量，加一份能夠脫離他們的鉗製獨立存在的工業體係，能逼迫他們來和我們談判，對我們來說足夠了。真正科技的研發並不能給我們的目的帶來任何幫助。”

  從聽說起，響虎就一直在盡全力在理解斯賓格曾向平克他們描述的他的誌向，他為此崇拜這個人，也曾為這份誌向的壯闊心潮沸騰。

  但當直麵斯賓格的時候，他卻發現斯賓格似乎有偏離他理想的傾向。

  響虎忍不住竭力想指正些什麽，仿佛那他聽來的理想已經成為他共有的理想般，雖然他的指正或許對斯賓格來說，是種冒犯。

  斯賓格果然陰沉著麵色看著響虎，權力向來是最能腐化人的東西，即使到他這樣的境界，在手握大權後突然被一個毛頭小子當麵因為自己的善意而指出自己的錯誤，也難免會有些不快。

  過完嘴癮的響虎，一時不由心頭惴惴。

  但他很快展顏笑道：“的確，你說的對，是我有些好大喜功了。”

  “不過……”他微笑著繼續：“我突然又幹勁滿滿了呢。哪怕是為了不讓你這樣的年輕虛無埋沒在最底層的枯燥勞作中，而擁有發揮自己才能的機會，去為這份我們共有的文明的發展貢獻更多的力量，這也會是值得我奉獻終身的事業。”

  包括平克在內的所有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然而，會讓斯賓格於繁忙之中抽暇至此的理由，其實並不是響虎。

  即使響虎有作為雙賢城某種象征的重要意義，以及是離心式物質粉碎分離技術這項雙賢城核心基礎技術的發明者，他也並不擁有這樣的地位。

  對於響虎，他不過是剛好恰逢其會對於終焉核心人物之一禮節性的關注、讚賞以及問候罷了，雖然問候到後來他的確是認真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但這與他本次到訪的真實用意並無關聯。

  他真正的目的，是為賈森的酒館送一枚枕頭，雖然他幾乎可以肯定的說不可能知道賈森與林東閣有關於酒館的計較。

  在殼陽這批到達雙賢城的虛無中間，除了格鬥團的虛無們與難民虛無，還有第三種虛無，斯賓格正是為此而來。

  賈森與努諾依荔，還有莫文吉在內的三人並不孤單，這次跟著虛無們的隊伍行動的，還有一批因為殼陽的覆滅而剛剛成為虛無的人類。

  他們大都不是暴亂的參與者，大多數是發現情況不對從殼陽夢境係統中蜂擁登出的普通市民。

  然而，在人類那邊，已經成為亡者虛無的他們顯然並不會得到太多的特殊待遇，在人類眼中他們就是虛無。

  這群人此時圍繞在莫文吉的周圍以他為首，但怎麽安排他們，成為雙賢城的一個難題。

  雙賢城的領導層畢竟青澀，在隊伍到達之前有過於想當然的認為隻有難民虛無與格鬥團虛無，對這類人員的存在並沒能夠很好的預判。

  既然已經到了雙賢城，且不論他們現在從任何意義上來說都已經是虛無了，退一萬步講不承認他們的虛無身份驅逐他們，也會暴露雙賢城的所在。

  而安排他們與其他普通虛無在一起，也會是一個相當大的隱患。

  因為這群人其實並沒有足夠的經曆去完成從人類到虛無的身份轉換，貿然放任他們與普通虛無相處，必然會導致這樣與那樣的衝突。

  斯賓格碰巧想到了終焉鎮，這其實也是一群並沒能完成人類與虛無之間身份認同改變的虛無。

  他在想，可不可以請終焉鎮用他們這處與大多數虛無形成隔離的空間，收容這群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