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滿院梧桐
作者:晚生末學      更新:2020-11-12 08:20      字數:4680
  輾轉幾樓,寧暮起一撩紫袍緩緩走下了摘星樓,手上端正拿著那黑冠朝帽,倒是英氣逼人,偉岸不凡。寧暮起似有所惑轉身似是打量著那摘摘星樓,沉沉看著,似有懷念似有不解,此時寧暮起的眼簾自然是隻剩下了那高高的摘星樓,古色古香暗棕色,雕梁的朱紅色紋著精細的海棠花紋,眼眸微深,不知再想些什麽。

  “世子殿下,是還有事找夫人嗎?”跟在身後的環兒見他這副失神的模樣,微低著頭,不卑不亢開口,倒也是不逾矩。

  寧暮起聽見聲音,輕輕轉頭睨了環兒一眼,沉默不語。

  那摘星樓被驕陽的光芒所覆蓋,籠罩著一層金黃的顏色,朦朧明亮,若是再樓上便足以看到大半個蘭陵城中的繁華,在樓下能夠見到的便是仰視的大致輪廓。

  寧暮起輕歎了一口氣,將視線移到環兒雙手捧著的那盒菊花茶上,眸色幽深,轉身快速離去,不在有所停留,環兒急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夫人……”

  陳嬤嬤走進裏屋,寧氏正整個人橫躺在那毛絨絨的榻上,雖說剛入秋,寒冬還有些個把月,但是寧氏身子嬌貴,一入秋這些冬天用的東西便早早地就備下了,這都是離義天特地吩咐的,這麽些年一次都沒有變過。

  寧氏白皙光滑的手臂半撐著頭,睡眼惺忪的模樣,慵懶地靠著,倒是沒有看出半分不適來,寧氏的眼睛又恢複了往日一貫的端莊大氣和從容不迫。

  “暮起那孩子回去了?”寧氏眉眼輕挑,低沉又從容的聲音緩緩響起,在偌大人少的屋子裏格外明顯。

  陳嬤嬤一頓,隨即恭恭敬敬答道,“是,老奴已經按夫人的話讓世子殿下回去了!”

  “那孩子是個倔強性子,同阿幸一樣都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寧氏有些沉重落寞的聲音緩緩響起,透露出濃濃的無奈,寧氏輕輕搖了搖頭,微微閉上眼睛,仿佛眼中含著萬種惆悵一般。

  陳嬤嬤自然是為寧氏考慮的,見寧氏這副樣子,心中也是跟著擔憂,急忙出聲勸慰道,“夫人其實不必過於憂心,世子殿下天資不凡,年輕有為,自然是分得清是非輕重的,而大小姐蘭心蕙質,聰慧過人,自然也是能夠好生生存的,倒是夫人可要好生將養著身子,老奴看世子殿下很是擔心夫人啊!”

  “嗯,暮起這孩子我也是看著長大的,他的孝心為人我自然是不擔心的,可惜了,年輕氣盛情竇初開,終是再厲害的人不也都栽在了這情上麵!”

  寧氏微微歎了一口氣,姣好年輕的容顏,雙眸處被濃濃的愁容所覆蓋,說到底做母親了自是整日裏操心的不過多是兒女的那些事。

  “情之一字,最是容易讓人越陷越深,世子殿下情深,倒是比那些流連花叢的達官貴人世家公子要好上許多,免得敗壞了名聲!”陳嬤嬤緩緩出聲,似是帶著一抹小心翼翼,話語中透露出些許對寧暮起的維護來。

  陳嬤嬤跟在寧氏身邊許久,自然說出來的話大都也都是寧氏讚同的,隻見寧氏露出讚賞之色,卻是愁容難改,緩緩說道,“暮起這孩子本來就難聽一點,宣清公主就隻是有著那個公主的封號罷了,這是權勢相爭的年代,沒有這些利益往來拿什麽去維持平衡,倒也不是我虛榮,偏要撿個高枝,可惜啊,世事本就如此,我雖為離家婦,卻也是寧家女,總不能不為寧家考慮!”

  其實寧氏說得的確挺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誰都是有所顧忌,或許隻能慶幸的便是寧氏不是個不擇手段,強行拆散鴛鴦的人。

  “那夫人的意思是……?”陳嬤嬤細心聽著寧氏的一席話,麵色有些僵硬,生怕寧氏因此改變了注意,連忙出聲詢問。

  寧氏淡淡挑眼睨著陳嬤嬤,不發一語,半晌才緩緩開口,帶著些許無可奈何,“我還能怎麽辦,都答應了暮起,我這個做姑姑的總不好出爾反爾吧!”

  “那國公夫人那邊……?”陳嬤嬤雖聽寧氏這般說,還是忍不住擔心起來,緩緩說道,畢竟寧氏和白氏兩人交好源於姑嫂情分,如今寧暮起這般怕是有些不好收場。

  寧氏淺笑不語,仿佛一切盡在意料之中一般,運籌帷幄。

  “夫人可是已經想好了對策?”陳嬤嬤見寧氏這般樣子,心中不由得試探性地問道。

  寧氏彎唇,盡顯雍容大氣,端莊得體,嫵媚多姿,薄唇輕啟,“改日我親自回府與嫂嫂說上一說!”

  “是!”陳嬤嬤見寧氏這般樣子完全已經掌握在手中一般,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東宮。河清海晏。

  麵前的梧桐已經可以看見黃了一半的葉子,飄飄欲然,紛飛舞動。

  公冶景行看著離幸的側顏,朱唇不點而紅,眉不張而翠,在日光的折射下透露出晶瑩的光澤來,那雙眼睛仿佛能夠魅惑眾生一半,讓人不由得傾倒,如此,最好的瞬間便是:你抬頭看著梧桐,而我低頭看著你。

  “怎麽了,看阿幸緊盯著這棵梧桐,阿幸喜歡嗎?”公冶景行還是沒能訝異住心中的猜測,緩緩發問,盡量壓低著自己的聲音,盡顯溫柔繾綣。

  離幸轉頭看了公冶景行一眼,淺笑,沉默不語,隨即繼續將視線放在梧桐身上,這才緩緩開口,“我見過不少名木花草,倒是甚少見這梧桐樹,如今見來,倒是頗覺得這梧桐合我心意!”

  公冶景行聽著離幸的話,彎唇淺淺一笑,萬種風情,繾綣溫柔,微低垂著眉眼,眼中閃過一抹微光,心中卻是暗暗記下,隨即緩緩開口,“你若是喜歡,我便讓人在東宮多種幾棵!”

  離幸微頓,隨即開口,倒是想都沒想,“不用了如此麻煩了,這梧桐能夠養活本來不易,省得去浪費那麽多精力時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

  “隻要你喜歡便不是麻煩,而是我樂意之至!”公冶景行慣是會說情話之人,見離幸這般樣子,心中倒是有些緊張,他不希望離幸對他還是存有客氣,畢竟隻有真正的親密無間才能換來心安。

  離幸卻是轉眼看向公冶景行,露出一抹打趣的笑容來,倒是看得出幾分無奈,離幸扯了扯嘴角,“太子殿下倒是不嫌麻煩,恐怕底下的人也是要接了一樁苦差事!”

  “這話從何說來!”對於離幸的話公冶景行是有些不太清楚的,頓時心裏不免有些難明之意,隻能急忙開口,心中不免升起一抹緊張來。

  離幸輕笑一聲,公冶景行倒是心中波濤滾滾,急切期待著離幸的回答,卻又隻能在麵上裝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梧桐樹喜光,喜溫暖濕潤氣候,耐寒性不強,無論是太冷還是太熱都不適合栽種,蘭陵城不冷偏熱,夏日稍微炎熱,冬季卻又比較寒冷,要是想在蘭陵城這樣的地方培養出一棵好的梧桐樹恐怕是難了!”

  離幸輕笑一聲,笑意卻不見眼底,眉眼斂深,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淺意,但是卻是在眼底蕩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愁容和無奈,或許最痛哀的事情莫過於此,想留的拚了命的去留,即便是細心將養恐怕也是無濟於事,最終隻能落得一個香消玉殞的下場來。

  公冶景行自幼便與離幸相識,自幼心動,便將離幸的一喜一怒,一言一語都細心觀察,他怎麽會看不出來離幸眼底蕩漾的那抹苦澀呢。公冶景行不免心中抽疼了一下,他很奇怪為什麽她會露出這樣的神色,隻是公冶景行不知道的是後來的後來離幸都隻剩下了這樣的神色。

  公冶景行心中一慌,急忙開口,話語中充滿了濃濃的慌張之音,帶著一抹緊張,或許公冶景行都沒有察覺到吧,“阿幸,隻要你喜歡的,隻要你想要的,我就算傾盡全力也會替你實現,不過一棵小小梧桐,你放心我定讓你看到滿院梧桐!”

  離幸看著公冶景行慌張的模樣,心中一禁,緊緊凝視著他,心中五味雜陳,沉默不語。

  公冶景行見離幸這個樣子,心中不由得更加緊張了,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雙眼緊緊盯著離幸不敢錯過她眼中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隻能慌張之餘再次急忙開口,“你,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為你,東宮種滿梧桐!”

  離幸沉默了,眼底似是蕩漾著一絲輕柔的水光,仿佛想要溢眶而出,卻又遲遲不見,眉眼微深,像是強忍著什麽,離幸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成了一個拳頭,那尖細的指甲仿佛陷入了肉裏,但是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的疼痛。

  看著公冶景行的小心翼翼和溢滿眼眶的慌張,離幸心中一痛,終是沒有開口,其實,離幸想說的是,這不隻是一棵小小的梧桐,可是說到底公冶景行終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南橘北枳,便是一場所謂的落花流水,無意飄零無意泊。

  可是公冶景行這樣博學多才之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道理,隻不過公冶景行的眼中隻剩下了離幸,自然也就記不得所謂的孔孟之道,聖賢之書,而這小小的一個細節恰巧說明了公冶景行為了離幸的義無反顧,逆天改命。

  就在公冶景行快要陷入絕望時,離幸的清冷淡漠的聲音緩緩響了起來,隻是帶著一絲刻意的溫柔。

  “滿院梧桐,秋日金黃,定又是一番盛景!”

  離幸抬眼看著公冶景行,溫和一笑,掩去方才眼中的複雜和愁容,淡薄清柔倒是貴在難得。離幸看向公冶景行時似是帶著一絲釋放和放鬆,那眼底帶著濃濃的光芒,仿若真的期待這滿院梧桐。

  公冶景行聽到離幸的聲音,那顆快要沉寂的心一下子活了起來,仿若春回大地,萬物複蘇。公冶景行自然是聽出了離幸話中的刻意,但是對於公冶景行來說他已經不計較那麽多了,最起碼他的阿幸還肯對他溫柔,不是嗎?

  公冶景行慌不擇亂,卻是欣喜異常,慌張的神色溢於言表,急忙開口,“好,你若是喜歡,我便命人多種些,來日我們年年便可盡賞這金黃梧桐!”

  離幸微頓,彎唇一笑,吐出一字,“好!”

  而這簡單的一字在公冶景行的耳裏卻是怎麽聽怎麽順耳,心中一陣狂喜,麵上似是有些驚慌失措,隻不過被欣喜占了一大半。

  而離幸的心卻停留在了公冶景行那句話中“年年”二字,不知為何十多年來不曾改變過的心竟然升起了一絲期待。

  “阿幸!”公冶景行看著離幸的容顏失了神,嘴角不經意的喃喃出二字,溫柔繾綣。

  “嗯,怎麽了!”離幸不知公冶景行為何會突然如此溫柔地喚她,隻是隨意地接了這麽一句,倒是聽得出來離幸刻意壓抑的溫柔。

  “我很高興!”公冶景行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無盡的喜悅,卻又是帶著無盡的滿足,仿佛一場奔騰過後終是實現的充足。

  離幸這次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隻是離幸心中卻沒有那麽高興,心中複雜難明,摻雜著世間百味,隻是卻又不想在公冶景行麵前多加顯露,畢竟公冶景行的察言觀色能力,她是知道的。

  她不希望再因為自己的一言一行而讓公冶景行有了困擾和心痛。

  離幸淺笑沉默不語,隻是對於公冶景行來說這便足夠了。

  而一旁的眾人卻是斂聲屏氣,煙翠和落蘊是離幸帶來的,自然是要隨侍在離幸身側,而遲明自然也是要隨身保護公冶景行。

  眾人的神色皆是屏息凝神,連大聲喘息都不敢,生怕驚擾了這對璧人。

  而一貫喜歡打趣的遲明卻是一副極其濃重的樣子,劍眉星目,卻是緊皺愁容,看著自家殿下的無盡卑微和離小姐的淡漠,遲明有些時候怕公冶景行不高興,不敢開口,隻是他有時很想問公冶景行一句,為什麽就非她不可了呢?

  “這棵梧桐樹看起來想必是有些念頭了,也不知是何人將它栽種得如此之好!”

  半晌,為了打破長時間的寂靜,離幸這才緩緩開口,看著麵前高大的梧桐樹。

  公冶景行這才回過了神,看了眼離幸,將視線一同放在梧桐樹上,公冶景行心中不由得有些羨慕那梧桐樹,卻也隻能緩緩回答離幸的問題,眉眼溫柔,思緒萬千,看得到眼中點點星光和即將黯淡的璀璨。

  “這棵梧桐,是秣陵稀有的梧桐,乃父皇為太子入主東宮時親手所植!”

  “皇上?”離幸有些訝異,顯然是沒有料到這東宮裏唯一的一棵梧桐樹,竟然是出自永帝公冶懷謹之手,不免出聲發問。

  公冶景行見離幸有些訝異的神色,不由得輕笑了一聲,接著開口為離幸解釋著,卻還是難掩眼中一望無際的落寞,“對,父皇入主東宮那年正巧是及笄之年,父皇便在東宮河清海晏親手栽下了這棵梧桐,如今仔細一算來已是有將近二十年之久!”

  離幸一頓,眼中盡是訝異之色,卻是看向梧桐時閃過一抹微光,接著緩緩開口,倒是看不出任何異樣來,“二十年,那的確是挺久的,沒想到皇上竟然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單看這梧桐,便知道皇上是費了不少心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