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恨得牙癢癢,卻又舍不得下手的憋屈
作者:瓷穆      更新:2020-10-22 02:28      字數:10804
  她掛了一副笑臉轉過身來,看到是門房趙力的時候,便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大力哥啊,我出了一趟門,這不剛回來。”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陶兄弟啊!”趙力臉上也堆了笑,“你那個時候跟桃大人出去,現在才回來?怎麽不進去啊?”

  大清早陶夭夭跟桃灼一起出府的時候,正好是他當值,現在看陶夭夭這個時辰回來,所以便多問了一句。

  “哦,我跟桃大人有些要緊事要商量,所以回來得晚了些,人家好心送我回來,我不是得看著人家走遠嘛!”

  陶夭夭呲牙笑了兩聲,回頭看了一眼半開著的房門,她忽然靈機一動。

  她笑著將手裏拎著的幾包點心舉到了趙力的麵前:“大力哥,你辛苦守門,一定餓了吧?這些點心給你吃啊!”

  “不不,不用了!我不餓!”趙力哪裏受得過這等待遇,慌忙擺手推辭。

  “哎呀你別客氣啊!就算不餓,當做零嘴吃也是好的!”

  陶夭夭見趙力不接,便繞過趙力往門房裏麵走去,“我還等著回去伺候世子呢,就先給你放房裏了哈,你記得……”

  後麵的話沒有說完,聲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

  趙力心下疑惑,便緊跟著進了門,看清門內之人的時候,腳底便是一個踉蹌:“世……世子,您怎麽在這裏?”

  不算太大的門房內,洛雲錫正對著門口端坐在屋子正當中的一把椅子上。

  他背後的桌上燃著一盞燈,那張俊臉因為背光的緣故,看不出什麽表情,可是陶夭夭知道,肯定好看不到哪裏去。

  洛雲錫身後站著的是另外一個看門的夥計,名喚李峰,正欲言又止地看著陶夭夭和趙力。

  “是啊世子,您怎麽在這裏坐著啊!”陶夭夭心虛地將手裏拎著的點心往身後藏了藏,雖然她也不知道這該死的心虛因何而來。

  她早就看到了,包裹點心的油紙上,角落裏印著定遠侯府的印章,這也是她一直拒絕去接桃灼糕點的原因。

  原本早晨她跟著桃灼離開的時候,洛雲錫就已經生氣了,現在再看到她拎著定遠侯府的糕點回來,應該會更生氣的吧?

  “你去哪兒了?”洛雲錫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從陶夭夭背在身後的胳膊上掠過,悠悠然開了口。

  “我不是跟桃大人出去了嘛,跟您打過招呼的。”陶夭夭笑著開口。

  洛雲錫的聲音平靜,聽起來情緒很穩定,還好。

  “本世子問你了嗎?”洛雲錫瞥了陶夭夭一眼,不悅地開口,聲音也沉了下來,陶夭夭的身子便是倏地一抖。

  連“本世子”都用上了,看來這表麵上的平靜,應該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陶夭夭偷偷地想道。

  她戰戰兢兢地低下了頭,身後的趙力更是害怕,身子“噗通”一聲跪在了洛雲錫麵前。

  “世子,小人午飯吃得肚子不舒服,剛才是去……出恭了,想著都這個時候了,應該也沒有什麽人來訪,所以便托李峰幫忙多盯著點兒。”趙力低著頭,顫抖著身子開口。

  若是他知道世子爺會親自過來視察下人,那他怎麽著也是能忍上一忍的!

  “既然選擇留在這裏,就好好完成該做的事情,若是再疏忽值守,玄幽王府隨時能趕你走!”

  洛雲錫緩緩站起身來,聲音一沉到底,聽得趙力心頭一震。

  他將頭伏得極低,不停地磕著頭:“世子教訓得是!小人知錯了,小人一定認真做好分內的事情!絕對不會出現今日的疏忽了!”

  趙力足足磕了十幾個頭,直到洛雲錫抬步出了房門,他都還覺得自己渾身的筋骨都是軟的,身上也全是冷汗。

  “趙力,別跪著了,世子走了。”李峰小聲開口,他跑到門外看了一眼,又迅速跑了回來,然後彎腰將趙力從地上拉了起來,心裏也是嚇得不行。

  他們來了這麽些天,還是第一次見世子生氣,雖然並沒有大發雷霆,可是卻比陳管家平日裏經常性的大發雷霆還要讓人害怕。

  趙力點點頭,在李峰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他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回頭一眼,桌上多了幾包點心,是陶夭夭追著洛雲錫出門之前撂在桌上的。

  “世子今日怎麽過來了?”趙力癱坐在了椅子上,壓低了聲音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咱們玄幽王府平日裏鮮少有人拜訪,我便關了府門在屋子坐著,世子忽然就進來了,隻吩咐我將府門打開就再也沒說一句話。

  我給他搬凳子坐他也不理睬,就一直站在房裏,一直聽到大門外的馬車聲音才微微動了動,直到聽到陶季跟桃大人告了辭,他才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李峰說。

  “那我跟陶季就在門外說話,你也不知道提醒我一聲。”趙力又說。

  “我哪兒敢啊!你沒看到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嗎!”李峰也嚇得夠嗆,總覺著世子像是憋了一口氣沒發出來的樣子。

  “嚇死我了!今後可一定得注意!”趙力心有餘悸地整了整衣裳,跟李峰一前一後去了大門口守門。

  ……

  再說陶夭夭出了門房,便一直低頭跟在洛雲錫的身後。

  府裏的燈籠已經燃了起來,洛雲錫的影子投在地上,被路兩邊樹上傳來的光拉出老長,陶夭夭的雙腳便落在了洛雲錫的影子上。

  看著腳底踩上的洛雲錫的影子,陶夭夭心情大好,原本因為出府而怕被責罰的擔憂也消失不見了,她踮著腳尖,不停地在洛雲錫的影子上跳來跳去。

  她在心裏笑得歡實,卻忽略了被二人掠在背後的燭火亮光。

  她能踩得到洛雲錫的影子,洛雲錫自然也能看到她跳來跳去的影子。

  看到地上那個張牙舞爪的纖細影子,洛雲錫稍稍扭了扭頭,腳步卻一直未停。

  幼稚!

  他在心中冷笑了一聲,緊繃的嘴角卻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再然後,微微彎了上去。

  一直穿過兩個門廳,又繞過一片花園之後,他才在一座涼亭麵前站住了腳。

  他剛站定,陶夭夭便立即停下了踩影子的動作,規規矩矩地站了個端正。

  看到洛雲錫轉身,她又慌忙垂下頭,也不吱聲,一副乖巧知錯的模樣。

  直到聽到洛雲錫的一聲輕咳,她才抬起頭來。

  “穿雲劍的心法背給我聽。”認真地盯了陶夭夭半晌,洛雲錫沉聲開口。

  “是!”陶夭夭點點頭,鬆了一口氣。

  她雖然優點不太多,但在背書方麵的記性,可是一流的好。

  她清了清嗓子:“……息調則心靜,心定則神寧……氣行則絕象,絕象則覺明,覺明則性靈,性靈則神充,神充則精凝,精凝則大道已成……”

  “行了!”還未背完,就被洛雲錫打斷了,他緩緩轉身,看了一眼低頭乖巧的陶夭夭,胸口的那股子鬱氣就怎麽也吼不出來了。

  “穿雲劍的劍招,我隻舞一遍,看好了!”洛雲錫彎腰撿起一根樹枝,抬步到了庭院中央。

  “好!”陶夭夭慌忙點頭,悄悄往後退了一步,雙目盯緊了洛雲錫的身影。

  盯著盯著,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又開始加速了。

  噗通——噗通——

  連帶著雙頰似乎也微燙了起來。

  皎潔的月光下,那人一襲白衣,舞著一根樹枝,如靈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遊龍穿梭,行走四身。

  忽而輕盈如燕,忽而驟如閃電。

  滿地的落葉隨著他手裏的那根樹枝飛速地旋轉起來,形成一道落葉圍牆。

  風速越來越快,那道身影忽地騰地而起,就像乘風歸去一般,輕若遊雲。

  陶夭夭看著看著,不禁看呆了。

  月光忽然乍暗,她抬頭看著洛雲錫緩緩落下的白衣身影,微微勾了勾嘴角。

  怕是這天上的月,也因為怕在洛雲錫麵前失了光華而自慚形穢吧,所以才悄悄隱去了蹤跡。

  不遠處的洛雲錫已然輕輕落地,陶夭夭卻依舊眨也不眨地盯著洛雲錫手中的那根樹枝。

  老天爺果真是不公平的,她砸了咂嘴巴。

  竟然能有人舞一根樹枝舞到如此的超凡脫俗,關鍵威力還這麽大。

  陶夭夭晃了晃腦袋,晃掉了落在自己頭上的幾片葉子,又“噗”地一聲吐出滿嘴的泥巴。

  沒辦法,誰讓她太沒出息,看到美好的東西和……人,就合不攏嘴的?

  害她吃了一嘴的土!

  “記住了多少招?舞給我看。”洛雲錫說著,將手裏的樹枝朝著陶夭夭遞了過來。

  “啊?”陶夭夭猛地回神,“招式?”

  蒼天啊!

  光看好看的人的了,她哪裏還有心思記什麽招式啊。

  “沒錯,招式。”洛雲錫看了一眼明顯心不在焉的陶夭夭,微微皺眉,“你記住了幾成?”

  陶夭夭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開口:“世子,要是我說……我一成也沒記住,您會打我嗎?”

  洛雲錫黑了黑臉,隨手甩掉了手裏的樹枝。

  那樹枝落在地上,發出“啪嗒”一聲輕響,陶夭夭悄悄抖了抖身子,慌忙後退了一步抱住了腦袋。

  “世子世子,您聽我說!”她一邊說,一邊撒腿就跑,一直跑到了一棵大樹的背後。

  她從樹幹後麵露出一個腦袋來:“世子,其實這也不能怪我,誰讓您長得這麽好看,舞姿又那麽優美的?我光顧著看人了,哪裏還顧得上看招式?”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豁出去了,反正愛美又不是什麽罪過。

  “這麽說來,還是本世子的錯了?”洛雲錫似乎動了怒,語速極緩,聲音極低,朝著陶夭夭藏身的大樹緩步走來。

  “你可知道,敢當麵說本世子好看的人,早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洛雲錫冷著臉開口,本想伸手好好教訓這丫頭一頓,可是腦海中卻莫名地蹦出一句話來。

  “……夭夭喜歡這個書生哥哥,夭夭要讓這個漂亮哥哥做我的夫君……”

  兩次當著他的麵說他好看的,都是這丫頭,可是,人家卻活得好好的,還歡蹦亂跳……

  想著想著,洛雲錫便覺得有些憋屈,是那種恨得牙癢癢,卻又舍不得下手的憋屈。

  “世子,您怎麽了?是不是發熱了?”洛雲錫的表情有些古怪,臉色似乎也有些紅,陶夭夭疑惑地在他麵前揮了揮手,踮起腳尖準備去探他的額頭。

  “沒有!”洛雲錫黑著臉一把打下了陶夭夭的小手,輕咳了兩聲之後,他轉身去了涼亭,陶夭夭便也屁顛屁顛地跟著上了台階。

  “你去定遠侯府了?”洛雲錫在鋪了厚氈布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是。”陶夭夭點頭,她原沒打算瞞著,反正瞞也瞞不住。

  “去定遠侯府之前呢?你又去了哪裏?”洛雲錫又問。

  “去了……去了一家名叫桃花齋的酒樓吃飯。”陶夭夭再次選擇了實話實說。

  雖然她也想將桃花齋瞞下,可是跟桃花齋想比,軒哥哥落腳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她寧願洛雲錫去調查桃花齋,也不想他順藤摸瓜去桃灼那裏找到軒哥哥。

  聽到桃花齋幾個字,洛雲錫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後輕笑了一聲,陶夭夭的心便是倏地一跳。

  這個洛雲錫,應該不會變態到能注意得到葡萄鎮的那個“桃花齋”吧,她想。

  “世子,這裏風大,要不,您早點回去吧?”陶夭夭小心地開口。

  洛雲錫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對了世子,這都該吃晚飯了,您餓不餓?我在外麵新學了個菜式,您要不要嚐嚐?”陶夭夭又問。

  “不用了。”洛雲錫終於開口,他轉身看了陶夭夭一眼,沉聲說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早點休息,寅時一刻隨我出發。”

  “出發?寅時?”陶夭夭長大了嘴巴,“世子,您身上還有傷,這是要去哪裏啊?”

  “出門一趟,少則三五日,多則七八日,將我給你的破雲針帶著,多帶些厚衣裳,寅時我會讓祁風去叫你。”

  洛雲錫沒有再解釋什麽,站起身來出了涼亭,抬步朝著青竹居方向走去。

  “世子,我能問一問咱們是去做什麽嗎?我一定得跟著去嗎?”陶夭夭緊追了幾步問道。

  寅時出發,黑咕隆咚的,一定是為了掩人耳目。

  既是掩人耳目,他們就一定得偷偷摸摸出發,但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她還不想離開紫雲城啊!

  洛雲錫的腳步頓了頓,沒有轉身,聲音卻沉了下來:“你不想跟我一起去?”

  “不是的世子!”陶夭夭慌忙搖頭,搖了半天才想起洛雲錫是看不到的,便小跑著到了洛雲錫麵前。

  “世子,我是想著,既然您選擇夜裏出發,想必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世人都知你寵愛我,若是我留在京城,不正好可以掩人耳目幫您打掩護嗎?

  您想,若是咱們兩個同時不見了,萬一哪天府上來人造訪,這不就露餡兒了嘛!”

  陶夭夭沒有放過洛雲錫臉上一閃而過的不悅,慌忙小心地解釋。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你離開之後,自會有人接替你的位置。”洛雲錫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開。

  陶夭夭愣在原地半晌,始終沒能明白洛雲錫剛才說的那句話是怎麽個意思,什麽叫做會有人接替她的位置呢?

  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來,她便風風火火地去了後院楓樹林。

  一整日不在府上,她得趕緊去看一眼阿黃,還得將阿黃拜托給可靠的人。

  剛剛踏進後院,距離楓樹林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她遇上了祁風。

  祁風的神色有些匆忙,手裏還拎著一個布袋子。

  “祁大哥,我正要找你呢。”陶夭夭對著祁風開口,“世子剛才說,明日寅時要出府,你也要跟著一起去嗎?”

  祁風看了陶夭夭一眼,神色有些哀怨。

  他也想去啊,可是公子已經吩咐了,要讓他和忠叔留下守著玄幽王府,同去的除了幾名隱衛之外,公子就隻點了陶季一個人。

  這個陶季,真不知他給王爺和忠叔灌了什麽**藥了,一個兩個的都向著他。

  就他這三腳貓功夫,能不給公子拖後腿就謝天謝地了,哪裏還能指望著他保護公子?

  “祁大哥,你怎麽了?我問你話呢?你這是做什麽來了?”陶夭夭見祁風一副嫌棄的目光盯著自己看,便伸手在他麵前揮了揮。

  祁風回神,幹咳兩聲說道:“我倒是想跟著啊!可是公子讓我留在府中,還得照顧你的這條狗!”

  想起剛才他喂那蒼猊犬時費的勁,他就頭疼,他堂堂玄幽王世子的貼身護衛,竟然淪落到了去喂狗。

  “阿黃不是狗,阿黃是蒼猊神犬!”陶夭夭笑得眉眼彎彎。

  有祁風照顧阿黃,她就放心了,祁風是從積雲山一路看著阿黃過來的,整個玄幽王府裏麵除了她和洛雲錫,就祁風跟阿黃最為熟悉了。

  “神犬也是犬!”祁風撇嘴,“你不用過去了,我剛才已經喂過它了,你別去打擾它。公子說了,畜生不能跟人睡一間房,正好趁著這幾日你不在,將它在房間裏睡覺的習慣改過來。”

  “那……好吧。”陶夭夭無奈地點頭,之前想在房間裏養阿黃養到一歲的計劃徹底泡湯。

  “祁大哥,你能不能提前跟我透露一下,世子這是要出發去哪裏?”陶夭夭壓低了聲音,“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公子既然不告訴你,那你就一路跟著好了。”祁風並未說要去什麽地方,“你隻管負責好世子的衣食住行,多留點心,別給公子拖後腿就行了。”

  祁風囑咐道,反正這一次出門也不是什麽凶險的事情,公子也是臨時起意,其實他原本可以不必親自跑上一趟的,公子在京城窩了這麽些日子,就當讓他出去散散心也好。

  “行,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收拾了。”陶夭夭對著祁風揮了揮手,轉身去了廚房,墊吧了點東西之後,她便回了自己房間,稍微收拾了一番便上了床。

  ……

  定遠侯府。

  世安苑。

  一陣腳步聲從頭頂傳來。

  “開門。”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蜷縮在角落裏的柳氏身子微微抖了抖。

  是他!

  那個人又來了!

  他就是個惡魔!

  柳氏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已經不記得自己被關在這裏多少天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每天一個饅頭一碗水的飯食隻能保她不死。

  她的腿斷了,沒有人來給她接骨,身上被薛相在破廟裏劃出的劍傷也沒有人給她上藥。

  還有她生生被人用手折斷的十根手指頭……

  不!現在隻剩了九根了,她右手帶著疤痕的那根食指,前兩日生生被那人用刀砍了去……

  她渾身血汙餿臭難聞,生不如死,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個女鬼。

  可是那個人,卻比鬼還可怕……

  頭頂一陣鐵鏈聲響起,伴著石門打開的刺耳“吱呀”聲,柳氏被門縫裏透出來的光線刺得閉了閉眼睛,她下意識地往角落裏爬了爬。

  腳步聲沿著石階緩緩下來,在柳氏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火折子的聲音響起,石室內亮了起來,柳氏戰戰兢兢地睜眼去看,果然還是那個人,那個每日裏都會過來折磨自己的惡魔。

  她再次往角落裏縮了縮身子,雖然身上和手指的劇痛已經讓她麻木,可是她還是下不了決心去自我了斷。

  逃避,是她的本能。

  她的十根手指已經被這人親手折斷,不知道今日等待她的,又將是什麽酷刑。

  柳氏心裏的念頭才剛剛想起,下一刻,她的脖子便倏地一緊,一雙堅硬冰冷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陶軒被人救走了,說,他的同夥是誰!”那人陰仄仄地在柳氏耳邊開口。

  柳氏被掐得說不出話來,想要伸手去掰開那人的手指,可是才剛剛抬起手來,她的十根指頭便傳來鑽心的痛楚。

  她的身子顫抖著,艱難地發出“嗚嗚”的哀嚎,如同瀕臨死亡而絕望的獸吼。

  “咳!——咳咳!——”那人的手撤了回去,柳氏癱在了地上,艱難地大口喘著粗氣。

  “你殺了我!殺了我吧!”緩過勁來之後,柳氏抬起頭來,沙啞著聲音對著那人怒吼道。

  那人卻像看到什麽笑話似的笑了起來:“你說,你想死?”

  柳氏眼底劃過一絲怯意,卻硬著脖子抬起了頭:“沒錯!與其這樣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倒不如一刀來得痛快!”

  話音剛落,隻聽“咣當”一聲響,一把匕首掉落在了柳氏的身邊。

  “既然想死,我便借你一把刀,動手吧。”陰仄仄的聲音裏帶著嘲笑與諷刺,似是料定了柳氏不敢自我了斷。

  果不其然,柳氏在看到腳邊那把匕首的時候,悄悄往後退了退,並沒有去碰那把匕首。

  一聲陰冷的嘲笑聲從那人口中發出:“一個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出賣的人,會狠下心來自我了斷嗎?”

  柳氏身子一震,憤怒地抬起頭來:“你將靜兒和敏兒怎麽著了?你拿著我的斷指去要挾她們了是嗎?她們什麽都不知道,你有本事衝著我來!”

  “放心!你身上受的懲罰,我會在她們兩個身上,一點,一點地找回來!”

  像是嫌棄柳氏弄髒了自己的手一樣,那人從桌上拿過一塊帕子擦了擦手,將帕子隨手丟在了地上。

  “我再問一遍,救走陶軒的那個同夥,是誰?”那人失了耐性,猛地站起身來。

  他在柳氏麵前站定:“或者說,這一次,我可以取走你一隻眼睛?”

  “不!不要!”柳氏的身子像篩糠一樣哆嗦起來,她用胳膊肘撐著身體,朝那人爬了過去:“大人,陶軒的同夥,民婦真的不知道啊!您讓民婦說什麽啊!”

  柳氏一邊哀求,一邊抬起頭來觀察著那人的神色:“大人,您是想通過陶軒打聽夭夭的下落是嗎?要不,民婦跟您說說夭夭的事情?”

  自從上一次她偶爾又說了一句“傻子”而被這人折斷了十根指頭之後,柳氏便在也不敢在他麵前提起“傻子”兩個字了。

  那麽她便賭上一賭,賭這個人是為了那傻子而來。

  果然,那人在聽到柳氏的話之後,終於正眼看了她一眼,隻是聲音依舊冰冷陰沉:“你以為你在葡萄鎮對她做的那些事情,我就打聽不出來了嗎?”

  柳氏眼神一閃,慌忙低下了頭:“大人,那些鄉民的話,不足為信,夭夭在陶府的時候,民婦對她可是盡心盡責地照顧,她從小就沒了親娘,要不是民婦照顧,她根本活不下來。”

  “住口!”柳氏的話還沒說完,左邊臉頰忽然挨了那人重重的一巴掌,“是誰害她不能得親娘照顧的?是誰害她從小背井離鄉的?是沈青!是你們!”

  一巴掌下去,似乎還沒解恨,柳氏的右邊臉頰又挨了一巴掌。

  柳氏被打得趴在了地上,心裏劃過對陶夭夭的一絲憎恨。

  她咽下口中的鐵鏽味道,強撐著爬了起來:“大人,民婦雖然不知道我家老爺當年犯了什麽事,但民婦還是那句話,您想讓民婦配合做的事,民婦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求您高抬貴手,饒靜兒和敏兒一命……”

  “她喜歡什麽?”那人忽然開口,打斷了柳氏沒說完的話。

  “她……她喜歡養一些貓狗野兔。”柳氏心中一輕,她賭對了。

  “她喜歡吃什麽?”那人又問。

  “她喜歡吃的東西太多了,果脯蜜餞,雞鴨魚肉,還有山上的野果子,她還喜歡上山抓鳥,下水摸魚。”柳氏又說,眼底是對陶夭夭滿滿的嘲諷,臉上卻是一片慈愛。

  這個人,果然是衝著那個傻子來的——那個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裏的傻子。

  “……是麽。”那人的聲音低了下來,眼底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溫暖。

  這個性子,果真是……

  像極了……她——他的卿塵,被他徹底傷了心的卿塵。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如同一個木偶一般地往台階上走去。

  看著那人的背影,柳氏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又從鬼門關走了一趟。

  ……

  世安苑的一處偏遠的角落裏,有一處幾乎快被人遺忘的院落,院門上上著鎖,院子裏也是雜草叢生,枯枝遍地,唯一有些人氣的,是房間裏透出來的那絲燈光。

  “姐,這裏究竟是哪兒?那人是誰?他為何要抓我們過來?”說話的是陶敏,桌邊坐著的是她的姐姐陶靜。

  跟地下石室裏滿是傷痕生不如死的柳氏相比,她們二人的情形好了不隻一星半點,身上並沒有受傷的跡象,隻是居住的環境落魄了些,神色也憔悴了些。

  跟陶敏的坐立不安相比,陶靜顯得要穩重許多,她托著腮坐在桌邊,皺眉思索著什麽。

  “哎呀姐,你就別想事情了,趕緊想想我們怎麽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陶敏跺了跺腳,“別說葡萄鎮了,這裏連永安巷的那個沈宅都比不上,早知道,咱們還不如不聽母親的話來京城!都說京城好京城好,這麽些人想在京城裏安家落戶,沒想到來了京城會出了這麽些事!”

  麵對陶敏的煩躁嘮叨,陶靜依然沒有接話,直到陶敏伸手晃了晃她的肩膀,她才歎了一口氣抬起頭來。

  “敏兒,我覺得,那副畫,可能會害了軒哥哥。”陶靜終於開口,麵上滿是擔憂與自責。

  “害了又怎樣?反正他也不一定會來京城,再說了,你也是為了救母親。”陶敏滿不在乎地冷哼了一聲。

  “可是,那人一定會對軒哥哥不利!”陶靜臉上的自責越來越重,可是當時的情形,卻由不得她不畫。

  那晚,將她們捉來這裏的那人帶了一根手指過來,她們大驚失色,認出那是母親的手指頭。

  母親的右手食指上麵有一個疤痕,所以很容易辨認。

  那人要挾她和陶敏,說要想救母親,就必須畫出軒哥哥的畫像。

  她明知那人心存不軌,卻還是提筆將軒哥哥的畫像畫了出來。

  她心裏存了一絲幻想,或許軒哥哥真的如敏兒所說,根本不會來京城,所以就算那人拿了畫像也沒有什麽用處。

  可是這兩日她想了又想,既然那人讓她畫,那軒哥哥必定已經來了京城,她上當了!

  怪隻怪她對軒哥哥太過思念,不由自主地就畫了出來,她當時,真的應該將軒哥哥故意畫醜一些的。

  畫是交出去了,可是那人卻根本沒有履行承諾將母親放出來,還將她們兩個一直囚禁在這裏,她左思右想,卻一直想不出這是為了什麽,是母親得罪了什麽人?還是軒哥哥得罪了什麽人?

  “姐!你就別自責了!”陶敏皺了皺眉,“就算他對軒哥哥不利,那跟咱們又有什麽關係,橫豎他又不是爹爹的親生兒子!”

  陶敏冷哼:“當初陶家遭難,他不說過來尋咱們母女三人,一心就想著帶著那個傻子出逃。姐,你別傻了,他心裏根本沒你,你也根本沒有必要為他擔心了!”

  “軒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也是遇上什麽難事了,不然的話,他是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陶靜忍不住為陶軒開了口。

  “我看你就是一根筋!”陶敏板起了臉,恨恨然地走到床上踢掉了鞋子,姐妹倆的談話不歡而散。

  陶靜歎了一口氣,剛要站起身來去關門,忽然聽到“嘩啦”一聲大響,本就已經破舊的房門被人一腳從外麵踢開了。

  陶靜被嚇了一跳,剛剛躺下的陶敏也猛然從床上站了起來,踢踏著繡鞋到了陶靜的身邊,姐妹倆齊齊地看向了房門處。

  一陣腳步聲響起,一個全身黑衣的瘦高中年男子出現在二人的視線當中。

  二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認出了他就是帶了母親手指過來的那個人。

  二人相互依偎得緊了一些,看向來人的目光裏滿是怯意。

  “你剛才說,誰是傻子?”那人進屋之後,徑直朝著姐妹二人走來,在二人麵前站定之後,他抬起手指指向了陶敏。

  陶敏嚇得身子一個哆嗦,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便慌忙搖頭,悄悄朝陶靜身後藏了藏。

  陶靜心中也是害怕,卻還是壯著膽子上前一步護住了陶敏。

  麵對著來人陰翳的神色,她怯怯地開口:“這位大人,敏兒是一時口快說錯了話,請大人原諒她吧,我們姐們三人之間,三妹跟敏兒的關係,是最好的了。”

  麵對著那人眼底的憤怒,陶靜扯了一個謊,可是那人卻並不買賬。

  “是嗎?那我怎麽聽說,在葡萄鎮的時候,欺負夭夭最多的,也是她!”那人一邊說,一邊抬步朝著二人走了過來。

  陶靜被寒涼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剛剛張開胳膊想要護住陶敏,可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原本躲在自己身後的陶敏就被那人扯了過去。

  “啪啪”兩聲清脆的耳光聲,伴著陶敏驚嚇至極的大叫聲,她的雙頰頓時腫了起來。

  “欺負了她這麽多次,你說,我要是在你臉上劃上這麽幾道……”那人一邊說話,一邊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匕首出來。

  他拿著匕首在陶敏的臉上比劃了幾下,將陶敏嚇得尖叫起來。

  “不要!不要啊!”陶敏想要掙紮,卻又害怕撞到刀尖之上,她已經感覺到刀尖傳來的冰涼了。

  “姐,救我啊姐!”陶敏大聲哭喊著,身子抖得不成樣子。

  “這位大人,請您放了我妹妹,有什麽事情您衝著我來!”

  陶靜上前一步到了陶敏跟前,卻不敢伸手去拉,生怕那人手裏的刀真的劃破陶敏的肌膚。

  那人將視線從刀尖上緩緩移到了陶靜的臉上,忽然冷笑了一聲:“我還以為沈青養出來的,都是同一種貨色,沒想到竟然還真有一個不怕死的。”

  陶靜被他那一眼看得心裏發慌,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大人,恕小女子鬥膽,您將我們姐妹捉來,一定有您的目的?您有什麽目的不妨直說,若是我們能幫得上忙,一定會幫您。”

  那人冷冷地盯了陶靜半晌,忽然對著門外開口:“來人,取筆墨紙硯過來。”

  他的吩咐聲傳出去之後,外麵並無人應聲,隻聽到一陣類似腳步的風聲。

  片刻之後,一個人低頭走了進來,全身被包裹在黑衣之下,連手上也戴著黑色護指。

  他手上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文房四寶。

  恭敬地進來,將托盤放下之後,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你不是會畫畫嗎?現在你去,將你那個三妹的畫像給我畫出來。”那人對著陶靜開口。

  “這……”陶靜猶豫了。

  她畫出軒哥哥的畫像就已經後悔了,如今這人卻又要三妹的畫像。

  “你別想著應付我,若是畫的有任何紕漏,有一分的不像,那麽她的這張臉……”

  那人像是看透了陶靜的心思,他將手裏的匕首貼著陶敏的臉輕輕拍了拍,陶敏頓時又尖叫起來。

  “姐姐姐!你快給他畫啊!你快答應啊!”陶敏對著陶靜哭喊。

  糾結許久之後,陶靜才抬頭看向那人。

  “我給你畫可以,但是你不能傷害三妹。”陶靜無所畏懼地盯上了那人的眼。

  “三妹已經很可憐了,我不知道你是誰,更不知道你捉了我們過來有什麽目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從三妹身上,你根本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你就算捉她回來也沒有用。”

  那人再次冷笑:“這就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情了,我隻給你一炷香的時間,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他的話音剛落,陶靜就轉身去了桌邊。

  她穩穩地在桌邊坐下,迅速磨墨,然後提筆畫了起來,神色專注,一絲不苟。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一個栩栩如生的妙齡女子的畫像就躍然紙上。

  畫的是葡萄鎮裏的陶夭夭,鵝黃色錦衫,戴著金色的簪子,腰間掛著兩個大荷包,正微歪著腦袋,笑得眉眼彎彎,臉上全是小女兒家的嬌憨。

  她的身後,是大片蒼翠的山脈樹林,樹上掛滿了通紅的果子,腳邊還蜷縮著一條黑色的狼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