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3章樸田的記載一
作者:王一了      更新:2020-11-05 01:54      字數:5723
  …………

  我叫樸田。

  這是我為自己寫的手記。

  目前,我不想給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其中的文字。隻要沒有什麽特殊情況,恐怕今後也是如此。

  該手記準確而詳盡地記載下了距今許久前——去年8月1日至4日,這個“狗肉坊”中發生的事件。

  動筆之初,作為記載人,我樸田向自己鄭重發誓該手記中不夾雜任何虛假事件。作為老宅的看管人,我會原封不動地記載下自己的所見所聞,這是執筆該手記的第一目的。

  如果其中有些地方需要加上自己的想像或推測,我也會十分小心謹慎,盡量不使其受到自己的成見或希望的左右。

  總之,我要盡可能冷靜而具體地記載下那一事件的全過程。

  再重複一遍,這是我為自己寫的手記。我想通過這個手記,讓那可怕事件成為“過去”,永遠封存起來。

  最近,我深深感到自己上年紀了,常常忘掉一些過去的事。

  恐怕再過十年,現在記憶猶新的事情就會徹底淡忘了。

  對於十年後的我而言,這本手記肯定是本有趣的書本。

  從這個意義上講,它也算是我為自己寫的一部自傳吧(可以劃歸為懸疑自傳的範疇)。

  ——對,現在,我幹脆就抱著這樣的心境寫下去。

  那麽,該從哪裏開始呢?

  我覺得還是按時間順序寫下來比較好。為了能將自己半年前的記憶原原本本地記載下,這或許是個上上策。

  先從那幫人來到這個老宅的前後寫起………

  …………

  …………

  一。

  我是在去年7月上旬,得知他們要來這裏的。那是剛進7月不久,也就是三日、四日左右。

  …………

  現在,這個老宅名義上是十裏城中一客棧老板的“獨合院”,實際上的土地、房屋管理則由其在本地的熟人——風俊全權負責。

  就是這個“風俊”通知我那一消息的。

  風俊告訴我,下個月初,他的兒子將來這裏看看。

  …………

  那孩子本打算和朋友們在這裏逛逛,由於機會難得,就想順便到父親的地界——這個“獨合院”裏住上幾天。

  …………

  風俊讓我準備好房間,並在他們留住期間,照顧好他們的吃喝問題。

  說實話,對我而言,那並不是好消息。

  因為以前,我就不太喜歡與人打交道,這幾年就更是如此了。

  當時,我心中的真實想法是希望這幫鬧嚷嚷的年輕人不要來。

  但我畢竟隻是一個普通下人,根本無權拒絕他們的要求,隻能立即應承下來。

  …………

  在我受雇成為老宅看管人起的五年中,這個老宅從來沒有人入住過,光這一點,就讓人匪夷所思。

  這些暫且不說,還是盡力接待好這幫人吧。不知道風俊的兒子為人如何,如果他是個貪得無厭、品秉低下的紈絝公子,我就不得不竭力服侍好他,否則可後患無窮呀。

  一旦他回去後對風俊說——“把那臭老頭趕走”,那我可就慘了,而且萬一那樣,風俊也將陷入難堪境地。

  因為五年前,多虧他從中周旋,我才得以成為這老宅的看管人,對他,我可是大感其恩的。

  …………

  平素,幾乎沒有人來這裏。

  偶爾,風俊會來看看。

  除此之外,可以說就沒有任何人會來了。

  畢竟這老宅位於十裏城外的森林深處,周圍也沒有一戶人家。

  隻要不主動聯係外界,恐怕沒有人會專程跑來這裏的。

  然而,這種環境對於我這樣的隱居者來說,卻是再好不過了。

  十裏城中的客棧老板也隻是因為一時偶然記起,來過一次(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這個所謂的“獨合院”可真是名不副實。

  常常聽說最近地價直線攀高,難道他覺得在這樣一個偏僻至極的地方,能擁有這樣一個老宅也很具有價值?

  或者他就是因為一時的興起才買置下來的?

  對於他的動機,我很感興趣,但畢竟不太好問。

  最後,我很樂意地接受了這個任務(雖然是表麵上的)。

  臨走前,風俊似乎還是有點不放心“你恐怕會很累的,但畢竟就那麽幾天,忍受一下吧。至於具體時間,一旦定下來,我會告知給你………”

  聽說他們一共有四個人。

  房間和臥榻鋪綽綽有餘,但環境卻是個大問題。

  因為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打掃了。

  如果將其解釋為自己的體力近來陡然下降的話,那恐怕隻能是懶惰者的借口而已,一切都是由於我這個看管人的失職造成的,無論別人怎樣指責,都無可厚非。

  我也常常希望讓這老宅保持良好環境,一塵不染………

  但對於我這個60歲的老頭來說,打掃如如此大的房間,的確有點力不從心。

  於是,此後的一段時間裏,我每天忙碌著,整理房間,做好各項準備。不出所料,這些事情還是相當繁重的。

  …………

  二樓的四個房間是作為客房使用的,每個房間都是又髒又臭,淩亂不堪,光簡單打掃一下就讓我筋疲力盡了。

  而一樓的茅廁和廚房裏,也有許多地方需要修整。

  這老宅建成近30年了,一直放任不管,現在也該出毛病了。

  …………

  7月下旬,風俊親自前來通告。

  …………

  他們已經從京都出發,在別處轉悠後,大概三十日到達十裏城,當晚住在城裏的客棧。

  讓我8月1日去接他們。

  …………

  僅憑一句話,就對別人下結論,似乎有點主觀臆斷。

  但在風俊的話中,我總覺得他那兒子和自己想像得差不多——腦子不夠靈明。

  我還有許多老套的想像他住在奢華的大宅裏,四人抬的大轎子,隨心地問爹娘要銀子,學堂也不好好上,終日遊手好閑。

  一想到其他三人恐怕也是差不多的秉行,我的心境立刻變得鬱悶起來。

  他們幹嗎非要到這窮鄉僻壤來?

  其他可玩的地方多得是………

  至今我還能記得當時自己是一邊想,一邊唉聲歎氣。

  …………

  …………

  8月1日。

  …………

  從這裏到十裏城西城門,需要花費一個半時辰以上。

  為了時間充裕,將將吃完午飯,我就收拾停當,離開了老宅。

  …………

  前夜剛剛下過雨。

  那天有霧,路麵很滑,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拄拐走著。

  霧氣朦朧下,那早已司空見慣的風景失去了真切,讓人覺得仿佛是迷失在了虛幻中的異國他鄉。

  從河邊傳來撐船人的喊歌聲,我不由想起往昔歲月——那時我還年輕,初來乍到。

  …………

  很快,我到達城中的客棧。

  …………

  小巧、雅致的大廳裏,沒有幾個人。

  我沒發現他們四個人。

  我坐在木椅子上,掃看大廳牆上備置的書畫,喝了一會茶水。

  …………

  “你是樸田老伯嗎?”

  耳邊傳來沉穩的男聲。

  這和想象中風俊兒子的聲音截然不同。

  …………

  我抬起頭,發現麵前站著個高個長臉的年輕人。

  …………

  “果然是呀!!”

  看看我的表情,年輕人文靜地笑了笑,“嘿嘿。我是——風幾的堂哥,我叫風匕。你這特地大老遠趕來接我們,真是太感謝了。”

  “不,沒什麽。”

  沒想到對方的舉止如此彬彬有禮,我竟有點不知所措,“其他人呢?”

  “在那邊休息呢,馬上就過來。”

  …………

  說完,年輕人——風匕用大拇指碰了碰鼻子,輕輕地吸了下鼻涕,“樸田老伯,一直住在那裏嗎?”

  “有五年了。”

  說完,我從木椅子上站起來。

  …………

  “以前住在什麽地方呀?”

  “到處瞎混唄。過去也在京都住過,但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

  “雖然第一次來,但我覺得這裏不錯。”風匕眯縫著眼睛,看著大窗外的風景,“我覺得這裏的景色太好看了。這個說法是不是有點老舊?總之是超出我的想像。”

  “你能這麽想,太好了。”

  我又喝了一口茶水,便將茶杯丟在了桌上,“你覺得這個客棧怎麽樣?”

  “不很大,但十分合意。從今天晚上起,可就要麻煩你了。”

  …………

  “我那破舊的老宅子可沒法和這間客棧相比。”

  “別擔心。隻要有安靜的房間和果腹的吃食,至少我是很滿意了。”

  “安靜,我是絕對可以保證的。在森林裏,獨此一家。”

  “我聽說了。”

  …………

  “那裏位於森林深處,真的什麽都沒有。隻要你們不失望就行。”

  “那三個家夥恐怕要愁眉苦臉了。”

  說完,風匕聳聳肩,“去老宅的想法是我提出來的。我說既然來了,無論如何也要去看看那幢獨合院。聽說那幢獨合院的現主人是我伯父——也就是風幾的父親。”

  “原來是這樣呀。”

  …………

  我重新打量了他一下,“你對那老宅有什麽特別的興趣嗎?”

  “就我個人而言,有那麽一點點。”

  “什麽興趣?”

  “這個………”

  風匕正要作答,大廳裏傳來想象中的尖叫聲。

  …………

  “哎呀,來了,來了。”

  那個紈絝公子哥終於現麵了。

  …………

  一個穿著亮眼大紅袍的年輕人揚揚手,走過來。黑帽子戴在頭後。

  他這個樣子,讓人從遠處看,還以為是個女子呢。

  …………

  “我叫風幾。”

  他呼出的氣息中帶著一股子酒味。

  看來從中午起,這幫人就喝了不少酒。

  …………

  我默默地點點頭。

  風幾將兩手緊緊地揣入壞中。

  …………

  “還有兩個人在這。”他揚揚下巴。

  “讓我給你介紹一下。”風匕在一旁,摻和一嘴。

  他依次指著風幾身後的兩人說“那是安正,另外一個叫寂之。”

  “老伯多關照,多關照。”

  …………

  那個叫安正的人結結巴巴地打了個招呼,簡單一示。

  這個叫安正的,是個比我還矮的小個子男人。整個臉盤讓人覺得很大,顴骨凸出,一雙大眼睛東張西望,那神態讓人聯想到螞蟻之類的膽小蟲子。

  …………

  那個叫寂之的年輕人和風幾身形一樣。個頭很高,體格看起來蠻有力的,微微撅著嘴,看上去有點歪,他抬眼打量一番,算是打個招呼了。

  …………

  “你們都是京都傲來學堂的學士嗎?”我問說。

  “不是的。”

  風匕輕輕地笑笑。張開胳膊,仿佛在說“根本就不是。”

  “我們的學堂各自不同。今年春天,我已經進入白玉學堂的大士院了。”

  …………

  “是嗎?大士院?”

  “風匕是我們當中惟一的秀才。他那腦袋似乎與我們不一樣。”風幾拿他開玩笑,“剩下的都是尋常學堂的學士。”

  …………

  “我們曾組建了一個禪坐小隊,今年六月的時候解散了。”風匕繼續向我說明著。

  “禪坐?——你們是一起靜坐嗎?”

  …………

  “是的。風幾他們三個好像是在青冥寺認識的。有一次,他們的小隊同伴之一不在,臨時拉我頂替,就這樣………”

  …………

  對於禪坐,我可是一竅不通。

  如果是憑空坐著,那為何需要旁人呢?這讓我怎麽也想不通。

  …………

  我再度打量一下四個人。

  聽完風匕的介紹,再看看風幾和寂之的詫絕裝束,覺得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

  …………

  也許當時,我這個老下人手足無措的樣子很好笑。

  風幾抿著嘴偷樂著。

  …………

  “總之,這次出行也算是我們小隊最後一次同行。雖然隻有四個大老爺們,有點冷清。好了,這兩三天,就拜托你了。”

  …………

  …………

  接到了這四個人,我充當領路人,行走在薄霧彌漫的土路上。

  …………

  “這風景真合眼,我太喜歡了。”

  風匕走在左邊,一邊隨意地看著周邊的風景,一邊和領路的我聊起來,“我生在京都,長在京都,隻有像這樣離開後,才切身感到京都的街道太異常了。”

  身後的三個人鬧嚷嚷的。一會不管不顧的伸出手,胡亂指著;一會又大聲叫嚷著各自的見聞。

  我不禁暗暗罵說“又不是小孩子的出遊。”

  雖然我也知道過早下結論通常是不對的,但依然感到這四個人中,能和自己談得來的隻有旁邊的這個年輕人。

  …………

  “昨天去哪玩了?”我問風匕。

  “我一個人去了那個府長官邸。”說完,年輕人輕輕地吸了一下鼻子,“以前,我也去過別地的府長官邸,但風格大相徑庭。當然,將兩者放在一起比較,似乎有點不合常理。”

  “不,說不定是個很有意思的比較。其他三個人沒和你一起去嗎?”

  “是的。他們說要在街上逛逛,想認識幾個新的女孩子。”風匕聳聳肩,撇了撇嘴,“但他們好像一無所獲。”

  “哈哈哈,是嗎?——介意這裏的土話嗎?”

  “是的。剛來的時候,真煩悶死了。”

  “習慣了沒有?”

  “湊合吧。”

  風匕又抽了一下鼻子。他掏出紙,但想了想,又放回懷中。

  …………

  “病了?”

  “沒有。”他搖搖頭,“還好。主要是冷的原因。”

  “即便是夏天,這裏的早晚還是挺冷的。”

  “對我來說,與京都悶熱的夜晚相比,這裏是仙地。我最厭出汗了。”

  …………

  “聽說今年京都很熱。”

  “好像年年如此。沒辦法。”

  …………

  離開十裏城西城門,走在茫茫森林的一條小路上。

  大霧已經消散,但周圍添了幾分暮色。

  走了近一個時辰,不知是累了,還是困乏,後麵三個人的話語明顯少多了。

  …………

  轉過頭一看,安正有氣無力地走著,低著頭。

  寂之則邊走邊晃,不停地抖動著肩膀。

  “真是叢林深處呀。”

  風幾似乎有點不快。他拍拍我的肩膀,“老伯,還有多遠呀?”

  “已經走了一半了。”

  “才走了一半呀?”

  發完煩悶,他伸個大懶腰,“就算到了,如果是個啥也沒有的山間窩棚,那可就慘了。”

  “別擔心。那裏吃喝的東西很多。”

  …………

  傳來一聲脆響,隨即,風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酒味。

  風幾懊喪地咂咂舌頭“老伯!!”

  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這附近有沒有小店呀?”

  “小店?”

  “這裏沒有賣酒的地方嗎?我忘了多買一點帶來。”

  “哎呀,這附近可沒有。除非掉頭回去,再走一個時辰。要光是酒,反正我那裏有存貨,分點給你。”

  “肉呢?”

  “準備好了。”

  …………

  很快,走上了通往老宅的小路。

  那是條土路,路況不好,兩邊則是黑黢黢的森林。

  我們緩緩地行進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裏。

  …………

  “風匕。”

  左邊的年輕人依然不時地抽鼻子,我趁機提出了心中的疑問,“剛才你在客棧的大廳裏,說對這個老宅有點興趣,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

  風匕“啊”了一聲,瞥了我一眼,將頭轉向一邊。

  …………

  “李語。”

  他嘴裏突然冒出個人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