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夢魘
作者:蘇行歌      更新:2021-01-16 23:31      字數:2785
  趙凰歌直接回了棲梧宮。

  東皇宮裏現下忙碌至極,知曉蕭景辰要為晚上的國宴做準備,趙凰歌便沒有回去。

  說來奇怪,分明她前世今生在棲梧宮裏住了這麽多年,可驟然回來,卻還是生出幾分陌生感來。

  在東皇宮的這段時日,縱然她起初是帶著抗拒的,可後來,卻是她人生中從未有過的安寧與祥和的時光。

  還有蕭景辰。

  想到那人,她便不由自主的摩挲著手腕。

  那裏藏著一串佛珠。

  厚重繁複的朝服遮蓋了她半個手掌,也將那一串佛珠給掩蓋了起來,叫人窺探不得。

  唯有她自己知曉。

  那佛珠染上了她的溫度,帶著蕭景辰身上殘餘的佛香,也讓她的心漸漸地寧靜了下來。

  宮人不妨她突然回來,趙凰歌擺了擺手,讓人端了吃的過來,自己則是坐在軟塌上發呆。

  其實方才,她不應該生氣的。

  分明她對趙杞年是什麽樣的人早就心知肚明,可卻還是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那會兒的火氣,與其說是衝著趙杞年,不如說,更多的是衝著自己。

  無人知曉,外表強硬的趙凰歌,心裏住著一個怯懦的小姑娘。

  她膽小、怕事、心軟、柔弱。

  她極度的缺愛,極度的渴望愛。

  哪怕親人的一點點善意,都足以讓她放下防備,坦誠自我。

  即便,對方傷她至深。

  錦繡過來請安時,就看到這樣的趙凰歌。

  她靠坐在榻上,身上的骨頭像是被抽去了,露出了柔軟的內在。

  “公主,您還好麽?”

  錦繡的聲音讓她回神,趙凰歌應聲坐直了身子,撐著額頭道:“沒事,有些累了。”

  她聲音裏滿是倦怠,錦繡過來給她輕柔的捏肩,卻被趙凰歌擋住:“你傷勢可好了?”

  見她惦念自己,錦繡笑的感動:“多謝公主掛念,侍衛們下手留了情麵,奴婢早就無礙了。”

  趙凰歌應聲,擺手不讓她伺候,自己捏著眉心,一麵問道:“本宮不在這些時日,可有人不安分?”

  這話問的卻是絳珠。

  那時候她留下這麽一顆釘子,原是要看著對方作妖的。隻是後來她去了東皇宮,便隻讓錦繡她們盯著了。

  聞言,錦繡搖了搖頭,輕聲道:“她這幾日安分的很,您放心,奴婢盯著呢,若有異常,必然先過來報與您。”

  這個趙凰歌倒是不擔心,她隨意應了,見宮人端來了吃的,稍微吃了一點。

  大抵是餓的時間太久,這會兒也並未吃下去多少,不過用了小半碗,便吃不下去了。

  錦繡想要再勸,見她臉色有些蒼白,擔憂道:“公主可是哪裏不舒服麽,奴婢去請院判過來看看吧?”

  趙凰歌漱了口,搖頭道:“不必麻煩,本宮有些倦,睡一會兒便好了。”

  見她這模樣,錦繡隻能應聲,為她拆了發飾,又將外衣掛好。

  服侍她去床上躺著的時候,到底輕聲歎息:“不過幾日功夫,您怎麽就這樣瘦了?”

  說這話時,錦繡的聲音裏也帶出些淚意來。

  從嚴華寺回來後,公主殿下的身體就沒有好轉過,原本以為這些時日養著會好一些,誰知她方才替趙凰歌寬衣解帶的時候,才發現她的腰肢竟然越發的瘦了。

  錦繡的聲音裏滿是心疼,趙凰歌則是輕笑一聲,反過來寬慰她:“瘦了不正好,本宮現下瞧著,是不是與書上弱柳扶風的美人兒,格外相像了?”

  她話裏帶著渾不在意的調侃,引得錦繡破涕為笑,又無奈道:“公主怎樣都好看,奴婢倒覺得,您先前更好看些,瞧著就讓人歡喜。”

  不像是現在,瞧著有些可憐勁兒了。

  趙凰歌知道她的意思,卻故意歪曲:“錦繡竟然如今不喜歡本宮了,本宮心碎了。”

  小姑娘話裏帶著撒嬌,錦繡正色回答她:“奴婢這輩子都喜歡您。”

  趙凰歌這才心滿意足,笑眯眯的擺手道:“這還差不多,本宮要睡了。”

  見她臉上的倦怠,錦繡也不多待,應聲之後,又輕聲道:“奴婢就在外麵守著,您有事兒隨時喊我。”

  眼見得趙凰歌閉目答應,錦繡這才將帳子放了下來。

  出門的時候,一麵囑咐宮人:“讓人將飯食都溫在小廚房,預備公主隨時用。”

  趙凰歌躺在房中,聽著外麵細碎的聲音,心裏卻半分都不得安寧。

  她側躺著身子,另外一隻手握上了自己的手腕。

  也握住了那一串佛珠。

  檀木的珠子散著幽香,終於讓她在一片兵荒馬亂裏麵,尋求到了一絲祥和。

  ……

  這一覺,趙凰歌睡得並不安穩。

  室內一片沉靜,角落的熏香氣息幽幽,分明是安神的香氣,卻讓她陷入了無望的夢境。

  那裏有趙杞年的背叛、皇兄的指責、朝臣的詰問,還有……

  北越的山河飄零。

  她仿佛沒有實體,虛無的飄在半空中,將那些殘存的記憶看了一遍又一遍,卻半分都奈何不得。

  到後來,她又像是被扯入了祖宗的祠堂之內,聽著那聲聲的問責,卻連一句辯解都說不出來。

  說什麽呢?

  說她盡力了?

  可河山陷落。

  眾生都道是她之過。

  醒來時,天色暗沉。

  趙凰歌半睡半醒,一顆心仿佛被撕扯成了兩半,一邊陷在夢魘裏不得出,另外一邊則是站在現實內惶惶不知該如何。

  枕頭早已濕了。

  她的頭發都粘在臉上,混合著淚意與汗濕,鼻尖通紅,整個人狼狽不堪。

  床上沒有鏡子,趙凰歌看不見自己的狼狽模樣。

  她蜷縮在一起,緊緊地抱著自己,在這昏昏沉沉之中,意識到自己哭了。

  夢境終於褪卻,潮水一般的往後湧著,留下的痕跡卻是抹不去的。

  她無聲的咬著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的痕跡來,那痕跡太深,已然泛了紅,她卻半分都感知不到疼痛。

  這疼痛抵不過心上半分。

  室內太冷了,分明她蓋著厚厚的被子,身上都出了粘膩的汗,可她還是覺得冷。

  那冷意是從骨髓裏出來的,凍的她牙齒都在發顫。

  在這樣的冷意裏,她終於感受到了些委屈。

  被她強硬的克製著,從來不敢示人的委屈。

  她抱著被子,在這一片昏沉中,放任自己無聲的哭泣。

  她是很少哭的。

  上一次這麽放任自己哭,還是重生之後,第一次看到皇兄的時候。

  那時候她也覺得委屈,而這種委屈在看到親人後,便克製不住了。

  可哭過了,她便還要繼續克製。

  對她來說,重生是一個機會。

  她要抓住這個機會,改變前世的命運,改變北越的結局,但她不知道,這個機會是永久到一生,還是隨時都會被收回。

  所以她的心一直都是繃緊的,半分都不敢懈怠。

  眼淚沒有用,它不能改變任何事情,這樣無用的事情,她不能浪費世間去做。

  這是她一貫的準則。

  但是這一次,她有些失控了。

  趙凰歌覺得,自己像是再次漂浮到了半空,晃晃悠悠的,找不到落腳點。

  唯有那些記憶在折磨著她。

  夢境裏的前世不肯放過她,現實裏的今生也不肯放過她。

  皇兄將她推到了眾矢之的;趙杞年防備又畏懼;還有太後的那些誅心之語。

  她突然找不到自己現在做這一切的意義在哪裏,隻是因為她姓趙,便要承擔起這些責任嗎?

  可,她本可以不承擔的。

  趙家子嗣不止她一個,憑什麽就要她來背負?

  趙凰歌也想要質問,但她甚至不知道去質問誰。

  到了最後,她隻能無聲的歎了口氣,拿帕子擦拭了臉上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