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跟隨來離山祭祀的，除了幾位朝中正被景安帝倚重的重臣之外，更多的竟是在朝中多年的世家老臣。

  虞玦看著那些頭發花白的老臣們，包括龐家在內，心中暗自數了數，一共十三位……

  那些老臣們，臉上或多或少的都流露著幾分淒惶不安之意。想到了之前從離山裏挖出血字碑的種種傳言，底下的大臣們看著那騎在馬上，三軍之首的那位，心底難免有些犯嘀咕。

  他們都是混跡朝堂的老狐狸了，卻摸不準景安帝對祁王究竟是什麽態度。分明已經被關進宗人府兩次的，可每一次都能毫發無傷的被放出來，這次竟還能代表太子前來離山祭祀？

  莫非是想借著端午祭祀祈福，來替祁王澄清那些流言？

  而且相國寺金東涯的一番話，令人心驚膽戰，為何景安帝等人反映如此平淡，就像是……早有所預料一般！

  而陪伴在景安帝馬車邊的金博文與烏雲宴交換了一個眼神，看著燕宸曦的目光帶著殺意。

  這一日對於上京的百姓們而言，似乎是再也尋常不過的一個節日。

  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門前插著驅邪艾草，街上彌漫著雄黃酒的酒香，飄著粽子香。串門走巷的孩子們身上掛著裝著草藥的荷包，手腕上戴著辟邪的五彩絲帶。

  皇家威儀的儀仗隊，穿過了上京的街道，直向離山的方向而去。圍觀的百姓們跪拜著，目睹著皇家的威嚴，等到街道空了，官兵也撤了，便到了陵水邊看劃龍舟去了。

  陵水橫穿了整個上京，平日裏陵水之上便就是遊船畫舫，遊人如織，今日更加的熱鬧。貴族商賈們一擲千金，龍舟上布置精致，除此之外竟還有闊綽的人家請了樂技在龍舟畫舫上撫琴，清越的歌聲響徹陵水。

  一切都如往年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上京最好的泠音閣，本是徹夜歌舞不休的，今日卻大門緊閉。但旁人隻當泠音閣的主人，今日或許是訪友去了，並沒有多想。

  鮮少有人會注意，也無人會知道，幾十年前，開元三年的中秋，在那一場戰亂的前夕，素日裏歌舞升平的泠音閣在那一日亦是人去樓空。

  馬車在離山下停了下來，虞玦下了馬車，看著在雲霧之間威嚴聳立的宗廟，回憶仿佛迎麵而來。

  這一座王城的屏障，屹立千年，見證了無數次的家國興衰，朝代更迭……

  巍峨聳立的宗廟前，一切如舊。

  燕宸曦將捧著的佛骨，供奉在了本朝的兩位帝王畫像前——本朝開國不足一甲子。

  開朝元帝在位八年，後因縉王叛亂，紀皇後病逝，他倍受打擊，沒有幾年便禪位於懷閔太子。虞玦看著那畫師所畫的帝王相，便可看出那是一位極其英明神武的帝王。

  比起元帝，先帝懷閔帝，長相更為儒雅溫和。他性格溫和敦厚，在位一十五年，大赦天下，使大燕休養生息。

  他唯一最大的錯處，便就是重用長孫思遠，險些斷送了大燕的江山。

  虞玦凝視著那兩位帝王的畫像許久，最終輕歎一聲。

  燕宸曦問她：“為何歎息？”

  “我在想，當年先帝重用長孫思遠，是否因為心懷愧疚？”

  二人說話間，此時便見景安帝親自拿了三支香，遞給奉香的太後。

  檀香繚繞下，他們母子兩個人的神情看的不近真切，看似親近，卻又有隔閡。

  景安帝在位是三位帝王中最久的一位，如今已是二十六年了。

  世人說，他是一個太平天子。

  沒有元帝的文韜武略，沒有懷閔帝的心懷眾生，但卻十分幸運。從一個籍籍無名，連王都沒有封的皇子，平安的躲過了長孫之亂，然後繼承王位。

  無豐功偉績，亦無大的過錯。

  宗廟前，元帝以及懷閔帝的畫像俯瞰著他們，帶著帝王的威儀，但在檀香繚繞之下，他們的神色竟是幾分看的不真切。

  這一刻，景安帝的神色忽而飄的很遠，似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永遠讓人看不清眼前的佛堂前。

  所有一切都看的不真切了，唯有他母親的眼，以及菩薩悲憫的目光，深深陷入他的記憶裏，永遠不能磨滅。

  “為了以示誠心，朕打算在這離山宗廟，抄寫佛經三天……”

  “這……”

  眾位大臣們麵麵相覷，不知為何景安帝竟突然做了如此決定。虞玦下意識的看向燕宸曦，卻見他神色淡淡，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心中直歎。

  這父子二人……

  景安帝忽然看向了燕宸曦，“祁王……”

  他依舊是以一種什麽沒有情緒的聲音，對燕宸曦道：“祁王妃身子不好，你們也早些回去歇著吧。”

  今日虞玦的臉色確實不大好看。

  虞玦與燕宸曦一同出了宗廟，有些不放心的回頭。

  卻見那宗廟之中，朱紅色的大門緊閉，四周是防守嚴密的禁衛軍，莊嚴肅穆，讓人不敢靠近。

  進入離山宗廟之後，虞玦沒有再察覺到那一道如影隨形陰冷的目光，可不知為何，她的心中依舊不安。

  “這離山雖為龍脈祥瑞之地，但因為地理位置重要，這些年來不知積攢了多少征戰與怨氣，那靨蛇從並州跟到上京，恐怕不會就這樣算了。”

  偏偏今日又是五月初五，一年之中，五毒俱出的日子。

  看著她不安的神色，燕宸曦道：“無妨，今夜我們歇在禪院，它不敢靠近的。”

  “禪院？”

  虞玦疑惑的問道，卻見燕宸曦沒有將她帶去客房，而是繞過了眾人，來到了後山禁地，與慕容王室宗祠相連的禪院。

  上次虞玦來離山的時候，誤打誤撞追著雪球來此，知道這裏是有琴的地盤，有些遲疑道：“咱們不請自入，有琴大師會不會生氣？”

  話音落下，便見燕宸曦已經伸手推開了禪院的門，尚且未曾看清楚裏麵的景象如何，卻見一隻白色圓潤的影子“唰”的一下飛了過來。

  燕宸曦下意識的後退一步，虞玦上前，接過了撞上來的影子，看著祁王殿下鐵青著臉色忍笑，抱著懷中的胖貓，問道：“是你把它帶來的？”

  這一人一貓完全是想看兩厭，燕宸曦黑著一張臉搖頭，就見此時，禪房中走出了兩道人影，不是有琴和古鶴影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