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章 望海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0      字數:2302
  一場爛架打得四方俱損,繆成癱了,雲非雪癱了,淘金幫跑了,齊駿虛脫了,當真狼狽不堪。

  齊駿受傷最淺,當他回複一些體力之後,第一件事就是逃開繆成和雲非雪的陰影。自小在草原邊上長大的他熟知馬性,知道坐騎跑不遠,一個呼哨,二馬並轡而回。

  他正想上馬逃走,驀地靈光一閃。

  繆成教授他的這套刀法妙用無窮,自己才淺學了一門刀法便將淘金幫眾逼退,帶他一起走好歹軟磨硬泡地叫他把剩下的也一並教了。

  他自己勉強能上馬,但要將繆成推上去無疑是辦不到的,便把那半扇破門板栓到馬後,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繆成拖出破祠翻到門板上,如此已累得要死要活,傷口的滲血已洇到了鞋上。

  休息了片刻,正要上馬,雲非雪的哀求之聲傳來:“喂,你帶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齊駿冷言道:“不殺你已經便宜你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那張臭臉,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

  雲非雪祭出了王牌:“你難道不想知道尹菩軒的下落了麽?”

  齊駿一怔,心頭好似被針輕輕地戳了一下,不是很疼,但無比清晰。

  “被你們煉貞坊囚禁,還能有什麽好地方!”言罷上馬北行,任雲非雪哀求,再也未向她看上一眼。

  一番驚心動魄過後,強壓下去的饑餓和幹渴又回來報道了。肚子餓尚且能忍,但渴實在難受,都能感覺到脖頸的動脈汩汩跳動,好似灌了一管稠粥。

  齊駿吞著唾沫在馬上左右張望,看到道邊樹林裏有一小窪積水,上邊飄著枯葉,水質不清不混。他在大漠喝過比這渾得多的水,一些樹葉算什麽,當下跳下馬來,趴在水窪邊美美地喝了個飽。

  繆成躺在門板上也叫渴,齊駿掬了幾捧水喂他,再看他臉色泛青,眉宇間尤其晦暗,知看來內傷不淺,幾番思量後學著繆成的話問道:“你我打個商量可好?”

  以牙還牙,繆成不禁苦笑:“打什麽商量?”

  “你內傷不淺,我帶你去看郎中。”

  “尋常郎中治不了我的內傷,名醫又難找,你恐怕幫不了我!”

  “那你們內家都是怎麽療傷的?是像傳言的那般輸渡真氣麽?”

  “若有高手以精純內力自外導引那是最好不過了,但此間哪裏去找內家高手,就算找到了,人家願不願意耗費真氣救我還是個問題呢!”

  齊駿本想做樁買賣,聽他如此說倒有些茫然:“那你要怎樣療傷?”

  繆成一笑:“你怎麽突然關心起我來了?我可是要拿你到王爺麵前問罪的!”

  齊駿哼了一聲,牛勁又上來了,再也不理繆成,上馬提韁趕路。

  行不多時,麵前撲來濕漉漉軟柔柔的暖風,一股淡淡的鹹腥味道吹入鼻孔,正在納悶,坐騎走上了一座山包,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

  淡黃月色下,幾近墨色的深藍萬裏鋪展,好似一麵巨幅的綢緞在翩翩起舞。滿天星鬥與粉紫星雲灑落在綢麵之上,隨著漫舞滑動搖曳、聚散閃爍。

  蟹歌龜語,悄悄如述。苦鹽化香,入鼻生鮮,心苗如觸。蜇風撫膚,四肢百骸舒泰,清氣直透重樓。

  齊駿的心中仿佛有頭蒼鷹想要引吭高歌,不禁深深吸了口氣,接著閉目吐息,身心從未有過這般酣暢。

  家鄉的大漠雖然也是如此遼闊,但其荒涼冷漠令人望而生畏。眼前大海卻說不出得柔美,有如母親溫柔的懷抱,又如久違的家鄉,心底頓生親近。

  他急催馬下坡,慢跑一裏到了海邊。潮聲寧靜,律動著輕撫沙灘。下馬立定,腳下鬆軟,倒與大漠一般不二。他走到浪邊,深深嗅著大海的氣息,忍不住捧起海水灌了一口。

  一口海水下去,倒把路上喝的半肚子水吐了出來。早知道海水又苦又鹹,但怎麽也不會想到是這麽個苦鹹法。

  繆成躺在門板上直笑:“便叫渴死也不喝海水,你是第一次見到海吧?”

  齊駿緩了緩勁,伸袖子把嘴擦幹淨:“怎麽著,笑話小爺沒見識麽?”

  “不會不會,我也未曾見過大漠,一直神往而未成行,世間有太多東西我沒見過,又有什麽資格笑話你!”

  齊駿冷哼一聲:“這還算句人話!”

  繆成雖不能動,卻也給海潮海風熏得十分舒服,舉目望向璀璨星雲,不無感概。

  “聽說人生來便在找尋‘家鄉’,幸運的人,他的出生地便是他的‘家鄉’。運氣稍差一些的,尋覓個幾年幾十年,驀然發現一處地方無比親切,好似夢中經常出現,這便是找到了‘家鄉’。最苦的,終其一生未有‘回家’的感覺,哪怕是守在父母妻兒身邊,一顆心始終漂泊流浪!”

  齊駿迷惑地瞅瞅繆成,不知道他為什麽說這話,便問道:“那你找到你的‘家鄉’了麽?”

  繆成笑笑:“還沒有,你呢,可有什麽地方讓你心中突然生出安寧、溫暖、熟悉、眷戀?”

  齊駿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不像你那麽多愁善感,聽雷城便是我家,親人在身邊我便覺得安寧。”

  “那要祝賀你,你是幸運兒。”

  齊駿突然覺得繆成身上泛出一股孤獨感,軟嫩嫩待人嗬護。因此對他生出了一股同情,目光雖眺向海麵,但語氣已柔和了不少。

  “你我若非有這一樁恩怨,本可以成為朋友的。”

  繆成望向齊駿,見他背影融在海麵星光中,怎麽看也不像歹惡之人。“我深受內傷,一時不能動彈,你要殺我易如反掌,但你非但不動手,更帶我一起走,你到底是善是惡?”

  海浪輕撲沙灘,掩去了齊駿的一聲苦笑:“善惡豈有明界,因果又哪裏有順逆?”

  “你似乎有難言之隱。”

  “一名武者,最羞恥的不是功力盡失,而是任由一個女人擺布!”

  繆成聰明,問道:“莫非你對遴甄坊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人所迫?”

  齊駿不屑為自己辯解,今夜領略了星空大海的博大,讓他的胸襟也為之寬廣了許多。

  之前在煉貞坊那些塌了天的遭遇忽而縮小成了涓涓細流,思之不值一哂,腦海中唯一幻影出尹菩軒那嬌弱的身軀。

  便叫蒸盡大海水,便叫吹散大漠沙,我齊駿定要保她平安,待到她萬事無虞的那一天,我便回歸大漠,從此再不踏足中原,或者找處海邊小鎮隱居,了此一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