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1章戰
作者:王一了      更新:2020-11-05 01:53      字數:11738
  次日黎明,陌塵大隊大隊朝東門出發。

  這次的回援大隊全部都是陌塵大隊的菁英主力,其中吳五見的騎卒除了留在先前攻城駐地的幾百騎之外幾乎全拉上來了,總計一千多人,而元寸的火炮大隊卻多有殘缺,出於行隊速度的需要,那些重達數千斤的攻城重炮都被留在了先前的攻城駐地,現在隊中的火炮都是六百斤以下的小炮,人數也隻有八百人左右。全隊卒力約兩千人許。

  此時正值冬寒之日,雖然首府城地處炎都一帶,但天氣依然十分酷寒,沿著大道行隊的陌塵卒士身著甲胄,手持器械,個個瑟縮著身子,炮卒小隊雖然配備有騾車,但對士卒來說並沒有什麽幫助。因為快速奔跑的關係,隊列顯得很有些散亂,雖然帶隊的盜匪老卒們來來往往不停的呼喝訓斥,但卻看不出有什麽效果。

  臨近傍晚,天氣愈加嚴寒,幸虧陌塵大隊在招募士卒時把關甚為嚴格,士卒的身體素質大多良好,否則在這樣嚴寒的天氣下快速行隊,不知道要喪失幾成戰鬥力,饒是如此,騎在馬上的李陌一依然可以看到,隊伍中不停的有士卒支撐不住,倒在路旁,各自蜷縮著身子借戰栗發熱,

  “命令元寸………”

  李陌一皺了皺眉頭,實際上對於行隊路上會出現什麽樣的問題,他也沒有任何準備,“從大隊之中抽出一個小隊來撥付給元寸指揮,炮小隊也盡量騰出騾車來,組織收容隊收撐倒在路旁的士卒們………”

  當傳令卒領命而去後,他轉頭向旁邊的周全公說,“全公,現在到了哪裏?”

  “前麵就是大運河,”周全公這兩天來時刻手捧地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大運河趕到馬駒橋就好辦了,屆時把持著要道扼守要樞,可與首府城兩方呼應,必可圍剿………”

  “報……”

  雲雲地,一名騎卒飛馳而來,拖長了聲調一路狂喝,大道之上的士卒騾車紛紛讓路,李陌一抬頭望去,一眼就認出這是吳五見的隨身親卒。

  “報將軍………”親卒喘著粗氣,神色惶急,“吳某大我急報,我隊正前方發現大隊敵隊騎卒,卒力不詳………”

  李陌一霍然色變,卻聽那騎卒繼續說,“………此外,我隊西側亦發現敵隊遊騎,斥候探子不敢深入………”

  糟糕。

  李陌一此刻腦中仿佛雷鳴電閃,嗡嗡的聽不見任何聲音,模模糊糊忽然想到一個詞“圍點打圓………”

  “………將軍………將軍………”

  恍然良久,忽然發覺有人在拉著他的胳膊,一抬頭,望見周全公那張清秀的臉龐,李陌一漸漸定下神來,強自按捺下心中的驚惶,努力平緩聲調說,“事已至此,全公有何計教我?”

  周全公搖頭苦笑說,“還教個什麽?將軍說笑了。”他看上去甚為鎮定,“這回確是中了青冉那廝的奸計………將軍請看,”他指著馬鞍上那副簡陋地圖,忽然張開雙手,在身邊畫了一個大圓圈,“這裏地勢平坦,而且全是有浮草的沙石土地,正合騎卒大隊衝戰,而離我隊距最近的村莊、大成莊亦有三十多裏………而且我隊行隊疲憊,士卒勞苦,對方以逸待勞………”他歎了一口氣,“此戰不易。”

  李陌一抬頭看著身邊的火炮隊,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聽完周全公的分析,忽然冷冷一笑,“那按你這麽一說,咱們隻有投降了?”

  “自然不是。”

  周全公苦笑說,“現在我隊唯一依戰的就是器械優勢了,若是這火炮真有將軍原來說的那麽厲害,還是可以打一戰的………”言語之間,顯然對火炮小隊信心不足。

  李陌一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向周圍仔細的看了看,忽然在馬上坐直了身子,大聲發令,“停止前進,收攏隊伍,前隊列陣戒備,”他抬起手來,指著大道不遠處的那座小山包說,“後隊在那裏立小隊…………”

  話未說完,前方忽然傳來了隱隱雷聲。

  極目望去,塵土紛飛之下,三五支哨旗逐漸現出尖頂,大片大片的騎卒裹著灰塵,如同妖魅一般突然湧出了地平線,亮閃的馬刀斜指著天空,戰氣騰騰的徑直向這邊衝戰過來。

  一時之間,陌塵大隊上下,個個麵麵相覷、驚恐萬分。

  李陌一忽然側過身子,抬腿對著旁邊癡呆若傻的二愣子就是一下,二愣子頓時踉蹌一下,他茫然抬頭,隻聽李陌一麵色猙獰的大聲吼說,“二楞子,還不去傳令!!!”

  言罷,未等二愣子反應過來,李陌一馬鞭一力揮下,戰馬長嘶,猛的發力向前奔去。

  刹那間,陌塵大隊主將一人一騎,在士卒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居然迎著前隊狂奔而去………

  旗手最先反應過來,眼見將軍前進,未及思索,下意識的一夾馬腹,高舉著大旗跟了上去,隨即一眾親衛如同大夢初醒一般,紛紛叱詫著戰馬,緊隨其後。

  李陌一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嘶啞著嗓子大聲喝罵,身後的“李”字大旗在高速奔馳中翻卷吞吐,徑直趕至前列。

  各級盜匪老卒如同被大夢初醒一樣,立即反應過來,推攘著他的士卒整理隊形,前隊橫列舉炮,後隊齊齊向山包上湧去。

  隊心大定。

  吳五見策馬立在一座小山包上,一手捏著韁繩,一手擎著單筒望雲鏡,其實現在敵人的大隊已經距離不遠,不用望雲鏡也可以看得十分之清楚,他之所以擺出這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隻是想讓身後那些慌張的騎卒們鎮定下來。

  他的騎卒也多是新卒,雖然這些本地漢子在入伍之前多有乘馬經驗,但畢竟騎馬和騎馬打戰是兩回事,所以戰力實在不容樂觀。

  不用仔細觀察,從隊多年的吳五見一眼就判斷出了大致敵情,麵前的這支敵隊是全騎卒大隊,人數至少在五千人以上,而且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看上去大多數都至少有三年以上的隊齡。

  騎術精良,高速奔馳之間隊伍依然一絲不苟,數千騎卒同時行動居然連馬蹄聲都錯落有致,人不吼馬不嘶,聯絡的號角亢然短暫,猝然急停秩序井然。

  他放下單筒望雲鏡,微笑著轉身對他的騎卒掃視了一眼,身後的騎卒這個時候已經鎮定了許多,兩千多人的陣列中鴉雀無聲,隻有戰馬胡嚕著偶爾噴著鼻息。

  吳五見滿意的點了點頭,回過頭去,雖然麵上十分鎮定,但他心中卻十分之清楚。

  此刻他心中十分矛盾,他的大隊是無論如何打不過麵前的敵隊的,若是冒冒失失和敵隊交手橫拚一場,他心中實在是有些不舍………

  這一戰打完了,他以後就恐怕沒有新卒練了,他不比那步卒頭頭、炮卒頭頭這些人,他是騎將,他的大隊是騎卒,步卒大隊打完了容易補充,但騎卒大隊一旦遭到毀滅性打擊的話,再補充起來就千難萬難了。這裏不是什麽大草原,這裏是關內平原。

  不過雖然不舍,但吳五見卻也沒有違抗隊令的想法。

  到現在為止,他的一切身家性命都是將軍給的,就算全賠上了也未必沒有翻本的機會,更何況,將軍絕非尋常人等也,吳五見對李陌一隱隱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他看了看後方,心中有些焦急。

  傳令卒到現在還沒有到,是逃是戰,將軍的命令還沒有到。

  此刻,對麵的敵隊已經歇了一會了,畜力很快就會回複過來,兩隊相距不到兩裏地,數息之間就可以衝到麵前,騎卒不比步卒,如果敵兵要衝鋒的話,他無論如何也得跑起來。失去馬速的騎卒還不如步卒。

  正在焦急思索之間,敵隊的後陣忽然塵土飛揚,又是一彪騎卒趕到,打頭的一麵大旗高達數丈,翻卷之際隱約可以看到“青冉大將軍………”字樣。

  未等塵土落定,數十麵牛皮大鼓轟然齊鳴,對麵的敵隊猛的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呐喊,原本平直如一片水麵的陣線忽然波瀾策動起來。

  大隊騎卒轟轟隆隆踐踏著地麵,如一片烏雲一般劈頭劈臉的撲了過來,數千精騎不住加速,愈來愈快,牛皮大鼓鼓點如潮,如同雷聲陣陣,氣勢萬絕。

  “報………”

  一騎飛來,陌塵大隊騎卒如潮水一般層層裂開,傳令卒瘋狂的抽打著戰馬,嘶聲長呼,瞬間衝到吳五見身邊。

  吳五見心中一鬆,隊令終於來了,他一把抓住喘著大氣的傳令卒,“將軍怎麽說?”

  傳令卒呼呼的喘著氣,臉色卻十分古怪,焦急中居然透出三分扭捏,“………上將………將軍、將軍他跟我說………”

  吳五見十分不耐,同時怒火上湧,他一把拿住傳令卒的肩膀,“他爺爺的,大聲點………快點說…………”

  “………將………將軍說………”傳令卒有些失了神,掙紮著大聲叫說“………將軍說………你覺得呢………”

  “什麽你覺得我覺得的?這時候你………”吳五見有點抓狂了,回頭瞅了瞅身後,他的騎卒忽然個個神色古怪,他愣了一愣,猛的回過神來,當即狠狠地一腳把傳令卒踹下馬去,想也不想一把抽出馬刀,發狠般用刀背拍打著戰馬,一聲不吭的迎著大敵隊率先衝鋒。

  陌塵大隊騎卒忽然猛的爆發出一陣狂笑,隨即大隊策動,緊緊跟著他的主將,暴風驟雨一般迎頭向敵隊撲去。

  ……………

  ……………

  最前沿的敵隊騎卒終於表現出了超出一籌的單卒戰技,策馬立身飛出一波箭矢。

  數十名陌塵大隊騎卒立即中道摔下馬來………

  數息之間,兩股騎卒狠狠的撞擊在一起,沉悶良久的喊戰聲再次高亢起來,卒刃和近身的撞擊聲響聲一片,霎時兩隊交錯間不斷有人摔落馬下………

  不過半刻,兩隊還未及錯身,方圓數裏內的草地就幾乎被染成了紅色,戰況慘烈非常之。

  ………

  ………

  李陌一鐵青著臉,舉著單筒望雲鏡站在小山包觀察戰事。

  由於騎卒的阻擊,火炮小隊和炮卒小隊利用這點寶貴的時間緊張的開始布防,圍繞著這座海拔不過百米的小山包合成了一個橢圓型的陣勢,由於隨隊攜帶的騾車不多,陌塵大隊根本無法在陣前布置許多障礙,隻得三三兩兩的破壞在陣線前沿,能起多大作用就起多大作用,數隊火炮卒在盜匪老卒的指揮下,拿著佩刀奮力的掘土,盡可能的製造更多的陷馬坑。

  ………

  戰事逐漸擴大,陌塵大隊騎卒逐步後退。

  衝刺的空間越來越狹窄,混戰區域漸漸緩緩向陌塵大隊的火炮大隊迫近,小山包上的李陌一即使不用望雲鏡亦可看得很清楚,麵前的這支敵隊騎卒的確是精銳十分,陌塵大隊騎卒的戰鬥力明顯比他們差了一個檔次。

  混戰之後,遺落在地上的屍身大部分都是陌塵大隊騎卒,這時戰事邊緣的散騎格鬥大多數都已經結束,因為戰場之上塵土蔽天,視線根本無法延伸得很遠,所以中心戰事上的情況李陌一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隻是模模糊糊的看見,一大團塵土上飄揚著一片“吳”字隊旗,搖搖晃晃的在戰場之上來回奔馳。

  敵隊的號角聲再次響起,李陌一舉起望雲鏡,一大片敵隊騎卒再一次投入了戰事。

  李陌一皺了皺眉頭,悶聲說,“鳴金,通知吳將軍收攏人馬戰回來………”

  旗號卒亡命的敲擊著銅鑼,聲音雲雲傳出,被煙塵圍攏住的陌塵大隊騎卒猛的轉向,回頭向己方陣線上奔了過來………與其說是撤退,不如說是突圍。

  數息之間,吳五見的先頭小隊已經突了出來,外圍的敵隊相當之薄弱,瞬間被大隊突破,後續的騎卒很順利的就衝戰過來,距離愈近,看得愈清楚,這時後麵的陌塵大隊步卒都看清了慘烈的戰況。

  兩隊交鋒不到一刻鍾,陌塵大隊的幾千騎卒就隻剩下下寥寥不到千騎,而且幾乎人人帶傷,高速奔馳中不時有人搖搖晃晃的摔下馬來。

  當先的數十名騎卒連同旗手連人帶馬一身傷痕,雲雲望去幾成紅人,飄揚的隊旗也不知道被什麽東西撕了幾道大口子,紅跡斑斑滿是箭矢穿透過的小洞,壯烈中帶有幾分狼狽。

  對麵鼓聲再起,低沉的號角隱隱相和。

  在陌塵大隊騎卒後麵銜尾追戰的敵隊騎卒轟然大喝,呐喊著再次提高馬速,弓弦連響。

  落後的十幾名陌塵大隊騎卒慘叫著摔下戰馬,在他們背後的戰場之上,愈來愈多了敵隊騎卒重新整理了隊形,在新注入的生力隊引導下,向陌塵大隊擺下的大陣撲了過來,越奔越快,雷霆萬絕。

  “將軍………”

  不遠處觀戰的元寸策馬上山,惶急的大聲喊說,“稟將軍,他們是故意放吳將軍過來,想讓咱們自己的騎卒衝亂陣型………”

  李陌一恍然,怪不得吳五見突圍這麽順利,大聲回應說,“元將軍………我命你暫為前部,務必要擋住敵隊,不得後退一步……………”

  “卑職領命………”元寸馬上行禮,迅速的轉身下山。

  “羅克上職………”

  李陌一轉頭說,“羅克,你去第二線,記住了,任何人不得後退一步………包括元將軍在內,明白麽?”

  “元將軍?”羅克有些迷糊。

  “當然,”李陌一惡狠狠地說,“而且您也是,先生,否則後果自負………明白麽?”

  羅克看上去有些生氣,“當然,閣下,我保證無人後退一步………不過在此之前,我建議您的語氣………”

  “好了,先生,真正的騎士是用劍來說話的………”李陌一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

  當李陌一目送羅克離去的時候,陌塵大隊的殘餘騎卒已然衝到了陣前,看著火炮大陣,吳五見揮舞著卷刃的長刀,嘶聲大吼說,“拉韁、拉韁繩………………左轉、左轉…………繞過去,繞過去………”

  衝在最前的幾乎都是吳五見的親衛,聞言亡命的拖住了韁繩,高速奔跑中的戰馬突然被狠狠地勒住了勒籠頭,淒厲的擺頭一聲長嘶,近百匹戰馬人立而起,在強勁的慣性下,後蹄騰騰的向前掙紮踏步,而緊隨其後的騎卒卻大多數收不住馬韁,猛的一頭撞上了前隊,數百騎當即一頭栽了下去。

  吳五見狼狽的在地上連續翻滾,卸去衝力之後突然跳起。

  “呸!!”

  兩顆折斷的牙齒和著紅沫被吐了出來。

  一手曲指入口,一聲呼哨。

  愛騎晃了晃腦袋,呼哧呼哧的噴著鼻,居然奇跡般的站了起來,他大喜過望,急忙拉韁上馬,待扶住馬鞍的時候才忽然發現,他左手的小尾指在剛剛一頭栽倒中折斷了………

  騎卒大隊終於在即將逃脫的最後一刻失去了隊形,殘存的騎卒亂哄哄的分成兩股,在吳五見和盜匪老卒的帶領下勉強繞陣而逃,頃刻之間,殘存的騎卒又折損了一小半。

  敵人的騎卒大隊在奔馳之中整理了隊形,最前一列在頭領的嗬斥下紛紛擎弓在手。

  “嘣!!”

  一大片利箭穿過雲霄高速衝刺,在空氣中摩擦出了尖利的響聲,陣前掙紮的士卒和戰馬瞬間中招,數十名騎卒未奔出數步便頹然仆倒。

  “舉炮………”

  元寸站在陣列一側,大聲喝說。

  他的命令隨即被一眾盜匪老卒反複重複,最前一列火炮卒登時蹲下。

  看著眼前慘烈的景像,雖然大多數人心中震顫,手腳顫抖腿肚子轉筋,但一月來單調的訓練仍然讓他們下意識的恪守著隊令,一長溜漆黑的炮身同時向前方遞出。

  不遠處的敵隊剛剛整合了隊形,未及休息,就在牛皮大鼓和號角的催促下,向著陌塵大隊大陣迫近。

  數聲瘋狂的呐喊,馬隊倏的加速,數千匹戰馬轟轟隆隆的踐踏著大地,瘋狂的向前猛突。

  原本密密麻麻的隊伍在奔跑中不住分散,居然裂成了數十支小小的隊伍,靈活的在騾車間穿奔橫弋,不時有戰馬踏上了陷馬坑,悲嘶一聲摔倒翻滾。

  一咋眼望去,敵隊的騎卒隊形仿佛極為散亂,衝刺的方向亦一變再變,待到陣前時竟然已經兜了小半個圓圈。

  一小隊一小隊的縱橫交錯來回奔馳,騎卒們狠命踩著馬鐙,直立而起,借著馬力,居然在火炮卒開火之前開弓飛箭,一波箭雨狠狠的紮進了陣前的空地上,少數力道強勁者飛箭入陣列,給陌塵大隊造成了輕微的傷亡。

  元寸緊緊地抿著嘴唇,黝黑的臉皮竟然透出了幾分煞白,他冷冷地注視著不斷迫近的敵隊,一聲不吭。

  周圍的盜匪老卒們麵色焦急,甚至連前列的士卒也偷偷回過頭來張望,但他始終沒有下達開火的命令。

  對麵來往奔馳的敵隊騎卒毫不吝嗇馬力,瘋狂的奔馳飛箭,宛如一條慢慢絞緊的絞索,一點一點地蠶食著陌塵大隊的隊列。

  敵隊越迫越近,箭如雨下。

  陌塵大隊前列原本密集的隊形已經稀疏了很多,不時有中箭者倒下,大聲慘呼著被後隊拖下去。

  “擅自開炮者………斬………”

  在眾人焦灼的目光下,元寸突然大聲喝說,一張黑臉此刻竟然憋得發紫白。旁邊的盜匪們大驚失色,一名年輕的領頭小卒忍不住質問,“元某大,他們已經進入飛程了……………”他臉色憤然,握著佩刀的右手青筋直暴,咬牙切齒的說,“………你,你………是何居心?”

  元寸微微側頭,斜著眼冷冷的一瞥,隨即轉過頭去,毫不理睬。

  周圍的一眾盜匪老卒登時霍然色變,齊齊握住刀柄。

  元寸恍若未覺,忽然伸手解下腰間的水囊,大口大口的喝水,抹了一抹嘴巴,抬頭凝視著西落大半的日頭,仿佛在天上發現了極有趣的事情一般。

  “元將軍………”

  一名年長的盜匪老卒踏前一步,厲聲說,“再不開火,恐怕會隊心盡散………………”他狠狠地捏著佩刀,若不是李將軍親口任命元寸為前隊主將,恐怕他早就一刀斬去了。

  “你是老卒了吧?令冥城就跟著李將軍?”元寸沒有回頭,他微微一笑,臉上現出一絲嘲諷,“你若是見過紅毛卒,肯定不會這麽問。”

  那盜匪老卒怒極,正待開口,一支長箭突然飛至,勁風撲麵而來,他當即整個人一滯,心中驚駭萬絕,一隻手突然探過,穩穩的擒住箭尾,他抬頭望去,正好看見元寸嘲諷的笑臉,頓時麵紅過耳。

  元寸不再理他,低頭看去,剛剛握箭的手掌居然被箭杆勒出數道紅痕,他隨手拋掉羽箭。

  抬眼張望而去,見得隨著敵隊的迫近,陣前往來飛擊的騎卒隊形此刻已然十分之密集,他猛的一把抽出腰刀,大聲喝說,“開火…………”

  陌塵大隊陣前轟然巨響。

  白煙騰起,在整片陣地四處彌漫。

  前方最前列的敵隊騎卒仿佛被突然甩了一巴掌,大片大片的摔落下來,受驚的戰馬亂蹬亂踢,竭力把背上的騎手給顛下來。

  火炮飛擊的隊列前後交替,已然換了兩會和,數十門小炮的藥撚子到此刻方才燃盡。

  “砰……轟!!!”

  旁邊士卒的耳膜被這拖曳的炮聲震得嗡嗡直響,這些六百斤的野戰銅炮猛的向後一蹦,淺淺的炮位居然被犁了一道深深的凹痕,火彈漫天激飛。

  最當頭的數百名敵隊士卒頓時中了道,連人帶馬被大力拋飛,稍後處的騎卒群人喊馬嘶,數十匹戰馬亡命的前蹄騰起………

  在這突然而猛烈的打擊下,對麵的敵隊看上去一時竟有些發傻,居然立即停止了飛擊,呆呆的看著前麵狼藉一片的戰場………

  號角齊鳴,鼓點愈急。

  又是一大隊騎卒湧入戰場之中,後方的敵隊主將催戰不已,剛剛癡癡呆呆的敵隊將士宛若大夢初醒,在一個士卒頭頭的大聲叱罵之下迭聲催動戰馬,急速的向前奔馳。

  這次騎卒們已然小心了許多,隊形愈發疏鬆,帶隊的士卒頭頭已然看出雙方在飛程上的優劣,揮舞著馬刀迫士卒迫近了冒險發箭。

  一波接一波的箭矢接連而至,列隊飛擊的陌塵士卒頓時亡傷慘重,不少士卒被力道狂猛的長箭擊中,密集的隊列頃刻之間稀稀疏疏,眼見鐵騎越來越多,越迫越近。

  數名火炮卒一聲狂叫,扔下火炮抱著腦袋往後狂奔,未奔出幾步,就被怒聲喝罵的盜匪老卒們當場生擒。

  元寸狼狽之極,剛才鎮定自如的神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提著亮閃閃的腰刀,在轟鳴的炮聲之中來回奔走,嗬斥著心慌意亂的手下,此刻他手下的三小隊火炮卒已然戰損過半,陣列前方的小炮也因為頻繁發飛,銅鑄的炮身變得通紅,而且炮手也已經傷亡怠盡。

  正心急如焚時,數支長箭驟然而至,一股大力湧來,一名親卒猛的把他撞倒,自己卻被長箭飛中。

  元寸大慟,這名親卒是他從老家帶出來的老弟兄,大風大浪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想不到竟然亡身在這裏,他頹然坐在地上,手撫著親卒的屍身。

  眼見火力越來越弱,敵隊戰馬縱越如飛,已然全線壓了上來。

  心中一陣無力,元寸回頭向山坡上望去,李陌一正手持單筒望雲鏡,滿臉冷峻對身邊的傳令卒耳語。

  恍惚之間,前隊的火炮卒忽然發出一陣歡呼。

  元寸驚喜的看到,羅克率領的後陣合著整齊的隊列,逐漸緩步前移,也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股力氣,元寸猛的站了起來,揮舞著長刀嘶聲說,“開火………開火,點炮………”語音未落,背心一痛,一支長箭刺破了甲胄,深深地紮進了他的背心,隻覺頭腦一陣眩昏,徑直坐倒在地,迷迷糊糊之中,忽然聽到一句生橫的漢話,“哦………我的天老,您受傷了………”

  元寸忍著痛,對羅克點了點頭,隻見羅克微微一笑,“雖然將軍命令您不許後退,但是,我認為您現在可以光榮撤退了………”

  …………

  …………

  大隊增救卒湧了上來,敵隊攻勢為之一緩,但後方鼓聲卻捶得愈發急切,大隊騎卒卷土重來。

  一時之間箭矢密集無比,一名重傷的陌塵大隊炮手忽然從昏迷中醒來,蜷曲著在銅炮邊爬動,掙紮許久,終於找到一門填好彈藥卻未及發飛的小炮。

  “轟!!”

  沉寂良久的銅炮發出一聲怒吼,頓時在它正麵掃出一片扇形的通道,戰紅了眼的騎卒不為所動,憤怒的飛出漫天箭矢,瀕亡的炮手瞬間中招………

  “青冉怎麽這麽拚命?”

  李陌一痛苦的放下望雲鏡,手指著陣地前方,他站在山岡之上,視界遠比元寸開闊,此刻敵隊幾乎全部壓上,不遠處青冉的“青冉大將軍”帥旗下顯得空空蕩蕩,大隊敵卒繞著陌塵大隊陣型圍成了一個半圓,往來奔策拚命飛箭。“他個上中的他畢竟有多少人?………”李陌一苦笑著說。

  “八千騎卒…………”

  周全公接口說,“不是六千也不是七千,足足有八千,全是精銳騎隊,沒有步卒………這是他的老家底了。”

  “他是想一口氣擊垮我們?”

  “………不會這麽天真吧?我這邊主力尚在。”李陌一眯著眼,自言自語說。

  “將軍,他也是沒有辦法………隻要能擊垮咱們的陣型,他的騎卒就可以輕輕鬆鬆在追擊中消滅咱們。”

  周全公解釋說,“不過這次他也算吃了大虧……誰人能想到八千鐵騎對上近萬新卒居然會打成這個樣子?他深入我隊腹地,若是不能一口氣吃掉我們這支大隊,就會立即陷入困境,雖然騎卒靈動,但地界地域狹小,沒有什麽回旋的餘地………”

  話音未落,山下的敵隊忽然發出一聲震天呐喊,正麵騎飛的馬隊忽然層層裂開,現出一條寬闊的通道。

  一陣沉重的馬蹄聲響起,一彪騎隊全身哧哧嗆嗆的衝了出來,吼聲如雷,瞬間就衝到兩隊陣前。

  李陌一霍然色變,指著,“………那是什麽?”

  “前鋒小隊?”

  周全公亦是臉色一變,“是首府城禦衛前鋒小隊鐵騎,人號‘鐵甲馬’,當年是前帝………是一手創立的破陣鐵騎………”

  李陌一目瞪口呆,麵色如土,痛苦的抱著腦袋喃喃的說,“有沒有弄錯………我咋個不知道當世天下還有此等什麽鐵騎………”

  周全公轉頭四顧,並沒有發現蜘蛛之類,不由得疑惑的說,“前帝創立此隊以來,便以甲胄堅固著稱,步隊有‘鐵頭子’,精擅攻城;騎隊有‘鐵甲馬’,專倚破陣,據記載,隊中隊器精良名震天下…………將軍見聞廣博,居然不知?………”

  號角連綿,喊聲如雷。

  眾人的耳膜俱是一陣嗡嗡作響,戰鼓愈敲愈急,此刻幾乎聽不出鼓點來,如漲浪的海濤般響成一片。

  青冉的青冉大將軍旗再次前移,陣前的敵隊如同發了瘋一般大聲呐喊,半圓形的騎飛隊陣慢慢回收,逐漸匯攏成密集的隊形,緊緊跟在鐵騎卒之後,一隊一隊瘋狂的向陌塵大隊陣地撲來。

  羅克大聲發令,收攏隊伍,原本合出長長地橫列的火炮卒立即回縮。

  昔日繁複的隊列練習此刻得到了收獲,雖然士卒們有些慌亂,但行動卻依舊迅速而準確。陣前的數十門小炮除了幾門炸膛之外,其餘全被拉了回來,近百名士卒手忙腳亂的砍破一個個水囊,將清水向炮身上潑去。

  對麵的鐵騎卒雙腳踏鐙,斜斜的倚立在馬上,緊緊把腦袋俯依著馬鬃,雖然在高速奔馳之中,菱形的陣型卻依舊一絲不苟。

  “他個一了的,不拚不行了,亡身吃肉就看這一把,”李陌一口中碎碎的念叨著,不再猶豫,猛的一把抽出佩刀,轉頭厲聲大喝,“全隊壓上去………壓上去………後退者照紀處置………”言罷跳下馬來,徒步向山下衝去。

  數十名大嗓子親卒在隊列中來回狂奔,聲嘶力竭的吼說,“將軍有令………戰敵者重賞………後退者沒收田地、照紀處置………”

  陌塵大隊中隊除了少數盜匪老卒之外,幾乎全是首府城周邊的本地人,聞言心中一凜。

  李陌一氣喘籲籲的奔了一會,終於支持不住,在親卒的簇擁下緩緩坐倒。

  ………

  厚重的鐵甲並沒有給予鐵騎卒更多的保護,火炮的威力確實不是弓箭所能比擬,隨著後續增卒的加入,陌塵大隊的火力愈發強大,進入飛程的鐵騎卒一列接一列的栽倒在衝刺的路途上。

  戰馬長嘶,垂亡的傷卒絕望的大聲哀嚎幾聲,火炮轟然連響,近萬數士卒咬牙切齒的大相開狠,菱形的鐵騎卒陣型如同一隻大菠蘿,在火炮卒的密集飛擊下越削越薄。

  “開炮………開炮………”

  混亂的戰事上,羅克古裏古怪的漢話尤為刺耳。

  連聲巨響,火彈轟然噴出。

  待得白煙散去,火炮卒們恐懼的看到,數十名全身傷痕的鐵騎卒居然一時未亡,拍著同樣傷痕累累的戰馬撲了上來,在陣列前提起最後一口氣息,猛拉韁繩,策動垂亡的戰馬騰空而起。

  淩空撲下。

  密集的炮聲後,半空中的騎卒當場騰空而下,沉重的身首壓倒了一片火炮卒。

  “………將軍有令………戰敵者重賞………後退者沒收天地、照紀處置………”一名盜匪老卒嘶吼著手舞長刀,狠命呼號著士卒填上缺口。

  近一千鐵騎卒幾乎亡傷怠盡,銅炮發出最後一聲怒吼,轟戰了大片騎卒。

  而最後幾百名遍體鱗傷的鐵騎卒終於突破了火炮陣型,蠻橫的把人牆撞出一個大大的豁口,然而陌塵大隊的人數實在太多,陣型實在太過密集,在無數層人身的阻擊之後,戰馬終於失去了速度,憤怒的騎卒隨手扔掉兩米半長的長矛,抽出馬刀四下砍戰。

  “拔刀………拔刀………砍馬………砍馬……………”

  羅克瞪著紅紅的眼睛,喘著粗氣縱聲長呼,數百騎戰馬幾乎同時翻倒,摔下來的鐵騎卒能站起的寥寥無幾。

  羅克手腕一抖,細長的劍身筆直的向一名不住掙紮的鐵騎卒刺去。

  “鏗鏘——”

  一聲脆響傳來,刺在鐵甲上的長劍登時斷成兩截。

  羅克想也不想,飛起一腳蹬在他的身上,把他蹬翻在地………

  被後坐力震倒的羅克連連喘氣,嘶聲叫說,“隊形………隊形………”

  對麵緊跟在鐵騎卒之後的敵隊騎卒仿佛無窮無盡,一波接一波的連環戰到,絲毫不顧左右兩側攔截的火炮飛擊,拚命向鐵騎卒突破的口子撲來。

  頃刻之間,這個隊列的斷層處屍首堆積如山,前列幾乎半數的陌塵士卒扔掉火炮拔出腰刀。傳令卒幾乎都集中在這裏,揮舞著腰刀拚命嚎叫,“………將軍有令………戰敵者重賞………退後者沒收田地………照紀處置………”

  “砰………轟………”

  一名右手齊肩斬斷的炮手不顧身邊慘烈白刃戰,拚著最後一口氣力點燃了藥撚,近距離轟擊之下,亡人亡馬被轟出數丈之遠,陣前齊齊而至的敵隊攻勢頓時為之一緩。

  李陌一重然的吞了一口唾沫,苦澀的說,“鐵騎不足萬,足萬不可敵,鐵騎,果然當世無雙………”

  “………不錯,而且他們還不是本土人,照理來說應該不怎麽熟悉地形………”周全公苦笑說,“除了前鋒小隊鐵甲馬之外,青冉的騎卒大部分都是本地人………”

  “那隊旗?”

  “那隊旗也是按照前帝要求製造的………”周全公尷尬的糾正了這個誤會,解釋說,“他們是親衛………各地的精銳卒士都有許多都被收攏到帝親之門下,培養幾年後再放出去放差,文武皆是如此,當世許多士卒都是出自各大帝親門下………”

  “喔………明白的………”李陌一恍然,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一拍腦袋,一把抓住周全公的衣襟,急切的問說,“那這麽說來,他們的後憂之人也在首府城中吧?”

  周全公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大部分都在………”

  “二愣子、二愣子,過來………”李陌一興奮的向前陣督戰的親卒隊長連連招手。

  …………

  …………

  青冉的帥旗此刻在迫近了戰場中心之後,督陣的敵隊頭領已經連斬了十數名突擊不力的盜匪老卒,然而此刻已經傷亡過半,望著兩隊陣前橫躺一片,敵隊人馬不由一陣氣餒。

  陌塵大隊此刻亦亡傷慘重,火炮小隊幾乎減員三分之一,從午後開始,這一戰已經打了兩個多時辰了,雙方均是水米未進、一時也是精疲力竭。

  這一波敵隊明顯馬力不濟,在密集的火炮飛擊下半路上就幾乎亡傷怠盡,隊伍最後的數十名騎卒心膽俱寒,遲遲疑疑的猶豫不前,尷尬的立在陣中不進不退,後陣的督戰差大怒,一頓足,厲聲大罵幾句,當即一箭飛去………

  敵隊一陣嘩然,後續攻擊的馬隊明顯一滯,隊伍中傳出數聲低聲的咒罵,正在此刻,對麵的陌塵大隊隊陣忽然停下了炮聲,數百名陌塵卒士卒齊聲大叫,“………敵隊諸位英們,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帝上已經被俺們給宰了,天下易主了………”

  “………下馬繳刀,回家團圓………”

  “………過來吧諸位英雄,咱們分田分地、分金分銀………”一個聲音拖曳著長調大叫說。

  一陣沉默,數千名陌塵士卒忽然轟然大笑,陣前數百名火炮卒渾身傷痕,居然也笑得幾要打跌。

  笑聲少歇,一個冷酷的聲音雲雲傳出,清晰的傳到每個人的耳中,“………陌塵大隊李將軍有令再給敵方賣命,首府城的家人全家雞犬不留…………有膽不要後憂的,盡管放馬過來………”

  正準備衝鋒的這隊騎卒聞言麵上大驚,突擊的時候顯得十分猶豫,速度越來越慢,一路小跑後居然停了下來。

  士卒們尷尬異常,捏著韁繩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隊伍中的頭領高聲叫罵,提起馬刀用刀背照周圍的士卒一陣猛砍,登時數名士卒一陣吃痛,慘叫著跌落馬下。

  數名士卒當即大怒,突然從馬背上高高躍起,將那名頭領撲落馬下,扯住頭悶頭悶臉的一陣暴打。

  眼見前方生變,敵方督陣差一陣氣急敗壞,再次下令執行隊法,一陣箭矢落下,隊末數十名敵隊人馬當即橫躺一片,剩餘的士卒再也忍耐不住,紛紛掉轉馬頭,南腔北調的向後方大聲叫罵,一邊迭聲叫說,“………你爺爺的……萬八蛋………弟兄們咱反了吧………反了………”竟然紛紛舉刀策馬,惡狠狠的向督戰隊方向撲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