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李娟和大姐陳靜來到深圳後，陳材正好休假，於是也帶著老婆孩子來了深圳，一家子團聚。

  因為疫情，一家人有兩年沒有相見了。

  陳材看到媽媽李娟的第一句話就是，“媽，不管我願意不願意，您終將還是一天天老了。”

  “瞧這孩子說的，媽都70多歲的人了，能不老嘛？難道你要媽成為不老老妖精啊？”

  陳新看著老媽李娟，這個一輩子都在為老公、為孩子和為家庭的女人，一瞬間感覺那麽不真實，不禁疑惑，“媽媽怎麽好像猝不及防地就老了呢？媽媽怎麽能老呢？”

  是啊，老去，這是可預料又不可預料的事情。

  人從一生下來，就開始向著老去邁進。

  一天天，一年年，即使是我們最親的父母，也阻擋不了這個無法逆轉的趨勢。

  微弱的陽光照進來，帶來光與人的和諧。

  一家人吃著水果，圍坐一起，慢慢聊天。

  午飯李娟掌勺，心肝寶貝一樣的兒子來了，李娟拿出看家本領，做了滿滿一桌十個菜：排骨玉米湯，香煎黃花魚，瘦肉炒香幹，涼拌拍黃瓜......全都是兒子愛吃的。

  一對龍鳳胎傑傑和嘉嘉很愛喝排骨玉米湯，捧著碗喝得很帶勁。

  陳材呢，好久沒吃老媽李娟做的飯呢，筷子不停地每個碗裏都嚐一嚐，邊嚐邊讚賞，“媽，我就愛你做的這口，這兩年可饞死我了。”

  一旁的李梓琪聽著不高興了，“怎麽，就你媽做飯好吃，我做的飯不好吃啊，這我可要吃醋了啊。”

  李梓琪本意也就是開個玩笑，哪知道陳材當了真，生怕一句話得罪了老婆，趕忙解釋，“老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老媽做的飯，是家鄉的味道。至於你做的飯嘛，那是老婆愛的味道，各有不同，我都喜歡。”

  李梓琪忍俊不禁笑了起來，“行啦，逗你玩呢，看你那一本正經的樣，一點都不經逗。不過啊，你說的這話，我還是很愛聽的。這樣，獎勵你一個魚頭。”

  李娟在一旁看著，“小兒子陳材這些年，家裏單位都要忙，看著也老了不少，眼角皺紋都開始冒出來了，額頭紋也有了。”不覺很心疼，趕緊又招呼兒子，“兒子，來，再喝碗湯。”

  陳材順從地遞過碗，李娟盛了湯遞過去。

  陳新又忍不住拿老媽開涮了，“媽，您看，從小到大，您就慣著寵著您的小兒子，也不問問我。不行啊，我也要喝湯。”

  李娟知道，打小，陳新和陳材就是一對冤家，特別是陳新，老是覺得爸媽偏袒小兒子，不疼愛自己，眼下，估計酸水又冒出來了。

  “姑奶奶，碗拿過來，媽給你盛湯，都這麽大人了，吃你弟的醋還沒吃夠啊？”

  “沒夠，永遠都不夠，誰叫您和我爸盡寵著小兒子了。”

  陳材看到這一幕，又忍不住嗆陳新，“行了啊，媽都70多歲的人了，你也好意思指使媽給你舀湯。”

  “怎麽，就許媽心疼你，給你盛湯，就看不得媽心疼心疼我啊？”

  李娟知道，這一對冤家打起嘴仗來，又要沒完沒了翻舊帳了，趕緊出言岔開，“傑傑，嘉嘉，吃完飯，想到哪裏玩啊？讓姑姑帶你們去好不好？”

  “去歡樂穀，世界之窗，東部華僑城，還有大梅沙。奶奶，我們來之前，都查了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好好好，我一對寶貝孫子孫女真聰明，吃完飯就讓姑姑帶你們去。”

  陳新也沒想跟陳材對著幹，無非就是鬧著好玩而已，見媽媽李娟岔開話題，也順嘴接上，“行啊，吃完飯咱們就出發。”

  陳材他們一家待了三天，就迫不及待要回去，說單位有事，休假提前結束。

  陳利這次沒來，她負責的案子正在緊張博弈中，沒法走開。

  陳材一家離開後，大姐陳靜也回去了。

  家裏，就剩下陳新和媽媽李娟。

  母女倆一個買菜做飯，一個上午睡完懶覺起床吃早餐，打開電腦寫作。

  晚上，陳新陪著媽媽李娟附近散步。

  以前，李娟走路飛快，陳新經常跟不上。

  現在，李娟走路比較慢，走半個小時就說要休息一下，陳新就責怪，“媽，您看您待家裏都一天了，出來散步就是運動來的，您這一會就要坐下，還怎麽運動嘛？”

  “陳新，媽媽老啦，不比年輕時候，走路有勁。老年人了，腿走路多了沒力氣了。”

  “媽媽老了。”這句話，在陳新的心裏揮之不去。

  母女兩個於是坐下來慢慢聊天。

  “媽，我以前年輕不懂事，總是要求您按照我的意思來。現在啊，您在這裏，怎麽高興怎麽來，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不幹涉您了。”

  “喲，咱家陳新總算懂事了。”

  “還有，我以後也不跟我爸吵架頂嘴了。我爸脾氣雖然大一點，可他為了我們四個兒女，年輕的時候也著實吃了不少苦。人家說，孝順孝順，就是順從老人家的意思。”

  “你爸聽了這話，肯定很高興。新啊，你爸雖然老古董，喜歡兒子，他其實也是很關心你的。在家的時候，他就經常說，不知道陳新不工作，有沒有生活費，我們要不要給她打點錢。”

  “媽，我知道。所以啊，我現在突然開竅了，決定順從你們的意思，不跟你們對著幹。我打算去工作了，媽。”

  “是嗎？那太好了，陳新，你是不知道，你不工作天天待家裏寫作，媽這心裏總是覺得不安穩。這下我們放心了，你爸也能睡著覺了。你爸為你啊，經常睡不著。”

  “媽，我知道，我不工作太自私了，完全不顧家人的感受。您跟我爸放心吧，我去好好工作，掙錢了養你們，綽綽有餘。”

  李娟拍著陳新的手，看得出來，壓在心底的石頭落地了，又輕鬆又高興。

  “媽，您跟我講講唄，您怎麽跟我爸結婚的？”

  “傻丫頭，你爸跟你媽那輩人，還不都是父母之命。媽嫁給你爸後，我們兩個人沒多少工資，還要養活你們四張小嘴，供你們上學，家裏那個時候是真窮啊，找親戚朋友借了不少錢。好在，苦日子總算熬過來了。你瞧瞧，你們幾個孩子，多有出息，樓上樓下，可都羨慕得很呢。”

  “媽，我是不是盡惹您跟我爸擔驚受怕操心了？都是我不好，害你們這麽大年紀了還要為我擔心。”

  “陳新，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踏實下來了。咱找個工作，安安心心工作十幾年，就該退休了，那個時候，你想怎麽折騰怎麽折騰，爸媽就不會再管你了。”

  “媽，我盡力。說實話，我也很愧疚，像個跳蚤一樣跳來蹦去，惹得全家跟著受驚受怕。可是，沒辦法，我這性子，眼裏揉不下沙子，也不肯受委屈。”

  “陳新啊，人活著，誰不受委屈呢？你得學學你二姐和弟弟，能屈能伸，不能總是這麽任性，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

  陳新知道，自己的性子，隨著年齡增長，更無法改變了。

  於是，她岔開話題，“媽，我們家的舅舅、姨媽們，他們都好嗎？”

  “好，他們都挺好的。就是你小姨，才50多歲，患了乳腺癌，治療、吃藥，受了很大的罪，總算保住了命，現在還在治療。”

  “不會吧，我小姨？乳腺癌？小姨年輕的時候可真漂亮，我還記得她出嫁的時候，穿著一身大紅繡花的唐裝，就像電影明星一樣，她怎麽會得了這個病呢？”

  “你小姨也是命苦，操心勞碌，又加上心胸不夠開闊，可不就得病了。陳新，這人啊，凡事要看開、想開一點，活得開開心心，才能健康長壽。”

  母女兩個從親戚聊起，聊到左鄰右舍，又聊到陳新的個人問題。

  不過，陳新發現，這次過來，媽媽李娟似乎思想開通了許多，不再強求她一定要趕緊嫁人了。

  這倒是一個驚喜的轉變。

  對於陳巍然和李娟這對傳統保守的父母來說，陳新一把年紀了不結婚生子，就是大不孝，丟人現眼。

  現在這一突然轉變，倒是讓陳新很意外。

  也許，他們覺得再嘮叨，如果陳新自己沒有找到合適中意的，可能也是徒勞。

  父母解除了他們思想的禁錮，可是陳新，卻對即將到來的職場之路，有幾分害怕。

  職場戲精，職場無休止的內卷，這些，都讓陳新感覺不寒而栗。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為了家人安心，陳新不得不妥協。

  妥協。

  不就是我們生活中一直在做的事情嗎？

  為了孩子，夫妻妥協了。

  為了家人，兒女妥協了。

  為了碎銀幾兩，我們在996、007中妥協了。

  所有的妥協，都是為了生存。

  陳新跟老媽李娟慢慢沿著周圍的小區散步。

  夕陽拖著尾光，周圍的顏色變得昏黃，天空就像一個巨大的金鍾罩，把人類籠罩在一起。

  在這一片昏黃中，陳新跟媽媽一起，向家裏走去。

  未來的路，也像這昏黃一般，模糊看不真切。

  此處還是彼處，我們在哪裏，要朝哪裏去，永遠都是未解之謎。

  陳新感覺一片茫然。

  除了茫然，還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