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整那些虛的幹什麽，你可是我的得意門生，過來坐吧。”

  ??楊旭一步一挪地走過去坐下，程泰仁也沒提及自己的病情，而是自然地靠在床背上，聲音溫和：

  ??“我能喊你小成嗎？”

  ??楊旭聽到程泰仁平靜聲線下麵的一絲顫音，不由得感到心酸，他本來是那般驕傲自信的，什麽時候連喊個後輩的稱呼都如此惴惴不安，是這段時間自己劃分界限太明顯了吧。楊旭心裏愧疚，說話的時候便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語調：

  ??“當然可以，您是長輩，您喊我什麽都沒關係。”

  ??“好，好，小成啊，這兩天我對你說了很多奇怪的話，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知道，一個人老了，總愛胡思亂想的。”

  ??程泰仁沒想到楊旭突然就恢複了平時對待自己那樣的態度，那丁點兒鬱結也一掃而空，臉色也跟著明朗了很多，比之前的狀態好了不少。

  ??楊旭不知道程泰仁做過親子鑒定這件事，還疑惑了一下程泰仁為什麽突然放棄了覺得自己是他兒子的這個想法，難道是有人在他耳邊多嘴說了什麽？不過程泰仁不再揪著這件事情楊旭也覺得放鬆了很多。不然憑借老爺子的功力，再過不久自己可能就忍不住將事情真相全盤托出了。

  ??兩人對話的時候都各懷心思，程泰仁一個勁地把話題拐向父子那邊，楊旭並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隻是覺得要讓病人心情好，於是一直在點頭應和。急得程泰仁好幾次差點想直接挑明了說，但又害怕嚇到楊旭，硬生生把話給憋了回去。

  ??房門外麵突然傳來許多聲音，很多人細碎的腳步噠噠噠疊在一塊，護士尖銳的叫喊，被嚇到的小孩子哇哇大哭，交雜著亂成一團。程泰仁臉色一斂，不再牽掛兒女情長，散發出了身為醫者的氣勢，皺著眉：

  ??“發生了什麽？醫院裏麵這麽急急慌慌的！”

  ??“我去看看。”

  ??楊旭站起身，打開房門聽了半晌，回來告訴程泰仁：

  ??“好像是李力森的病房出事了。”

  ??程泰仁雖然平時不怎麽管手下人的事，但發生了什麽大多都看在眼裏，他自然也很清楚地知道楊旭和李力森之間有很嚴重的矛盾。

  ??程泰仁自學醫以來，見過的人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都有。他也知道如今的醫院不像從前，沒那麽幹淨無垢了。私欲和利益衝昏了許多醫者的腦子，大多數人一開始是隻想著醫術想著懸壺濟世。可後來的人們啊，隻想擁有更多的錢，擁有令人羨慕尊敬的地位，擁有別人不擁有的一切，於是他們昧著良心幹了很多喪盡天良的醜事。他雖然不能接受這種變化，但光靠他一個人也無法扭轉這種現實。所以他一直教導程楓，醫者仁心仁術，不能為了錢而去救人，應當永遠把救人放在第一位。而程楓也沒有辜負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醫者。

  ??“楊旭。”

  ??程泰仁挺直了脊梁，端坐著，認真地喊出楊旭的全名，臉色凝重，楊旭愕然地看著他，不太能理解他態度的轉變。

  ??“我問你，如果他們要你去給李力森治病，你會去嗎？”

  ??“會啊。”

  ??楊旭毫不猶豫地點頭，眼裏還有點奇怪，似乎在疑問他怎麽會問自己這種問題。程泰仁沒有解答他的疑問，繼續問道：

  ??“為什麽？據我所知，你們有仇，你要是不救他，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是你的錯。”

  ??“啊，我沒有想過為什麽，”

  ??聽到他就算死了這句話後，楊旭也不好奇為什麽他要問自己這種問題了，他不讚同地搖了搖頭，誠懇地回答程泰仁的第二個問題：

  ??“我隻是覺得，生命比一切都要重要。我確實是很討厭李力森，但我不能見死不救。醫者不能順其自然，而是要盡力而為，我都還沒看過他，怎麽能做到心安理得地放棄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聽完楊旭的回答之後，程泰仁怔在那裏，低下頭默默地流下了幾滴眼淚，許久沒有說話。楊旭正在疑惑，這時病房門再次被人推開，有個眼生的護士匆匆忙忙地跑進來拉著楊旭的手就要往外跑，邊跑邊說：

  ??“楊醫生，你快來幫幫忙，李力森的情況我們解決不了。”

  ??楊旭知道事情一定是十分緊急了，不然以李力森那種性子，死都不可能讓自己去醫治的，他被扯得一個踉蹌，隻來得及說了一個“好”字。楊旭安撫性地拍拍那個護士的手背，便要跟著人一塊離開。程泰仁卻拽住了他的衣擺將他拉了回來，壓低了嗓音快速地說了很多他調查出來的和楊旭最近經曆有關的事情和一些陳年老事。那個護士想悄悄滴湊頭過來偷聽，程泰仁朝楊旭隱晦地比了個眼神，隨後就鬆開了手。讓楊旭跟著護士離開。

  ??門被關上的一刹那，程泰仁就已經淚流滿麵，他哭得無聲無息，生怕露出一個音節讓楊旭回頭看到他這副模樣，淚水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盤旋著，他瘦削的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著，氣管發出嗬嗬地震動音。

  ??小楓啊，這個人就是我的小楓啊，菩薩，謝謝您，謝謝您！您心善啊，把我的小楓還給了我。

  ??程泰仁從病床上艱難地爬下來，顫抖著跪在窗子前麵，對著外麵的天深深地一拜一叩首，眼神和姿態都誠懇到見者落淚。

  ??楊旭跟在護士的後麵快步走著，越走越覺得不對勁，他雖然沒去看望過李力森，但醫院裏麵的病房一共就那麽多間，走再慢都應該到了，更何況他們走得這麽快，怎麽走了這麽久還沒走到地方。楊旭正要開口詢問，那護士突然停下腳步，說：

  ??“到了。”

  ??楊旭伸手要扭開門把，心裏突然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但很快他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現在還在醫院裏麵，這些人總不能搞什麽事吧？這麽多人看著呢。楊旭也就發了一會兒呆，回過神來之前就突然發現帶自己過來的那個護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整個長長的樓道裏麵就他一個。楊旭扭頭看向玻璃窗外，窗外的天黑壓壓的，雲層厚實地堆滿了天，偶爾有閃電劃破夜空，透出一絲亮光。楊旭頭頂的那盞白熾燈像是一個警告，提醒他千萬不要進去。

  ??楊旭沉思了一會，雖然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覺，但他還是推開了門，他沒有選擇。他不想被牽著鼻子走，就必須自己親自去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

  ??門裏並沒有楊旭想象裏麵的那些恐怖情節，比如說李力森滿身是血瀕臨死亡，或者李力森拿著槍指著他，那都比眼下的情景要好。病房裏什麽異常都沒有，準確來說，這個病房和其他病房並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這裏麵沒有病人，沒有醫生，也沒有護士。不僅李力森不在病房裏麵，那些搶救的醫生也都不在。

  ??怎麽會沒有人？都去哪了？

  ??楊旭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種情況發生，這比其他事情還要糟糕，如果是單純的刁難他還能應對，不過是鬥嘴。他不搭腔受受氣也很快就結束了。但是這種人都沒見到反而讓他覺得毛骨悚然。

  ??方才鬧出那麽大的動靜，下一秒就空無一人。這完全不像是現實世界裏麵會出現的橋段。楊旭踏步走了進去，門在他的背後被風吹動自動關上，發出啪嗒一聲，然後房間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楊旭四周觀察著李力森或者說帶李力森走的那個人有沒有留下什麽，走了幾圈之後，終於在桌子上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李力森已經離開了。

  ??紙條放得位置很顯眼，就是明晃晃地告訴來人，這個就是特意留給你的。但楊旭卻覺得事情很不對勁，李力森總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可是如果真的是他自己離開了的話，也不需要特意給自己留張紙條告知自己吧，他們又不是什麽關係很好的友人。

  ??楊旭又搜了一遍，從床上到桌子底都沒有放過，卻還是一無所獲，這個病房裏麵除了那張紙條上麵有幾個字，似乎就沒有其他東西能給他帶來線索和頭緒了。

  ??各種不斷發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層層迷霧，一層未散又籠一層，楊旭的腦子就算轉得再快此刻也感到了疲憊，他第一次明確地覺得自己需要休息一下了。但是隱隱作痛的手心提醒著他，還不能休息，事情還遠遠沒有處理好。

  ??李力森怎麽會突然不見，這件事情看上去很簡單，也就是表麵上這樣，但是，楊旭就是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怎麽可能出現這樣的巧合。

  ??李力森身患重病，應該好好的在病房裏麵躺著才對，他突然消失了，但是，院長還在病房裏麵，難不成，李力森的消失跟院長住院有聯係？

  ??楊旭盡量讓自己拋開腦子裏的想法，眼下需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他就是覺得這件事情有什麽蹊蹺的，不可能就這麽簡單，絕對不可能，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楊旭已經不再單純，很多事情他都要長遠的去想，去做，去打算，算是要深謀遠慮了，絕對不能像之前那樣愚蠢。

  ??他現在選擇了相信自己的直覺，他心裏有這樣的想法，他十分的確信，就算跟李力森無關，他都不信。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楊旭一邊在走廊走著，一邊思考著從最開始到現在的畫麵，一幕幕的去想，就是怕自己遺漏了什麽關鍵的信息，所以他幾乎是在費力的思考，去追溯自己的記憶。

  ??他是怎麽知道院長住院的，不不不，應該是說，院長為什麽突然要找他說事情，並且院長在看到自己的時候，還有點驚訝，這說明什麽，有可能不是院長自己要找他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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