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關閉。

  林謹言拖出書桌前的椅子，放低了姿態：“您請坐。”

  方敬文目光怪異地掃了他一眼，點點頭，側身坐下。

  小棠這才搬出來沒幾個月吧，怎麽倆人連做事風格都學得這麽像？

  說是高中同學……

  難道高中時候就已經不清不楚了？

  林謹言在高度稍低的床沿坐下，微微躬身，不至於讓對方仰視，也沒有掩蓋身上的精氣神，算是把表麵功夫做得恰到好處。

  “嗯，你的個人情況和家庭狀況，我都聽小棠說了……你們倆的關係，我差不多也已經猜到了……”

  方敬文坐下後開始講話，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隨後稍稍斟酌了一下語句，才又平靜說道，“其實我真要反對什麽，估計小棠也不會聽我的話……畢竟她現在有了自己的經濟來源，不用再在物質生活上看我和她媽的臉色，至於其他方麵……你之前應該也聽小棠提起過吧？”

  他看著林謹言，輕歎一口氣，“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如果不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其實我也很願意看到她搬出那個家。”

  林謹言嘴唇動了動，想要說開口些什麽，最終卻還是沒有出聲。

  “嗬，要是早知道她會搬出來，我當初肯定第一時間把她接去我那邊……我那個新家雖然不算富裕，但讓她過上一陣安穩日子還是可以的。”

  方敬文自顧自地在那兒念叨著，態度十分隨意，就像是在跟多年未見的老友談心，“現在既然她都已經在這裏住下，學校也已經開學了，那我也不好再讓她換地方。”

  “我這裏去學校挺方便的，而且也比待在學生宿舍自由很多。”林謹言點頭附和道。

  方敬文笑了笑，沒有回應，繼續自顧自地說著：“現在小棠長大了，找男朋友的事其實我也不是很反對，但是你們現在就同居……”

  “您可以看成是合租，不是同居，畢竟我們現在還是以完成學業為主，不會整天都膩在一起，膩到連未來都不去考慮。”林謹言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連臉都不紅一下。

  “合租……”嘴裏咀嚼著這個詞，思索片刻，瞥了他一眼：“那你是怎麽考慮的？以後打算做什麽？”

  在他眼裏，眼前的林謹言，終究是個剛剛成年的大男孩。

  即使表麵看上去再怎麽成熟穩重、能力再怎麽強，那也都是虛的。

  還沒有走入社會的孩子，看待一些事物的眼光，終究會過於理想化。

  對方所設想的未來，也隻是存在於理想中的未來，基本經不起柴米油鹽、平淡枯燥的生活考驗。

  “首先，我現在有屬於自己的一套房子，至少住處的問題，以後是不用太擔心。”林謹言直言道。

  方敬文微微皺眉，沒有回應。

  這確實是無法反駁的實話。

  “然後生活方麵，我跟方棠一直都有在網上發視頻、做些內容輸出……我說得保守一點，按照我們現在的發展趨勢，想在大學畢業之前賺夠一輩子花的錢，完全不是問題……這些您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在網上隨便找人問問。”

  林謹言語氣平緩，表情自信，不驕不躁，仿佛是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小事，“就算拋開做視頻不談，我也是臨江大學學計算機，按照目前這個行業的發展前景來說，我之後就算賺得再少，穩定下來的月薪也至少能在一萬以上。

  我知道這也不算什麽，但是加上前麵那些條件，還有方棠自己的收入，我們倆以後不求大富大貴，至少單純地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還是很輕鬆的。”

  “……”方敬文聽完，繼續沉默。

  他還是沒有找到可以反駁的點。

  對方說的雖然都是未來，但確實也是比較現實的未來。

  做視頻賺錢這方麵，他即便不是很了解，也不會太過質疑。

  因為他已經聽過太多太多類似的例子，傳統觀念早就發生了改變。

  而對方的後半段話，顯然也是偏向保守的說法……前提是，對方確實有自己女兒說得那麽厲害。

  “至於感情方麵，我們誰也沒法做出保證，隻能大家先走著看。”

  林謹言話鋒一轉，直接跟老丈人聊起了情感問題，“我跟方棠都比較宅，嗯……也就是大多數時間都喜歡待在家裏的意思。平時大概就是吃飯、學習、玩遊戲這樣的日常活動，從來都不會去夜場，最多也就是跟學校的同學搞一些聚會活動，做做小遊戲之類的，連酒都不會碰。”

  他輕呼一口氣，總結道，“在滿足了物質條件的情況下，剩下的生活，就得靠我們倆自己去經營、磨合，別人沒法參與太多……就算我們最後沒能走下去，那也是單純的感情衝突，跟其他的問題沒什麽關係。”

  微頓半秒，他又補充了一句，“相信您也清楚，這個問題單純看人外表是看不出來的，必須要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才能慢慢地相互了解。”

  “……”方敬文一臉恍惚。

  事實上，對於女兒的男朋友，他隻關心兩個問題。

  一，人品。

  二，會不會讓女兒受苦。

  這兩者分別對應著精神和物質方麵的需求。

  其他諸多的細節，也都可以包含在這兩個問題裏。

  然後……林謹言的那番話，主要講述的也是這兩個問題。

  可以說，林謹言在這兩點上已經拿捏得死死的，完全讓人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就像知道他的心事一樣……

  要不是他察言觀色的功夫還算了得，看出了對方言語間的真誠，他甚至都要懷疑對方或許是個縱橫情場多年的江湖老騙子。

  十八歲的老騙子……

  現在的年輕人，都已經這麽厲害了嗎？

  “那個……您應該會同意吧？”林謹言試探性地問道。

  “現在談這些還太早了一點。”方敬文擺擺手，“你剛剛自己也說了，學業為重，結婚的事——”

  話說到這兒，他忽然僵住。

  結婚？

  他剛剛提了“結婚”？

  他怎麽會提到“結婚”？

  另一邊的林謹言也懵了，瞪著一雙迷茫的大眼睛，傻傻地看著他。

  “那個……”方敬文抬手摸了摸鼻子，借著調整坐姿的動作，稍稍掩飾了一下臉上的尷尬。

  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林謹言先前的那番話，其實是把單純的同居問題，慢慢聊到了結婚的高度上。

  他順著對方的邏輯思考下去，也就很自然地想到了嫁女兒的問題。

  然後一時不察，竟然說出了“結婚”這個詞。

  這算什麽事？

  他都還沒同意倆人在一起呢！

  那可是他親女兒！

  “我知道了，學業為重，結婚的事先不急。”林謹言認真點點頭。

  “……”方敬文自食苦果，無話可說。

  “那方棠就先這樣住著？”林謹言又問。

  “……”方敬文輕歎了一口氣。

  他是真的覺得不合適，但是心裏有一半理智已經被對方說服；剩下那一半理智也充滿了對自己女兒的愧疚，基本與放棄無異。

  而且現在讓方棠搬出去，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新住所。

  最關鍵的是，女兒對他的感情遠沒有小時候那麽親密，基本不太可能會聽他的話。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去拒絕。

  “就……先住著吧。”

  “謝謝叔叔。”林謹言朝他鞠了一躬，臉上終於帶上了如釋重負的微笑。

  “不用。”方敬文擺擺手，站起身走向臥室房門，“先出去再說。”

  嘴上雖然已經同意，但他心裏還是有些不待見對方。

  ——養了好多年的白菜突然被一頭豬給拱了，這事兒擱誰身上都難受。

  關鍵是這頭豬很很優秀。

  心裏非常不爽。

  想揍人出氣。

  ……

  晚上九點，月明星稀。

  萬裏無雲的好天氣，亦如林謹言和方棠此時的好心情。

  三人在客廳結束交流後，方敬文走到玄關處，打開大門，回首告別：“不用送了，你們好好休息吧。”

  “下次有空要過來吃飯啊，你都沒嚐過我的手藝。”方棠原本想拉著他的手撒一下嬌，但是感覺有些尷尬，隻好把這個想法壓會心底。

  “好，下次一定。”方敬文勉強露出微笑，點了點頭。

  剛剛看過幾個o站視頻之後，他一不小心就被這個詞給洗腦了。

  “叔叔路上小心。”林謹言禮貌告別了一句。

  方敬文將目光轉到他身上，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麵色平淡道：“照顧好小棠。”

  “我會的。”林謹言認真道。

  “那我走了。”方敬文邁步走出大門，思慮兩秒，又回頭叮囑道，“注意安全，我可不想太早抱外孫。”

  方棠：“……”

  林謹言：“……”

  直到方敬文關上大門離開了好久，室內的兩個人才慢慢回過神。

  對視一眼，又迅速分開。

  曖昧的氣氛在空氣中迅速蔓延。

  “現在算是名正言順了吧？”林謹言若無其事地問道。

  “嗯……”

  “那是不是可以做一些更親密的事了？”

  “要我揍你嗎？”

  “你可以再溫柔一點。”

  “那就掐你吧。”說著，方棠就伸手抓住他胳膊上的皮肉，輕輕掐了一下。

  力道很小，一點都不痛。

  林謹言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轉身回到客廳的沙發上：“獲得了長輩的認可，是不是感覺心情愉悅了很多？”

  “感覺緊張了好多，害怕一不小心就被某人給偷襲了。”

  “你再這樣說，我可就真偷襲了。”

  “不要！”方棠小兔子一樣蹦到他身邊，歪頭倚靠著他的肩膀，“我家阿言對寶寶最好了，才不會欺負自家的乖寶寶呢，對吧？”

  “……”林謹言聞言整整愣神了三秒鍾，這才有些有些驚奇、有些好笑地望著身邊的女孩，“你什麽時候學會這種撒嬌方式的？”

  “怎麽，不喜歡？”

  “喜歡啊，喜歡得不得了，最好再多整兩句，多多益善。”

  “沒有了，就這一句。”方棠有些害羞地把腦袋埋在他背上蹭了蹭，“以後看你表現，表現得好就說給你聽。”

  “那怎麽樣才算是表現得好？”林謹言聳了聳肩膀。

  “你自己想咯，這都要我給你提示嘛。”方棠抬起頭，沉默片刻，轉而問道，“你剛剛跟我爸在房間裏聊了些什麽？”

  “聊結婚的事。”

  “你認真的，說實話！”

  “我說得就是實話啊！”林謹言笑道，“你爸真提了結婚的事，不信你自己去問他。”

  “真、真的？”方棠有些疑惑，又有些害羞，“他怎麽比我們還急？”

  “誰知道呢，可能是急著抱外孫吧。”

  “胡說，他剛剛還說不想太早抱外孫的。”

  “那句話的重點其實是‘注意安全’。”

  “你還提！流氓！”

  ……

  晚上睡覺的時候，林謹言仰躺在床上，給何遠發了條微信消息。

  雙木言：再過兩天就到國慶了，人員名單確定了沒？具體去哪兒玩確定了沒？

  何遠那邊似乎正在玩手機，回消息幾乎就是秒回：現在這事兒不歸我負責了，我就是個混吃混喝的路人死宅，別問我。

  林謹言看到這條消息，微微一愣，立即打字問道：你被人搶了領導職位？現在是誰在負責？

  止戈：什麽領導職位？說得跟職場競爭似的，你別瞎搞啊！

  止戈：我是覺得自己沒能力策劃好這次活動，所以就就把任務交了出去，現在由“清酒客”張立軒負責，你之前跟他拍過視頻，應該還記得他吧？

  雙木言：哦，記得。

  雙木言：那你之後也沒有協助張立軒策劃活動？

  止戈：懶得管了，讓有能力的人去處理吧。

  雙木言：……

  雙木言：那我去問問張立軒。

  發完消息後，林謹言沒有退出聊天界麵，而是重新翻看了兩遍前麵的聊天記錄，細細揣摩了一下對方的心思。

  看起來，對方除了是個老好人，還是個相當敏感、不自信的人。

  或者說，還是不善於交際，麵對一些不熟悉的網友時，喜歡把自己藏在人群當中，不願意讓自己成為焦點。

  ‘老社恐了啊……’

  他在心裏喃喃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