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抓了抓頭皮：“……馬西奧這些年都看了些什麽書？”

  喬治聳聳肩：“我怎麽知道？他現在天天霸占著我的書房，我的那些書都快被他翻爛了。”

  湯姆掐滅煙頭，笑道：“你這“軟禁”真夠可以的……我猜那些書嶽父也沒看過幾本吧？”

  喬治瞪眼：“畢竟多年老朋友……你這書房也不小，我看你也沒看過幾本。”他走到書架，隨手拿起一本他翻了翻，“看看，這書嶄新嶄新的……你就沒打開過！”

  湯姆無奈道：“我很忙的，現在沒多少時間看這些玩意。這書房裏隻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在老樓裏。”

  如今克魯格家在外工作滿世界跑的，隻要有機會回摩根堡，都會帶一些書回來。這東西不算貴還很體麵，最重要的還很受小克魯格的歡迎，已經形成了風氣。

  喬治道：“你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麽？”

  湯姆想了想：“這得看人的思想高度。很多時候，正確與否隻與此有關。”

  喬治不明所以：“思想高度？”

  湯姆起身倒了兩杯葡萄酒：“我的助手薩莉您是知道的，她全家都死於墨西哥和印第安人之手。不過從人類發展和人性角度看，想要廢除奴隸製的墨西哥無疑是正義的。而從維護自己的權益和利益的角度看，他父親和哥哥也是正義的。那些印第安人更是正義的。”

  喬治接過酒杯：“……我覺得這是立場問題。”

  湯姆笑道：“有句諺語說的好，叫做屁股決定腦袋。”

  “……屁股決定腦袋？有這諺語？我怎麽沒聽過？”

  湯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屁股是由階級屬性決定的，奴隸主當然會有屬於他自己的正義。”

  喬治：“……你想說什麽？”

  湯姆：“您覺得，是想要廢除奴隸製的墨西哥人正義多一點，還是德州那幫奴隸主正義多一點？”

  “……應該是墨西哥人。”

  湯姆：“我也是這麽認為的。您想過沒有~有這樣的認知，正是因為我們的思想高度要高於奴隸主。”

  喬治同意，他愣了一會，隨後他問：“那麽，有最高的思想高度麽？”

  湯姆嚴肅道：“有的，對於人類而言，最高的思想高度就是站在人類的的角度上思考問題。”

  “拋開所謂的人種，膚色，民族，國家，階級，宗教，語言等等一切人類自身創造的隔閡與差異。隻從人類最高利益這一點考慮問題。就是最高思想高度。”

  喬治張了張嘴，什麽話都沒說出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湯姆則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與後世不同，這個時代的葡萄酒是甜的。在糖變成大路貨之後，葡萄酒商們用蒸餾法除去甜味，再勾兌酒精度，更利於保存。

  通常什麽樣的葡萄酒會拿去蒸餾呢？賣不掉的那種。

  現代葡萄酒商人對葡萄酒的過度包裝讓很多人把葡萄酒當做了皇帝的新衣。沒辦法，普通人就是這麽愚蠢，可以被人隨意的洗腦。

  見湯姆喝個酒如此牛飲，喬治撇撇嘴：“你知道喝葡萄酒為何要先抿一口麽？”

  湯姆咳嗽一聲：“好吧，為了品嚐葡萄酒特有的味道……”

  喬治大笑：“別聽他們胡扯，抿一口最初是為了防止有人下毒，避免喝的太多沒救了毒發身亡。”

  湯姆：“瓦特？……如果是砒霜，應該是聞不出來的吧？”

  喬治嘿嘿一笑：“所以我說的是抿一口的由來。以前的很多毒藥都有一股子怪味。曆史上有太多的人被人毒死，以至於有的國王養了300多人專門為他試毒，連他的床和椅子都要經常派人舔一遍。”

  湯姆臉都綠了：“……舔床和椅子？真的假的？”

  喬治笑道：“我最近找了幾個學識淵博的人，給我上上曆史課。大開眼界，哈哈哈哈……人隻有能活著，才能幹自己想幹的事情，不是麽？”

  湯姆轉身又倒了一杯：“沒錯，隻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談什麽理想。”

  喬治放下酒杯：“所以馬西奧其實高度也不夠，我的理想國考慮的是所有人，出發點是不是更高點？”

  湯姆：“……您的理想國是什麽樣的。”

  喬治笑了笑：“實際上也沒啥，就是人人都能有最基本的保障。不至於死了父親孩子就窮困潦倒要餓死街頭，母親不至於去當個妓女才能養活自己孩子。”

  湯姆：“……”

  喬治咳嗽一聲：“嗯嗯，……每個人都能有最基本的保障，就像火車站那幫人。”

  湯姆笑道：“這個其實也不難，不過需要些時間。”

  喬治：“……不難？”

  湯姆：“所有的社會問題都是生產和分配問題。馬西奧認為是製度問題，其實也不能說是錯的。因為製度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分配。”

  “不過這裏麵有個問題……生產力不足時……”湯姆頓了一下，“……不夠分！不合時宜的製度反而成了崩潰的推手。所以，我的解決辦法是提高生產效率。這才是王道！”

  喬治：“所以你搞那個美國大農場試驗工程？讓一戶人家種幾百畝地？”

  湯姆笑道：“水塔啟用後，有沒有覺得更方便了？所有人都節約了時間和精力，可以用來幹別的。這也是提高效率的方法。”

  喬治：“……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

  湯姆：“不然呢？水泥路也是。可以提高運輸速度，減少運輸損耗。可惜馬西奧還沒看到這些。他知道需要“勞動輕而易舉”這種論斷，卻還是認為改變了製度他的理想就實現了。不考慮人這種複雜生物的社會學，其實是滑稽的。”

  喬治：“……為什麽？”

  湯姆有點呆：“額……什麽為什麽？”

  喬治攤開手：“你說的勞動輕而易舉……我記得以前你說過這些……動動嘴就能造出來2000把工兵鏟什麽的……”

  “為什麽勞動輕而易舉，馬西奧說的社會就能實現？”

  湯姆哈哈大笑：“就這？……因為人類很懶！好逸惡勞才是人類的天性。如果有的選，沒人會去辛苦勞作的。”

  喬治沉默了一會：“馬西奧天天跟我說一堆東西，不過依舊沒你說的透徹。他是一大堆理論，洋洋萬言。卻不比你的三言兩語更有說服力。”

  湯姆道：“我的那個中文老師說過~人欲即天理。馬西奧主張的製度並不見得就是錯的，但時機不對。越是先進的社會製度，越是需要科學技術支撐的。”

  “最關鍵的是，越是理想社會。人類的生產積極性越是會下降。”

  喬治驚了：“瓦特？下降？”

  湯姆笑了笑：“人性決定人類社會的一切。”

  喬治：“你之前說的~欲望即天理？”

  湯姆：“您應該聽說過北方物資豐富，但有人凍死在街頭。你聽說過南方有奴隸餓死的麽？隻有打死的吧，他們生病了甚至還有醫生。”

  喬治：“……奴隸拿的少，所以夠分？”

  湯姆：“假設嶽父你能保障所有人衣食無憂，所有人歌功頌德的同時，也會出現更多躺家裏不再出去工作的人，他們寧可在家甩撲克，也不會選擇去辛苦工作。您剛才提過，火車站那幫人，還記得麽？不工作的人能衣食無憂，那些辛勤工作的人隻會撂挑子。最後您的理想國注定會因為後繼無力而崩潰。

  喬治：“……”

  19世紀搞社會實驗的人多如牛毛。連馬克思都在法國某個社區搞過共產主義實驗。然後說行了。

  美國這種狀況在南北戰爭後基本消失。結局是銀行家團體共濟會一家獨大。

  曆史上加州那個搞木柴的社區，社員們最後連個照明燈都不願意去搞，非要等工作人員來幹。這種社區，崩潰也就指日可待了。

  而東部那個造銀質調羹的群婚團體，在調羹利潤下降和領導者去世後，很快就分崩離析。

  湯姆認為，那種認為一夜之間就能實現某種理想的人，也是一種反動派。他們除了為後人提供反麵教材，沒有任何用處。

  喬治：“東拉西扯說了半天，我看出來了。你的目的就是維持現狀？無論是馬西奧的，還是我的觀點，你其實都是反對的？”

  湯姆：“我說過，你設想的社會保障製度，不難。隻是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