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與他有關，卻並非是對他說的。

  她的指尖，輕輕顫了下，顯然，她是想要動一下自己的手，與慕歸程保持些距離。

  但指尖輕顫過後，她才意識到，她的手，根本就抬不起來了。

  她很快，就意識到了更多自己身體的異樣。

  雙腿，也如同灌了鉛一般，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怎麽都動不了分毫。

  這是，真的行將就木、動都動不得了。

  沈傾以為，她會很難過很難過，但很快她就發現，現在，她的心，被這個世道，磨礪得比她想象中的更堅韌。

  她一直想，哪怕死，也保持最後的尊嚴，可她發現，哪怕死前，她動都動不了了，她也不是無法接受。

  既然動不了，便不能甩開慕歸程那強行攥過來的手，她隻能對著百裏燁開口，“大哥，讓他出去！我不想看到他！”

  沈傾的聲音，聽上去縹緲得可怕，如同漂浮在空氣中的一縷絲，難以捕捉。

  “慕歸程，給我滾出去！”

  百裏燁的暴喝聲，慕歸程其實沒怎麽聽清楚。

  他的耳邊，反反複複的都是沈傾剛才的聲音。

  那麽輕那麽輕，如同，她已經飄到了遙遠的天際，他與她，隔著萬水千山的距離，他，抓不到。

  慕歸程動了下唇，他下意識就想說，沈傾，我不出去！

  我要陪在你身邊，寸步不離！

  我要，看著你好起來。

  但慕歸程又不敢不出去。

  因為，他聽到，沈傾說完這話後，就開始不停地咳嗽。

  他一垂眸，就看到了她唇角隱隱的鮮紅。

  他怕死了他再說話，她會又吐出大片的血，昏迷不醒，被送入急救室搶救，或者，再也醒不過來。

  所以，哪怕他萬般不願，他依舊落寞轉身，向病房外麵走去。

  但慕歸程並沒有離開醫院。

  他就那麽站在病房外麵，從微微敞開的門縫，近乎貪婪地盯著她的小臉，仿佛，隻要他這麽一直盯著她，她便不會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慕歸程出去後，沈傾依舊在不停地咳嗽。

  她咳嗽得越來越厲害，似乎是想要把她的五髒六腑都給咳出來。

  “小傾，你怎麽樣？我這就去把醫生喊過來！”

  顏清歡心疼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但她又怕自己流眼淚會讓沈傾難過，她硬是把眼淚給憋了回去。

  “媽媽，不用了，我沒事，就是嗓子癢。”

  沈傾知道就算是醫生過來，對她的身體，也沒有多大的改善，她努力對著顏清歡扯出了一抹笑，“媽媽，我沒騙你，我真的沒事的。”

  聽了沈傾這話，顏清歡的雙眸，不由得更紅了一些。

  她是真的想不通，她的小傾那麽那麽好，凡事總是為別人著想，為什麽，卻總是有那麽多人，肆無忌憚地去傷害她！

  百裏長庚和百裏燁也是眼圈紅紅的，他們想一直陪在沈傾的身邊，隻是，他們的手下去請家族的那位神醫長老百裏鳳池不順利。

  百裏鳳池是隱世的神醫，他已經隱居多年，神龍見首不見尾。

  況且，他脾氣古怪，手下那些人，哪怕找到了他，也未必能夠請得動他。

  百裏長庚和百裏燁，打算分頭行動，去百裏鳳池幾個可能去的地方，親自把他請來給沈傾醫治。

  百裏長庚和百裏燁離開後，偌大的房間，就隻剩下了顏清歡、洛千山還有沈傾。

  洛千山的身上，帶著明顯的局促。

  顯然，被慕歸程揭穿他對沈傾做的好事後，他依舊沒臉麵對她。

  沈傾心如明鏡，她自是看出了洛千山的忐忑不安。

  她的視線，緩緩地落到洛千山身上，忽而輕聲開口，“千山，我原諒你了。”

  他把她送到艾倫的手中，她原諒他了！

  沈傾會原諒洛千山，真不是因為她太聖母。

  而是她覺得，與洛千山救了她的性命相比，他對她的傷害，其實也就微不足道了。

  如果，那次她墜下懸崖，不是洛千山救了她，她無法再看到她的小川。

  她沒法陪著小川治病，她也沒法與自己的親生父母相認，她也永遠不知道，她有那麽好的親大哥。

  況且，她不愛洛千山。

  不愛一個人，他對你造成的傷害，其實是更容易原諒的。

  就好像，她能夠輕描淡寫地對洛千山說出一句原諒，卻永遠都無法對慕歸程說出這兩個字。

  她不會原諒慕歸程，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哪怕，有一天，他意識到了他自己的錯，她依舊不會原諒他。

  更何況，他還一直，理直氣壯地站在道德的製高點，認定是她對不起他。

  “傾傾，你說什麽？”

  洛千山不敢置信地看著沈傾，因為太過激動，他的聲音中，都帶了明顯的顫音。

  “千山，我原諒你了。”沈傾又說了一遍。

  洛千山激動到整具身體都克製不住顫抖，他上前一步，就緊緊地抓住了沈傾的小手。

  顏清歡想一直陪在沈傾身邊，但她見兩個孩子之間，顯然是有話說，她還是悄悄地離開了病房，把空間留給他們。

  “傾傾，對不起，對不起，我利用你，傷害你，我悔不當初……”

  “千山，都過去了。”

  沈傾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釋然。

  與別的傷害她的人相比，洛千山真的算不得罪大惡極，他還難得地給過她溫暖，哪怕，其中有著利用，有著虛情假意，她依舊不想，她死之後，他心懷愧疚。

  “傾傾！”

  洛千山有特別特別多的話想要跟沈傾說，但這一瞬，他又覺得，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他的一顆真心。

  他隻能繼續上前，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抱進了懷中。

  忽然被洛千山抱住，沈傾嚇了一大跳，她下意識就想要推開他，隻是，她的手動不了。

  而且，一陣倦意襲來，她的腦子，就克製不住變沉。

  她還有很多事想做，她不想就這樣睡著，但不管她多努力地睜著眼皮，她的雙眸，依舊克製不住一點點闔上。

  “傾傾，傾傾……”

  洛千山接連喚了沈傾好幾聲，她分毫沒有反應，他才意識到，她又昏死過去了。

  他不知道，她這一覺，要睡多久。

  她死之前，還能醒幾次。

  他隻知道，他怕死了會失去她。

  這種恐慌，無法紓解，他隻能，一點點箍緊了自己的雙臂，俯身，帶著濃重的顫意，唇，克製而又壓抑地落到她唇上。

  慕歸程定定地看著病房裏麵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那個壓抑而又深情的吻，刺得他的一顆心，瞬間疼到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