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散了吧？”平克試探性的問道。

  該聊的似乎都聊完了，也不見這幫人有什麽新的話題提出。

  已經這麽晚的時間了，努諾依荔都已經靠在賈森肩膀上犯迷糊了。

  銅錘和鐵錘已經爬在傑貝妮卡的膝蓋上沉沉睡去，即使已經開始呈現成年人的麵容，熟睡的臉卻依舊有孩子一樣的天真。

  幼年組中，似乎隻有憨憨扔精精神神警惕性十足的盯著伊塔爾漢的酒杯在犯怵。

  憨憨不喜歡這種味道，可是伊塔爾漢說他是男子漢了，男子漢哪裏能不喝酒？所以時不時會趁著憨憨不注意灌他一兩口。

  可平克麵館裏，大家卻似乎如同長在了身後的座椅上一般，沒有一個人離開。

  平克也了解，其實他也一樣，不過是貪戀響虎與雅可可都在，這種一家人齊齊整整的氛圍罷了。

  響虎仍舊時不時的打著飽嗝，可平克卻發現雅可可的神色中似乎也出現了一絲疲憊。

  畢竟在神經高度緊張中勞累奔波了很多天了，雖然她強忍著不讓大家看出來，可是之前的話題恐怕她也一直不怎麽感興趣，大家也主要是說給響虎聽的，這加重了她昏昏欲睡的感覺。

  平克有些心疼，於是瞬間做出了決定。

  來日方長，畢竟還有客人在，一直這麽耗下去也不是回事兒啊，也隻好他來出麵演這個惡人了。

  “散了吧！”傑貝妮卡淡淡的接道，斜眼橫了一眼欲出聲反對的詹姆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雅可可的方向，粗神經的詹姆斯這一次卻秒懂。

  “散了散了，時間長得是，雅可可也得休息啦。”他大聲的嚷嚷起來，趕鴨子一樣的開始轟著大家離開。

  林東閣卻沒主動過去幫傑貝妮卡照顧鐵錘和銅錘，反而靠近了平克這邊。

  “那他們……”他努嘴示意了一下賈森和努諾依荔：“我先帶去我的青樓？”

  這話說的，不知道的人大概還以為他要逼良為娼呢。

  林東閣早搬去了傑貝妮卡那邊，他的怡紅院因此也空了下來，更多的仿若是一個他調配各類飲品的工作室的性質，有足夠的空間供夏森和努諾依荔借宿。

  平克點了點頭，他這裏空間有限，還真的沒預備多餘的房間。

  於是林東閣去傑貝妮卡旁邊從她手中接過了已經睡迷糊了的銅錘的手，牽著他來到賈森的旁邊。

  “咱們三個牽孩子的正好一路。”他笑嘻嘻的衝賈森說道：“早就給你們安排好住處了，跟我們來吧。”

  終焉鎮並未曾預料到賈森和努諾依荔的到來，所以其實根本沒什麽準備。

  但林東閣的怡紅院，倒是的確早就有了的，他那具早就安排好了倒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此時的賈森也已經牽著努諾依荔站了起來。

  憨憨跟伊塔爾漢是有點勾肩搭背意思的，因為伊塔爾漢喝得略有點多，得憨憨扶著他點。

  正如林東閣所言的，在場牽孩子的剛好就他、林東閣和傑貝妮卡三個，倒正有那麽點開完家長會被老師們告完狀各自牽孩子回家修理的家長的意思。

  賈森溫和的笑了笑：“那有勞了。”

  他沒什麽挑剔的，至少比起在這裏毫無熟人的其他也曾為人類的殼陽居民，他和努諾依荔的情況已經好太多了。

  若說對未來沒有茫然，那是不可能的，他擔憂的不止是他自己的未來，更有努諾依荔的。

  他們的碳基身體都已經損毀，他為此而難過了很久，倒是努諾依荔反過來很看得開的安慰他說，雅可可和響虎沒有碳基身體不也一樣活得開開心心的？

  畢竟還是孩子，很多事不如他看得深入與長遠；但也未嚐不可能是早慧的努諾依荔看出了他的難過，故意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來寬慰他。

  隻是現在，想再多也無濟於事，他必須接受努諾依荔已經成為一枚虛無少女的事實，雖然這是他並不希望發生的現實，從這個角度他果斷拋卻了對人類命運的擔心，由衷的感覺雙賢城的存在的確是一件好事。

  待到大家離開，雅可可起身打了個嗬欠，開始順手收拾起麵館裏四散放置的酒盞等物。

  響虎也隨即站起身，趕緊收拾起幾個吃完麵的碗放入自己盆一樣的海碗裏，端著就準備朝廚房跑。

  “都不知道累麽？困了就去睡，這些東西擱到明天再收拾是會招蟲子還是怎麽著？”平克老爹瞪了雅可可一眼，開始不滿的嗬斥，但誰都能聽得出那嚴厲語氣裏其實滿滿是心疼。

  “喔！”雅可可幹脆的放下手裏的杯子，轉身就準備上樓了。

  在路過仍舊端著酒杯板著臉坐著的平克身邊的時候，她突然伸手抱了抱他，像拍小孩一樣輕輕在他背後拍了兩下，然後鬆開手，繼續打著哈欠拖拉著雙腿往樓上走去。

  平克愣了愣，眼睛突然有點濕，嘴角卻是不自覺的開始朝一個極限上彎的角度擴張了。

  就算再偽裝平靜，抖得快撒光了的杯中酒也足夠反應他內心的激動：他的雅可可，情感遲鈍的雅可可，不光學會了捉弄響虎討好他，還學會安慰人了呢。

  這卻完全是他的腦補了，小虐一下響虎消解他的怒氣是雅可可很早就會的招數，隻是抱一下的安慰與親近？

  那隻是雅可可發現詹姆斯好像很想抱一抱她，然後抱過之後好像心情很激動很開心的樣子，所以她就依法炮製給了每個人一個擁抱。

  別人都有了的，平克老爹當然也得有。

  之所以之前剛見麵的時候沒給一直到現在才抱抱，理由其實很簡單——有別的事情分散注意，雅可可忘了，這會兒才想起來。

  我們似乎不應該讓那個濕了眼眶紅了眼睛沉浸在女兒長久離別後給予的一個擁抱的溫暖的老人家了解這個過於殘忍的真相，且讓他在這種假象裏多激動一會兒吧。

  努力深呼吸幾次，平複住自己激動的情緒與顫抖的手，平克從瓶子裏又到了些酒吞了一大口下去。

  烈酒帶來的喉管與胃中炙燒的感覺，終於中和了這位老人家激動到有些發熱的鼻頭和麵頰的熱度。

  他使勁兒眨了幾次眼睛，把眼眶的濕潤和眼圈的微紅眨了進去，然後又擺出那副自認為非常威嚴的不滿的模樣，開始朝廚房內呼呼喝喝：“你給我出來，別以為躲進去就能糊弄過去。”

  響虎於是堆出一個討好的微笑，慚慚的從廚房內挪出了身形，做好誠惶誠恐的準備迎接嚴厲老嶽父的怒火。

  可就在此時，一個不受控製的響亮的飽嗝破壞了他所有醞釀的情緒和精心的準備。

  平克剛不滿的瞪著他緩緩啜飲了一口酒，許是剛剛那個擁抱帶來的好心情的緣故，此時聞聽那響亮的飽嗝和看到響虎狼狽的姿態，頓時沒忍住一口酒全噴了出來。

  氣氛陷入死一樣的尷尬當中，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

  過了良久，平克終於一聲歎息。

  能怎麽辦呢？都已經破功了，再擺回去嚴厲老嶽父的模樣也大概也嚇不住這個看似沉悶其實機靈有主見的小子了。

  他一個老油條，總不可能讓個孩子來打破僵局吧。

  “那兩個人，你希望怎麽安排？”先從不那麽重要的地方展開話題吧，他想。

  那兩個人，指得是賈森和努諾依荔。

  “他們……對雅可可挺好的。現在……也應該沒法回到人類那邊了。我想……是不是可以……安排他們住在終焉鎮？”

  並不像老油條平克那樣可以迅速的擺出若無其事的模樣，響虎此時仍舊持續著因那個不合時宜的飽嗝兒帶來的尷尬中，有些吞吞吐吐的問。

  平克讚許的點點頭：“剛剛聽雅可可說起的時候，我也是這麽想的。他們剛失去人類的身份，直接扔到外麵那群虛無中間也不是太合適，論起跟雅可可的關係，的確安排在終焉更合適一點。”

  他認真的看向響虎：“你對雅可可的照顧，我們其實很滿意。”

  “啊？”響虎恍惚了，從他開始重新接觸到終焉的諸位老家夥，大家給他傳遞的信息可完全不是這樣啊，搞到他一直忐忑的不行。

  “嚇嚇你，看你以後能不能做得更好一點啊。你要不心虛又哪裏會被我們嚇到？”平克又瞪了他一眼。

  響虎有些慚愧的低下頭。

  雖然他捫心自問是盡心盡力了，可的確是因為他的原因將雅可可帶入過危險中，也與雅可可失散過，他不敢說真的把雅可可照顧得多好。

  “有些事情，也始終是無法預料的，我們也沒辦法苛責你太多。”平克繼續歎著氣：“但根據林東閣那個老小子回來講的路上的經曆，以及我們打聽來稻香城的情況，就算外界的環境變了，你對雅可可的心意還是跟在腐海一樣的。”

  “我們老人家，能要求的也就是這個了。”他再度看向響虎：“這不過分吧？”

  響虎趕緊搖頭，這他要敢認為過分，那大概是他不想活了。

  “所以，不要想太多。隻要你好好對雅可可，我們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平克搖搖頭，隨手丟出一個鑰匙樣的物件給響虎。

  響虎伸手接過，那鑰匙卻似乎穿透了他的雙手，悄無聲息的融化到他的皮膚中，刹那間響虎覺得自己的核心思維程序裏多了些什麽。

  “我們老啦，雅可可又不是這塊料，這些事情必然是要你承擔的。你雖然複製了夢境程序到墳堆鎮，現在又擴建成了雙賢城，但源出bc2764廢棄物回收站的東西，最高權限還是在我這裏的。”平克眯了眯眼睛，老狐狸似的：“現在就交給你了。”

  “喔！”響虎顯然並沒有太明白這意味著什麽，隻是老老實實的答應著。

  平克又瞪他：“我警告你啊，我這裏有整個雙賢城夢境係統的控製秘鑰，很難保官方那裏還有沒有什麽隱藏的控製手段，你別不當回事兒，操著點心。”

  他說完，也不管響虎的反應，端起杯子想喝一口酒，又想起來這是自己剛剛笑噴了噴進去過鼻涕口水的杯子。

  他懶得再取一個杯子過來了，響虎又沒有眼色懂得趕緊狗腿的取一個杯子給他遞過來，於是很嫌棄的把杯子隨手丟到了桌上，施施然站起身來轉身向樓上走去。

  “你也早點睡，說過這些明天早上收拾就好了。”快到樓梯口的時候，平克又站定了，回身朝仍舊在發愣的響虎說。

  “還有，雙賢城的夢境係統現在是詹姆斯和當初墳堆鎮那邊的那個什麽法約爾管著，虛無們那邊沒什麽這塊的人才。你既然回來了，也該抽時間去見見你那些舊部。”老人家裝作不經意的隨口提起，擺了擺手沒有別的話，也就那麽上樓去了，丟下仍舊呆呆的響虎。

  這幾句最後的提醒，再一次印證了響虎的猜想。

  他翻看著核心程序內剛增添的那些權限，一時難免感慨。

  之前他並不知道，原來人類在他們看重的夢境係統內，設置了如此多的安全控製手段。

  包括他以為幾近全部重新編程的墳堆鎮與雙賢城夢境係統，卻原來隻要采用終焉鎮原始的基礎數據與功能模塊，就脫離不了這些所謂的權限控製。

  這些，平克應該是連斯賓格都沒有告訴，至於最後要不要坦白，這是準備交由他回來之後決定的事情。

  說起來好像是雅可可的嫁妝一樣，但他差不多也是完全在平克他們眼前成長起來的人格智慧，又怎麽可能對他沒有一份親近與照顧？

  如平克這樣小市民的思維裏，恐怕人類與虛無的大義他從來都不曾過多的考慮。

  但自己的東西，該歸自己家孩子的東西，不管怎樣都得守得好好的了，要送人也是響虎自己去做人情，這一點卻牢牢的占據他為人準則的第一條。

  離心式物質粉碎分離技術是響虎自己已經給了墳堆鎮的東西，墳堆鎮那邊態度傾向太過明顯，他知道自己攔也是攔不住的。

  但隻要他手中還握著夢境係統的最終權限，他就有把握斯賓格拿走他們再多東西也得還給響虎足夠的報酬。

  而他安排的第一筆報酬，就是響虎的前程，響虎在這個新組織中的位置：夢境係統無可替代的最終掌控者。

  這才是斯賓格提起夢境係統對虛無重要性之後他答應對方的真正原因，這也是他給響虎講述之前發生的事情的時候反複強調夢境係統作用的目的，也是他最後一句話的真正用意。

  想明白了這幾層用意，平克其他的用意也昭然若揭了。

  爹奴始終是更重視閨女的，雖然對他親近，也免不了替雅可可約束他的態度。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那所謂對他照顧雅可可的態度滿意，原本是是挨打之後的甜棗。

  棒子沒打上，甜棗還是要給的。因為甜棗本身就能單獨起到鼓勵的作用。

  當然，夢境係統的權限並不是甜棗的內容，那是將他和雅可可視作一個整體的財產傳承，也是清楚他能力的恰當安排。

  這方麵的權限在他手裏，會比他們這幫鹹魚手裏發揮更大的作用。

  這種做事的方式顯然不會是平克自己一個人的作為，而大概是終焉全體參與認真商議的結果。

  這一夜，響虎心思翻湧，遲遲未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