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雪會佳人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0      字數:6593
  大雪下了兩天一夜,下午稀稀拉拉地停了,濃雲卻不散,壓著林子,現出一片接天連地墨汁般的黑色。

  林子裏卻又是一番風景。

  樹梢、地麵給厚厚的白色裹住蓋住,一丁點嘈雜的聲音都透不出來。

  這世界似乎除了黑便是白,除了風聲便是死寂,若不是離近村子又在炊煙的下風,這冰天雪地裏似乎隻剩下冷這一種知覺了。

  雪天是動物們的挨餓日,卻是獵人們的饕餮時。

  冬季長林邊上沒什麽大型獵物,鋼叉弓箭沒處使喚,倒是下套網開鐵夾的好時機。

  張老三早晨下的套,到了這個點,已經套住了三隻野兔和一隻地鼠。

  野兔連凍帶嚇,已是奄奄一息。地鼠卻不甘坐困,在張老三背上不住掙紮撕咬,奈何獵人用的口袋怎是它幾口就能咬穿的。

  他本可以使勁往石頭上一摜把地鼠摔死,但是三隻兔子能吃好幾天,他並不急著吃地鼠,回家用麥粒把它養起來,養肥一點好請丈人過來下酒,所以任由地鼠在後邊翻江倒海,心裏卻是一個美字了得。

  正深一腳淺一腳覓著來路回村,突然間背上的地鼠不鬧了,僵得如死了一般。

  張老三有些納悶,地鼠這畜牲不會裝死呀,自己也沒把口袋封死,留著通氣口呢。

  他翻下口袋,拎起通氣口往裏看去,見地鼠縮在兔子中間一動不動,怕不是真死了吧。

  正想戳戳地鼠探探虛實,驀地,林子裏平地起了三尺風,刮得樹枝上的積雪撲簌簌兜頭蓋臉落了下來,灌到脖領裏好不難受。

  張老三正吸著冷氣彎腰從領子裏往外翻雪,口袋裏的地鼠倒像是自己受了冰激,猛然間打了個激靈,一挺身瘋狂地向袋子口鑽。

  本來係得挺嚴實的口袋,被地鼠玩命地撕扯,竟給掙鬆了,張老三顧不上拍雪,連忙上來往回捂地鼠。

  誰知地鼠受了驚,拚命地掙紮,未等張老三手到,已然鑽出了口袋,也不管東南西北,照著樹木茂盛的地方就鑽。

  張老三合身向地鼠撲去,卻給地鼠從指前溜走,等從雪地裏再站起來,地上隻剩下一溜逃跑的小小腳印。

  張老三狠狠罵了兩句,正要拾布袋回家,卻聽得身後沙沙作響,像是大獸接近的聲音,聯係到地鼠剛才的表現,怕是小家夥遠遠地感應到了野獸接近。

  他畢竟獵了二十年的獸了,臨危怎麽應變還是知道的。

  瞅準一顆樹,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再向下看時,卻沒什麽野獸出來,沙沙的聲音也停了。

  正在納悶,突然覺得眼前凶光大盛,一抬頭,正看到枝葉空隙裏,一丈之外的樹冠中也藏著一個人。

  說是人卻有些不對頭,這三九寒天的光著膀子也不怕冷,嘴裏血淋淋的好像正叼著逃跑的地鼠,最不正常的,是那一對放出凶光的眼睛,血紅血紅的,看著比餓狼的紅眼還要瘮人。

  那人顯然也看到張老三了,鼻子動了動,嘴一鬆,血乎乎的死地鼠掉到地上,不打招呼不說話,就這麽惡狠狠地盯著他。

  張老三還是老道,知道這時候要命要緊,兔子是不能摳門了,摳了兔子,自己就危險了。

  他慢慢從口袋掏出一隻野兔,衝著那人晃了晃。

  果然那人的眼睛隨著兔子左右搖動。

  張老三知道有門,便引著那人,將兔子遠遠地扔到了雪地上。

  誰知那人扭頭看了看地上的兔子,卻並沒有跳下去撿拾,轉回頭將凶光又盯回張老三身上。

  張老三給盯得渾身發毛,猛地將另一隻兔子扔向那人,接著跳下樹枝,全力向林外跑去。

  跑出沒十步,背後響起剛才聽到的“沙沙”聲音,回頭看,險些把午飯嚇出來。

  後邊追的哪裏是人,分明是一個怪物。腰以下竟連著長長的蟒身,扭曲著像蛇一般遊動。

  眼瞅著就要追上,張老三扔出最後一隻兔子,卻是準準地扔向怪物的臉,嘴裏還不忘咋呼:“天上地下,惟尖子強,留人一命,山高水長!”

  那怪物哪裏聽得懂他這些個行話,死兔子隻耽擱了一彈指的時間,之後便飛一般地撲向了眼前的人類,仿佛這才是它最美味的大餐。

  長林外,於家堡。

  有三個人堅定地稱自己當天傍晚聽到了來自長林裏的一聲慘叫。

  --------

  暮色漸沉,天地失彩,鉛雲更重了幾分。

  遠山含黛,近水凝墨,隻有白茫茫的大地不肯睡去,依舊指引路人前行。

  落雪無風,將萬籟掩覆,若不踏雪,隻有心跳與呼吸可聞。

  清冽冰冷的空氣提人心神,偶有一縷柴炊煙氣飄過,好似嚐到了百姓家常,舌底不禁生津。

  一騎一車出覽椒門東行,往逍遙池西北岸駛去。

  大雪已下了一夜一天,看勢頭仍不肯停歇,周遭莫說行人,便連隻飛鳥都看不到,車騎如兩個墨點在白色的畫卷上移動,分外顯眼,卻又分外安全。

  再無人肯在這時出門飲雪吞寒。除了這一個!

  逍遙池靜如墨玉,湖心一處白點是一葉扁舟,舟上一個老翁戴鬥笠披蓑衣,渾身已給大雪覆白,一支細細的魚竿伸出舟外,魚線動也不動,老翁似入定一般,又似給這寒冬凍成了冰雕,如不仔細觀瞧,還以為一人一舟是塊湖中突石。

  車騎來至岸邊,一身貂裘的騎者翻身下馬,雖包裹嚴實,仍不掩其動作英姿。

  他來至車前,先撐起一把油傘。車夫掀棉簾,騎者伸手自車中迎出一名白裘女子。

  暮雪為之遲滯,鏡水泛起漣漪。

  此女容貌超然絕世,娉婷無匹,配以白裘,直叫天地失色,臉頰浮現的一抹粉暈,宛若黑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騎者柔聲問道:“車內可冷些吧?”

  “暖爐就點了三盞,大哥把小妹想得太嬌弱了吧!”女子聲似編罄,典雅通透,又如石上清泉,靈動飄逸。

  “你風寒將好些,這大雪天可不能再受涼了!”

  女子心中一暖,煥作滿麵春光,隨即問道:“大哥說帶我出來看有趣的東西,怎麽把我帶到逍遙池了,難不成是來賞雪?”

  騎者豪邁不失柔情,微微笑道:“‘雙洲聽雪’自是鍾玄一景,不過今天帶你來是探秘的!”

  “哦,什麽秘密?”

  騎者笑而不答:“等會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

  他再向車夫說道:“你把車馬趨到鹽倉碼頭去,我若不叫你,兩個時辰後再回此處接我。”

  車夫麵顯嚴謹:“屬下還是陪您一起吧?”

  騎者神秘一笑,向女子方向努努嘴:“你放心,我們是去探秘,又不去闖龍潭虎穴,要你繆成何用!”

  繆成欲再堅持,騎者伸手止住:“就按我說的辦!”

  繆成無奈,向騎者與女子分別行禮,轉身駕車引馬而去。

  待車馬走遠,騎者自袖中掏出一根骨哨,放在唇邊吹響三下。

  湖心白點驀地一動,釣翁收杆抬槳,向岸邊蕩來。

  女子靜立岸邊賞雪,也不催問騎者,時間稍久,濕寒畢竟侵體,她微微縮起玉頸。

  此舉並未逃過騎者視線,他伸手將女子攬入懷中。

  女子身子軟綿綿地倚在騎者懷中,臉頰輕輕往他堅實的胸膛一靠,體內頓時躍起一輪暖陽。

  軟軟嬌軀柔若無骨,淡淡清香直透重樓,騎者長呼一口氣,胸襟為之暢達,摟著女子的左臂也更緊了些。

  一黑一白一對情侶,悄然融入到玄素世界當中,不多一分打擾,但添一分纏綿。

  未久,釣翁抵岸停舟,在舟內微微躬身,堆起皺紋笑問:“三爺今日不是一個人來啊?”

  騎者三爺大方回道:“難得好雪景,便帶尹姑娘一起登洲玩玩,老幹的老船能坐得下吧?”

  釣翁老幹哈哈一笑:“坐得下坐得下,人老船不老,快快上船吧!”

  二人登舟,相對而坐,三爺仍為尹姑娘撐著傘,尹姑娘微顯靦腆,三爺知她不願在人前顯露,於是放她靜賞雪湖,自己和老幹攀談起來。

  “今天收獲不少嘛,釣了滿滿一簍!”

  “都是些小魚,大魚全都潛到湖底嘍。”老幹話外有音。

  三爺眼神閃過一絲無奈,像極了禦苑鐵籠中雄獅的目光,但轉瞬便接上話頭。

  “吃你老幹的濁酒,煎幾尾小魚足矣,哪裏用的上大魚!”

  “就怕老兒的濁酒剛烈,小魚頂不了辣,回頭還得頂風冒雪回來釣大魚!”

  三爺笑笑不語,餘光掃向尹姑娘,見她似未發覺二人話外之音,忙將話頭岔開,和老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烹魚。

  輕舟很快渡到解洲,三爺一躍上岸,伸手接過尹姑娘,老幹將船係好,當先引二人進入林中。

  解洲與偃洲是逍遙池心的小島,二島有曲橋相接,但通外陸路隻有偃洲至永安門的一條曲橋,進出解洲若不從偃洲走過,則需乘舟。

  二洲草木蔥鬱,珍禽集棲,偃洲上築有星月壇,是為天子祭天之用,解洲上築有蘭台,專門典藏朝廷黃冊。

  一壇一台看著華麗,但平日裏並無多少人光顧,又因其被列為禁地,尋常百姓根本不得登臨,是以洲上格外寧靜,仿佛與七裏外燈紅酒綠的東市是兩個世界。

  喚作三爺之人乃是當今天子的第三子,上高下犁文,依軍功封爵穎王。

  女子名叫尹菩軒,是東市明珠遴甄坊的頭牌歌伎,與穎王情意相通,隻差一層窗戶紙未捅破。

  老幹自是蘭台的一名老吏。

  穎王麾下有個弘經館,是其幕府,內中奇人異士頗多。半年前受人指點,講到故紙堆中埋黃金,他閑來便登洲閱檔,果然獲益匪淺。

  蘭台隻限百姓,堂堂皇子當然不在禁列。

  穎王出手闊綽,雖是暗中閱檔,得了好處的蘭台官吏難得糊塗,便任其隨意出入,不過為掩人耳目,均在夜裏派舟接送。

  穎王也有盤算,重賞之下買得眾吏守口如瓶,不叫外人知道自己跑來蘭台。

  老幹打了大半輩子光棍,台丞索性便將他安頓在了洲上,權做個守門人,是以大多時間都是他來接待穎王,一來二去便熟稔了。

  老幹雖然獨居,但並不古板,見到才子佳人雪夜相會也不好奇,隻把穎王情侶請到客堂便自去忙活了。

  穎王是這裏的熟客,一應規矩程序都懂,放著兩人閑看私聊,大家都自在。

  此時天色已沉,屋外落雪更濃,在解洲上已看不到逍遙池岸邊。

  客堂內一盞橙黃豆燈稍稍化開凝固的雪夜,但昏昏暗暗更顯寒冷。

  蘭台從來不是什麽招人待見的府庫,是以一應用度從簡,隻飛簷鬥角略略裝點一下門麵。

  客堂似乎比室外還陰冷幾分,尹菩軒坐在長桌前微微發抖。

  穎王瞧在眼裏,忙褪下肩上貂裘往心上人肩頭一披,道聲“稍候”,自己跑去後廚,問老幹要來火盆,親自在客堂內燃起一堆炭火。

  木炭騰起融融暖色逼退冷黑,尹菩軒起身,自袖中抽出纖指,將貂裘重新為穎王披上。

  此刻堂中無人,她略顯放鬆,問穎王道:“大哥帶我來此不會是要查檔閱史吧?且不說我對曆史一竅不通,便是這布衣身份也不合製度啊!”

  穎王趁機握住尹菩軒冰冷柔手,賊兮兮笑道:“你落入我手中,怎還能再稱布衣?”

  尹菩軒抽回手輕呸一聲,臉上泛起紅暈:“也不害臊,叫人聽去多難為情!”

  穎王笑得甜蜜,叫尹菩軒坐下,轉身自木架上抽出一物,卻是一本二指厚的牛皮硬封冊子,封皮給磨得鋥亮,顯然屢經翻閱,書角書脊包著銅箔,斑斑綠鏽托襯歲月。

  “別看這冊子其貌不揚,整個蘭台的庫藏可全在它的囊括之中。”

  穎王緊挨尹菩軒坐下,翻開封麵,泛黃的紙張上用正楷寫著綱目門類,尹菩軒全然不懂。

  “大哥可別是叫我雪夜苦讀經史子集吧?”

  “莫急,有你高興的時候!”穎王略捥袖口,“告訴我,你最想知道何事?”

  “大哥此話怎講?”

  “管統天下大事要物,我都能代你查到,就看你想知道些什麽?”

  “真的麽?”尹菩軒微加調侃,“我想知道大哥小時候哭過多少次鼻子!”

  “別淘氣,你大哥一歲後就再沒掉過眼淚。”穎王輕刮尹菩軒如玉鼻梁,“我講的意思是史上發生過的事情或器具實物的來曆,比如說你們遴甄坊的來頭。”

  尹菩軒半信半疑半調皮:“那好,大哥就先找找我們遴甄坊是打哪兒來的吧。”

  穎王伸指索尋,在總目裏找到機構索引,連翻紙頁,再在機構目內找到民寮,民寮內找到聲色部,至此,這冊子已無法再細致查詢。

  穎王起身,在架上搜查一番,又抽出本冊子。

  冊子與剛才一本裝飾相同,但厚了許多。翻開再查,不久便尋到遴甄坊三字,不過這仍是目錄冊,記載詳情的原檔要到庫房查調。

  穎王問道:“軒妹可想進庫房裏看看麽?”

  “合適麽?”

  “有什麽不合適!”穎王自懷中摸出一串鑰匙,開了架尾一具鐵櫃,櫃中密密麻麻掛著百串鑰匙,每串鑰匙下方都標注著庫位。

  穎王找準鑰匙,再將鐵櫃鎖好,回身扶起尹菩軒,輕托玉腕,引她向庫內走去。

  蘭台主建築有二,正南大殿為辦公、查閱之處,殿北一座五層高樓是為庫房。

  樓高牆厚,窗小簷廣,樓周挖有水渠,連通逍遙池,蘭台最重防火,是以須得近水。

  除了鐵條叉死的透氣小窗外,樓庫完全封閉,隻大殿底層的查檔客堂與辦公官署有兩條密閉的廊橋連接。

  此處廊橋內設有三道關卡,均以厚實鐵門鎖閉,穎王早有鑰匙,一一開啟。

  打開最後一道鐵門,迎麵撲來一陣暖氣,淡淡黴氣被樟氣壓服。

  眼前火光融融,每隔十步,外牆便有一處壁爐,壁爐半藏地下,其內炭火在銅盆中安靜地燃燒,壁爐外圍著一圈活水,便有火星飛濺,也不怕燎著他物。

  庫區首重防火,其次保溫保濕,冬季若不上火,庫內低溫不利典冊圖籍保存,是以修建內庫之時,先以環廊圍繞,廊內清空,不留任何可燃之物,壁爐取暖,周邊設有水道,即可防火,又可保濕。

  尹菩軒沾了暖氣,精神也好了許多,撒嬌道:“早有這般暖處,大哥還叫我在外邊挨凍,真是好心機,不然怎有機會摸我手來!”

  “我還想摟著妹子呢,那樣不更暖和?”

  “呸呸呸,就屬你心思深!”

  木炭偶爆劈啪之聲,二人四足踏在石板地上,腳步聲分外清晰,如此更加襯托出庫內安靜。

  如此幽會氣氛令尹菩軒情潮湧動,雙手順勢掛住穎王胳膊,半邊身子軟綿綿倚著他前行,說不出地溫存。

  上了三樓,繞過兩道環廊,穎王停步,取鑰匙打開樟木門。

  庫內一團漆黑,尹菩軒往後縮縮,穎王知道她怕黑,忙伸手摟住她肩,邁步進入庫房。

  借著環廊火光,依稀可見庫內層層列列排滿木櫃,樟木氣味更加濃鬱。

  穎王帶尹菩軒走到暗處,自懷中掏出了一方錦盒。

  “伸出手來!”

  尹菩軒合攏雙掌。

  穎王打開錦盒,四壁登時升起一片柔和的綠光,光彩流溢,似在碧波中蕩漾一般。

  一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落在她掌心。

  一聲驚訝,綠芒映照下,尹菩軒臉頰似乎揚起春風。

  女子最愛晶瑩明亮之物,如此剔透的夜明珠,全城怕是找不出第二顆,一雙妙目登時為其所奪。

  穎王趁機道:“早想著送你寶珠,但尋常玉石太過俗氣,哪裏能配軒妹的傾世姿容,趕巧前些日子得了這顆南珠,想著什麽時機交給你,夜明珠當然在夜裏最顯精華,在宅子裏沒什麽新意,室外又太張揚,於是想到了這裏,再隱秘沒有了,又逢白雪送瑞,軒妹……”

  穎王略微停頓,尹菩軒捧著珠子,明澈秋波流轉芳華。

  她已然知道今夜為何登洲,更知道穎王送她無價寶珠的深意,心中湧起強烈的歡喜,眼角卻不禁滴下淚來。

  “小妹隻是遴甄坊一名歌伎,大哥是堂堂親王,我……我……”

  穎王探手將尹菩軒摟進懷中:“你覺得大哥是那種世俗之人麽?”

  “可我的身份與大哥實在判若雲泥,能在大哥身邊作名侍女已心滿意足,怎敢奢求側妃之位!”

  穎王緊了緊臂膀,尹菩軒感到一陣安心。

  “你盡管放心,雲姐姐已替你安排妥當,你入府之日便不再是遴甄坊歌伎,而是淄密伯的長女,堂堂伯爵千金,總當得起穎王側妃吧?”

  “可是……雲姐姐她……”

  “她自當你親妹妹一般對待,這事前前後後便是她在張羅。說來不怕笑話,正妃竟比王爺更迫切迎娶側妃,怕是沒人說體己話,想找個伴呦!”

  梨花雨漸收,穎王胸口黑裘已給她濡濕一片。

  尹菩軒偎在懷中,柔聲道:“我知雲姐姐是好意,可她越是對我好,我越覺得虧欠她。”

  “你若真覺得虧欠於她,日後便要尊敬恭順於她,再給我添個大胖小子,省得她成天埋怨自己。”

  尹菩軒破涕為笑,輕捶穎王:“臊煞人了,嘴也沒個把門的,什麽俗話都講!”

  “是麽,那妹子幫我查查是不是真沒把門的!”

  穎王撅起嘴去親尹菩軒,尹菩軒左右躲閃,奈何被穎王牢牢抱住,掙紮了幾下,四唇相合,心意通舌交融,一番酣暢。

  尹菩軒驀地收情,雙眉微鎖,猶豫片刻問道:“赫王那邊怎麽交代?我怕他來和大哥糾纏!”

  穎王也是眉頭一皺。

  赫王是他的異母兄長,為人殘忍好色,對尹菩軒糾纏不休,尹菩軒為此從遴甄坊逃到了穎王外宅躲避。

  好在現下正值南方百越叛亂,赫王已帶兵征討多時,是以穎王暫時未加操心,此刻聽尹菩軒提起,心中一陣煩亂。

  “此事我自會處理,你且不要操心,他總不能搶弟媳吧!”

  “街頭巷尾都傳他手段毒辣,我怕因我之故連累了大哥!”

  “再莫提連累二字,轉眼便是一家人了,便叫天塌地陷,自有我撐著!”

  尹菩軒嬌軀酥軟,再次依偎在穎王懷中,隻覺天地間再無他處有這裏安全,縱然海枯石爛,自己此生也絕不與他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