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此人多半有病
作者:蘇行歌      更新:2021-01-01 22:47      字數:2691
  好在她這些年經曆的多,雖說覺得此人多半有病,到底還是僵硬著開口:“公子,請講。”

  趙凰歌笑著點頭,卻並未立刻開口,而是先將紅泥小火爐上燒著的茶壺端了過來,格外自在的開始沏茶。

  她動作行雲流水,叫人瞧著也賞心悅目。

  清音原本是有些緊張的,可看著她這動作,一顆心卻莫名的平靜了下來。

  之後,便聽得她有些苦惱道:“故事該從哪裏開始講呢……”

  她泡好了茶,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清音倒上,之後,則是遞給了辛夷:“喝一口潤潤嗓子啊。”

  辛夷不敢接趙凰歌沏的茶,又見對方挑眉,忙的恭聲謝恩:“謝主子。”

  趙凰歌勾了勾唇,這才繼續道:“就從茶開始吧。”

  她喝了一口茶,道:“這茶葉著實不錯,上好的碧螺春,便是富貴人家拿來宴客也不錯了。不過,姑娘可知道,這世上的極品茶葉是什麽嗎?”

  清音神情一怔,不知想到了什麽,聲音都帶著幾分澀:“不知。”

  聞言,趙凰歌隻一笑,道:“那本公子告訴你——千金難買的銀針茶,自來是一兩茶葉十兩金,饒是如此,在市麵上也是有價無市。可當初查封一家官員府邸的時候,上好的銀針茶,竟搜出了足足百斤來。本公子這故事,便由這戶人家說起。”

  元興五年,朝中出了一樁巨大的貪墨案。

  兵部侍郎呂昭和,借著在兵部的便利,克扣軍餉,上欺下瞞,數額巨大。經查證之後,問了死刑。其家屬,男子充軍、女子充官妓。

  呂家有一個小姐,嬌養閨中,芳齡十六。原以許配人家,此事一出,對方匆忙退婚,上折子告罪,要與呂家一拍兩散。

  “那呂小姐萬念俱灰,意圖自戕。可事事皆有天定,她沒有死成,還被丫鬟借此機會,調換了身份。丫鬟替了她的身份,衝做了官妓,而她則是被賣到了別的人家做奴仆。”

  “可惜那呂小姐生的太過貌美,有的時候,美貌便是原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養人物,一朝成了無自保能力的奴才,便隻能任由人磋磨。被惦記上之後,她便冒死逃出,卻又淪落到青樓。”

  “她想死,卻又想活著,這一條命是忠仆換出來的,她不能辜負。而且,她想報仇。”

  趙凰歌講到這裏,看向一旁的清音。

  她的臉色極差,原本就未曾施脂粉,如今看起來,越發的楚楚可憐。

  她的唇都被咬破了,上麵染了點點鮮血,瞧著觸目驚心。

  感受到趙凰歌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她卻還能笑著抬頭,眼中含著淚水,聲音裏卻帶著媚意:“這故事太慘了,公子,奴家害怕。”

  她想要貼過來,試圖用別的來阻止趙凰歌繼續說下去。

  不過是身體罷了,反正早就髒了。

  可那些事情,她不想再聽。

  趙凰歌卻用折扇抵住了她,自己往後退了退:“本公子也覺得慘,所以本公子在想,這故事該怎樣結尾呢?”

  她聲音帶笑,眼神卻是冷的:“至親或身亡或流放,忠仆或四散或受苦,本公子設想了一番,這樣慘的故事,總該有個好結尾才是。清音姑娘覺得呢?”

  聽得她這話,清音卻是打了個寒顫,分明抵著她的是一把折扇,她卻覺得像是寒芒利刃一般:“公子這話不對,她的慘,是因為父親貪贓枉法。這世上,做錯事,總要受到懲罰的。”

  清音說話時,聲音裏都帶著顫意,手指更是深陷肉中,連指甲折斷了竟也沒有感覺。

  趙凰歌卻是嗅到了血腥味兒,看著鮮血從她的斷甲指縫裏流出來,神情有些憐惜,聲音卻依舊散漫:“可本公子話本裏的兵部侍郎,是個被汙蔑的、兩袖清風的好官。”

  她這話一出,清音瞬間抬頭,死死地盯著她。

  那眸子裏帶著赤紅,含冤帶恨,更有那點點的淒楚與無助。

  帶著戾氣,卻還藏著溫情。

  趙凰歌垂眸,將手中的帕子抽了出來,而後強硬的拽過她的手,將她手指上的鮮血擦去。

  她神情是溫柔的,聲音裏也是溫柔的:“本公子的話本裏,呂家並未貪墨。銀針茶是何等金貴之物,向來都是禦用。兵部又不是門下省,貪到死也出不了百斤茶葉。可他接觸不到,總有人接觸的到,呂家小姐想要知曉真相。她在最肮髒之地,卻也是天下消息最靈通之地,終於探聽到了陷害父親的真凶。可是啊……”

  趙凰歌替她擦完鮮血,複又看向清音:“她一個弱女子,該怎麽報仇呢?”

  清音咬唇,久久未語。

  反倒是一旁的辛夷,渾身冰冷。

  他到現在才知道公主為何而來了,三年前的貪墨案,至今名字仍舊被懸在兵部恥辱柱上的兵部侍郎呂昭和,這案子背後竟然有這樣的緣由!

  可是,公主怎麽會知道的?

  連龍虎司都不知道,呂昭和家中的親眷被偷梁換柱,丫鬟頂替了主子的事兒,她又怎麽知道,還能準確無誤的查到這裏來?

  這樣的疑惑,清音也想問。

  她張了張口,與趙凰歌相視,好一會兒才艱澀的問道:“那公子覺得,她該怎麽報仇呢?”

  趙凰歌從身上掏出金瘡藥來,替她的指甲兩側上了藥,看著那鮮血止住,這才輕笑道:“本公子是在問你啊,清音姑娘才德無雙,必能想出一個絕佳的辦法來,是不是?”

  她這樣溫柔,卻又這樣殘酷。

  將人的傷口血淋淋的扒開,指著裏麵被捅過的患處,還要點著那個位置撒鹽。

  清音神情有些絕望,目光有些渙散的盯著自己的指甲,指如削蔥根,養的尖銳修長的指甲,塗了豔色的蔻丹。

  如今指甲斷了,指縫裏卻被鮮血填滿,成了新的豔色。

  十指連心,疼的她心都在收縮著。

  卻還要回答對方的問題:“已經到了絕境,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她聲音裏帶著絕望,趙凰歌卻帶著蠱惑對她說:“不,有法子。單看,姑娘想不想了。”

  清音驟然抬起頭來。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可卻又將浮木推開:“公子說笑了,不過一個話本,你怎的當真了?”

  她方才的狼狽仿佛一瞬間被隱藏起來,唯獨那眼眶中的紅,昭示著情緒的激烈。

  趙凰歌看著眼前人,神情有些喟歎:“話本故事自是做不得真,可真的,也成不了假的。天理昭昭報應循環,時候未到呢。話本如此,現實也如此。姑娘說,是不是?”

  她話裏有話,引得清音定定的看她。

  “公子這話,怎麽講?”

  聽得清音詢問,趙凰歌複又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方才繼續道:“其實本公子寫好了一個結尾,那位呂家小姐拿了證據,敲了登聞鼓,替父鳴冤。惡人,受了懲罰。清音姑娘,你覺得這般結尾,怎麽樣?”

  清音卻是垂眸笑了:“公子好天真,她一個淪落青樓的弱女子,證據從何而來,又怎逃出生天敲登聞鼓?怕是半路就被抓回來了,這話本為了強行圓滿,也太不考慮實際了。”

  “可這話本為本公子所寫,我說有證據,那便是有證據。我說她敲得了登聞鼓,她便敲得了登聞鼓!”

  趙凰歌說到這兒,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她:“清音姑娘,你敢麽?”

  分明是質問的口氣,可清音卻不知怎的,心口都有些鼓脹。

  她咬了咬唇,聲音沙啞:“我憑什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