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送禮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0      字數:4097
  常餘稀裏糊塗被遴甄坊老板周柔請去喝酒,又稀裏糊塗喝了個大酣。

  劉得川早有話說,他又敬了常餘一碗,隨後道:“劉某一向崇仰穎王,常公子救穎王一命,那就是救我劉得川一命。咱是粗人,別的不懂,但還曉得知恩圖報,”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打開一看,裏邊放著一大顆丸藥。“咱是跑水上生意的,難免刀裏來槍裏去,也沒啥稀罕物件,這個藥丸公子拿去,說不上起死回生,但也算是療傷妙藥。今後如有用得著劉某人或者水生金一眾夥計的,隻管報號,你常餘的名字在水生金就是欽差大臣的金牌。”劉得川顯是喝開心了,口無遮攔。常餘迷迷糊糊,傻笑著拱了拱手。

  蓋銜金道:“劉兄也太心急了,說好了大家一起給常公子送禮,就你好出風頭。你既然開了頭,蓋某也不能藏著掖著啦,蓋某一身銅臭,送不出什麽文雅的禮物,但金銀還是有的。”說著取出一個布包,展開來,裏邊包著十根鎮紙金條。“一點心意,常公子先拿去花,哪天花完了跟我說一聲,再給公子送些去。”

  別說十根了,常餘就連金條都沒見過,俗話說“見錢眼開”,果然,他喝得惺忪的醉眼一下子亮了起來。

  蒯大撓撓頭,把海碗往桌上一墩,嚷嚷道:“你們兩個混蛋不地道啊,送禮也不和灑家說一聲,嫌灑家沒你有錢是吧,嫌灑家沒你勢力大是吧,沒看出來你們倆狗眼看人低呀!”

  二人知道他的脾氣,也不惱火,蓋銜金問蒯大:“我們就是沒什麽上台麵的東西,所以才偷偷摸摸地商量,讓你知道了還不笑話我們,你倒是送常公子些什麽?”

  常餘連連擺手,大著舌頭說“莫要客氣”。

  蒯大張著嘴眨巴著眼琢磨了半天。“灑家這兒可有個說法,常公子要應了灑家的要求,是一份重禮,應不了,是一份輕禮。”

  劉得川嗔道:“又來你那套,也不看對誰,常公子是你能講條件的麽?”

  蓋銜金則笑問:“你倒是說說你的門道,讓大家看看你是故意刁難常公子,還是解酒撒潑?”

  蒯大道:“去你娘的,灑家喝你十個不成問題。”言罷轉問常餘:“聽說老弟拳腳助了穎王,灑家隻想瞧瞧老弟的功夫,若是比灑家強,那是重禮,比不過灑家,那是輕禮!”

  眾人明麵上責怪蒯大魯莽,但實則都想看看常餘的本事,拐彎抹角引逗他顯露。常餘知道自己的斤兩,本想著老老實實坦白,可熱酒下肚激蕩氣息,看看蒯大一再要求自己顯露,可又實在沒功夫,一瞥秦簪臉上似乎掛著質疑的神色,他心下一橫,罷罷罷,就拿這雕蟲小技出來糊弄糊弄人吧!

  常餘歪歪扭扭站起身來,四方抱拳。“咱這裏可有弓弩麽?”

  周柔輕輕拍手,侍女到對間捧來一張紫漆大弓並雕花箭壺,常餘左手接弓,右手將座後窗扇推開,此刻星夜已上,樓內燈火照到院前大櫸樹上光影斑斕,常餘拉弓搭箭,嗤的一聲釘到樹幹。眾人看看射程也就十步左右,又無標的,不知該不該鼓掌,正在猶豫,常餘又是一箭射出,不偏不倚釘在第一箭旁邊。常餘擱弓拾碗,隨手拋出,酒碗穩穩當當坐在兩箭之間,常餘手裏早抓起一把蟹黃花生,一顆顆拋將過去,花生叮叮當當在碗中跳舞,卻沒有一顆蹦出碗外。

  眾人原當他展露箭術,未成想他露了這一手,將花生扔進碗裏已然不易,難得的是顆顆聽話,無一跳出,雖是小技,卻十足精彩,屋中立時響起雷鳴價的掌聲。常餘四方抱拳致謙,偷眼瞄向秦簪,後者雙目溢滿驚訝,四隻眼電光火石一碰,即刻閃開。

  周柔第一個讚道:“想不到公子有這麽一手暗器功夫,真真有養由基的風骨,果然英雄出少年,真人不露相,來,再敬公子一碗!”

  劉得川也有暗器功夫,自忖在“巧”字及不上常餘,卻又存著十足好奇,便問:“公子真好手段,不知師從哪位名師?”

  蓋蒯也問,常餘微一遲疑,他終是誠實豁達之人,不善作偽,先對眾人抱拳致歉,才解釋道:“諸位都謬讚啦,說來實在慚愧,我真真一點功夫不會,隻是有把子力氣,這擲星的雕蟲小技乃是童年在家幫助父母營生時候練得,準是有些準頭,可真用來殺敵自衛那可是差遠了!”

  蒯大直問道:“兄弟家是做什麽的,怎麽專門練這手段?”

  常餘略微苦笑:“不說也罷,窮人家的營生有什麽說道,爹娘辛苦拉扯我長大,不是讓我顯擺這些,待我有朝一日行公履職,這才是光耀二老的正途,才算我盡了孝心!”

  眾人知他不願透露家底,也不便詳問,但終是露了這漂亮一手,沒些彩頭說不過去,蓋銜金嘻嘻哈哈轉過話頭,對蒯大道:“服不服?”

  蒯大豪爽性子,伸出兩隻蒲扇大手甩了又甩。“服!服服帖帖的,灑家這手使蠻力行,這巧勁可玩不轉!”

  蓋銜金道:“那你的承諾怎麽講?”

  “自然說話算話,重禮重禮!”蒯大胸脯拍得震天響,學著蓋銜金的話說:“灑家送常公子一扇羊,哪天吃完了再給公子扛一口豬。”

  眾人笑罵,這哪裏是什麽重禮,蒯大咋呼道:“咋?有本事你們宰頭豬收拾幹淨給常兄弟送去!你們看灑家家裏還有什麽值錢物件,比得上你兩個?”

  眾人不依不饒擠兌蒯大,蒯大皮厚麵薄,又要送頭牛,周柔止住鬧,隻叫蒯大時常送些新鮮精肉給常餘即可。

  蒯大轉頭問周柔:“周老板送點啥?”

  周柔顯然早有籌備,聞言微微一笑,輕輕拍手,隻見青衣小婢走上前來,周柔對常餘道:“這是咱們遴甄坊的小丫頭,叫竹聲,周柔知道公子一人在京裏,左右沒個人服侍,就讓竹聲給公子當個丫鬟,伺候公子飲食起居。”

  竹聲低著頭紅著臉站到常餘身旁,周柔又對竹聲說:“以後你就跟著常公子,盡心盡力地服侍。”竹聲輕輕點了點頭。

  要擱在平時,常餘萬不敢接二連三地收禮,但今晚酒壯慫人膽,又被眾人一頓吹捧,人早已飄上了雲端,本來白天他就時不時地幻想青衣小婢,此刻周柔竟將竹聲送給自己當丫鬟,斯情斯景便似良宵美夢一般,心裏邊自然一萬個樂意,不過畢竟他還沒醉糊塗,靈台尚存一絲清明,嘴上還是極力推辭的。

  這邊周柔執意要送,老於世故的蓋銜金勸常餘道:“周老板美意,常公子再要推辭那是瞧不起咱們幾個啦!大家看這樣如何,竹聲姑娘也不用給常公子當丫鬟,常公子認竹聲做妹子,竹聲認常公子做大哥,妹子照顧哥哥,那不是天經地義嘛!”。

  蒯大煽風點火:“常老弟你什麽都好,就是扭扭捏捏,沒個男人氣概,答應了掉塊肉啊?”這邊劉得川也勸,常餘熬不過,稀裏糊塗地和竹聲共飲,算是認了兄妹,一眼掃過秦簪,她掛了一張冰霜臉不向這邊看。

  周柔接著說:“劉兄手下管著水生金幾百號弟兄,蓋兄揮手就是萬兩黃金,蒯大又管了常公子今後的肉食,周柔就送一禮,顯得我這做東的太小氣。拿來!”竹聲回身取來一個錦盒,周柔打開,拎出一張薄紙,“這是這套院子的地契,房子不大,但好歹算個家,今後就是公子的了。”

  蓋銜金大指一挑,嘖嘖稱讚:“周老板果然是女中豪傑,一出手就是大手筆。就京城中這麽一套獨門獨戶的小院,我再拿十根金條也換不來呀!”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在旁邊誇讚調侃鬥嘴,常餘已然暈暈乎乎,喧鬧聽著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又像是在夢裏,從昨夜踏入遴甄坊便開始做夢,自己一個窮小子做這樣的夢真是奢侈,不如趕快醒來吧,趕快醒來吧!想著想著,常餘竟趴在桌上睡死過去。

  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常餘醒來,腦袋裏仍是一團漿糊,他坐起身定了定神,看到窗外樹影婆娑,辨出自己是在二樓臥室。身上已然換了一套嶄新的內衫,床頭放著洗淨的外套,他略感不妙,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確定自己是醒著。轉頭看到桌上的房契、靈丹和金條,一時呆了。

  樓板響動,竹聲上了樓來,她換了一件淡粉長裙,臉上微微含羞,對常餘道:“哥哥睡得可好?午飯已經做好了,哥哥下樓吃飯吧。”

  常餘驀然心驚。自己竟在外過了一夜,又收金條又收房產,還認了一個嬌滴滴的“妹子”。這些人隻是初識,底細不明,卻如此重禮,環環都扣著穎王,先不說穎王到底對自己有何企圖,這事萬一叫老師知道可如何是好。再一看身上的內衫,八成是給這小姑娘換的,自己豈不全給她瞧幹淨了,他一張薄臉騰地從頭皮燒到了脖子根,可後脊梁骨卻有一溜冰水滑落,宿醉也醒了,他左右覺得不妙,突然賴性暴發,二話不說,套起外裝下樓就跑。

  如此情景驚到了竹聲,看常餘跑走,她不知所措,腦中猛然響起周柔那句“跟著常公子”,拔腳下樓跑去追常餘。

  常餘一陣狂奔,出巷子後放緩腳步,認準出城道路,心想得趕快回去,再編個什麽謊話把老師那裏蒙混過去。忽然聽得身後有腳步聲急急追來,回頭一看竟是竹聲,嚇得他撒腿就跑。常餘爬山慣了,發開性子奔跑,自以為可將竹聲甩開,可竹聲自幼在遴甄坊練過苦功,腳力也是不差,竟能緊緊跟著常餘。路人紛紛側目,以為是誰家小媳婦兒追打漢子。

  常餘見甩不脫竹聲,找個人少的街角停下,氣喘籲籲地問她:“你幹嘛跟著我?”

  竹聲也是香汗淋漓,“哥哥你這是幹什麽,幹嘛躲著竹聲?”

  常餘一時語塞,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哎呀!總之你別跟著我就是了,我要回司天監。”

  竹聲一急,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哥哥可是不要竹聲了?可是竹聲哪裏做得不好麽?”

  常餘急得直甩手,忽然向竹聲身後一指:“你看那是誰?”竹聲回頭,常餘轉身撒腿就跑。

  竹聲什麽也沒看到,再一回頭,常餘已經跑出好幾步,頓時委屈地哭了起來,腳下卻不委屈,又向常餘追去。

  二人一個跑一個追,常餘盡管走街串巷,可就是甩不掉竹聲。竹聲在後麵邊哭邊追,竟是一路追到了司天監。常餘本想躲進司天監,門衛自會將竹聲攔住,誰知在大門口偏巧碰到了幾個同窗,他們見自己風風火火地跑來,立刻攔住。這一下常餘進不了門,竹聲可是追了上來,一把扯住常餘的袖角嗚嗚咽咽。

  幾個同學驚得呆了,哪裏見過這種場麵,見常餘神色極為尷尬,甩手想擺脫這個女子,但這女子雖然哭哭啼啼,手勁倒是不小,常餘怎麽甩也甩不掉。院裏的人聽到院外喧嘩,都跑出來看熱鬧。常餘這下難堪到了極點,丟人丟到家門口了,他咬牙切齒地對竹聲說:“快放開,這是司天監,你不要纏著我!”

  竹聲抽泣著道:“哥哥是不是不要竹聲了?”

  常餘徹夜未歸,此刻和個小姑娘黏黏糊糊拉扯不清,眾人在一旁看熱鬧,一下似是明白了什麽,幾個好事的男同學開始添油加醋吹口哨喝倒彩了。這時府前大道鑾鈴響處停下一輛馬車,車簾一掀,露出雲大山的臉。眾人一見天尊,紛紛作鳥獸散,隻留下窘地紅裏發紫的常餘和哭得梨花帶雨的竹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