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安村到鎮子上都是坑坑窪窪的土路, 這一段騎過來，戚妄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要散了架, 他原本還擔心戚有福受不住了，結果回頭一看，卻見小家夥滿臉興奮，見他回頭，甚至還朝著他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來。

  得，看來他是喜歡這顛顛巴巴的路。

  “有福，你餓不餓？要不咱們先吃點兒東西？”

  此時已經快到了中午，從鎮子上到縣城，就算是騎著自行車, 也得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戚妄自己倒是沒有什麽饑餓感, 不過他擔心戚有福, 便問了他一句。

  小家夥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爹, 我不餓, 我們快點兒去縣城吧，要是晚了公安局下班了就不好了。”

  說到這裏, 戚有福緊張地抓著戚妄的衣擺，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濃濃的不安之色。

  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要跟那些壞人掰扯清楚，不再受他們的氣, 要是一頓飯吃了他後悔了怎麽辦？

  在進公安局之前，戚有福沒辦法徹底放下心來, 所以雖然他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 卻仍舊不肯去吃東西。

  看著小家夥這滿臉不安的樣子, 戚妄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

  “我去給你買兩個肉包子，你先吃著墊補墊補，小肚子都跟打雷似的，我又不是聾子，怎麽可能聽不到？你放心吧，這次我不會退讓的，不為別的，就算為了你，我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聽到戚妄的話後，戚有福眼中的不安之色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了，他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戚妄，因為激動，聲音都有些變了調：“真的嗎？爹你不是騙我的吧？”

  看著他這樣子，戚妄有些心疼，這孩子實在太過懂事了些，他抬手摸了摸戚有福的頭，溫聲說道：“我自然不會騙你，那邊有個國營飯店，我帶你去買幾個包子。”

  其實打從一開始戚妄就沒有打算放過顧家那夥兒人，公安是必須報的，這件事情必須要有執法機關來處理，不能就這麽讓小安村的人給按下去。

  現在的這種情況，就算是找到了證據，證明了不是他跟戚有福兩個的問題，但是小安村人多口雜，又有顧家那一夥人在，他們少不得要背上謀害村裏共有財產的罪名。

  人言可畏，若是這件事情傳出去了，對他和戚有福都不好。

  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縣公安局的同誌來，由執法機關出麵，這樣給出的真相才不會被人懷疑，以後也不會有人再胡編亂造瞎說嘴。

  還有一點兒就是，經過他剛剛的試探，證明了顧家那對夫妻真的是冥頑不靈，死不悔改，他們是一定要把他跟戚有福往死裏整，戚妄怎麽會如他們的意思？

  對付他們的手段有千百種，不過他們做的那些事情其實都已經觸犯了法律，讓公安局的同誌們懲罰他們是最好的。

  得了好處還要把人往死裏踩，真以為那些錢是那麽好拿的麽？

  戚妄一口氣買了六個熱氣騰騰的大包子，他吃了兩個，其餘的都給戚有福拿著了。

  從鎮上往縣城的路就要平整許多，騎起來沒有那麽顛簸，戚有福坐在後座上，開開心心地啃著手中的大肉包子。

  這包子兩毛錢一個，價格雖然貴了些，不過用料卻是實打實的，一個包子有戚有福半個腦袋大，這包子皮薄餡大，一口咬下去，濃鬱的肉味兒便填滿了他整個口腔。

  戚有福像是個小倉鼠似的，嘴巴鼓了起來，一口一口地啃著手中的大肉包子。

  長到這麽大，這並不是戚有福第一次跟著戚妄去縣城，但這卻是他最開心的一次。

  這一次爹終於硬氣起來了，他們以後在村子裏的日子一定會好過起來，戚有福相信，經過這次的事情過後，村子裏麵絕對沒有人再敢說他爹是沒種的窩囊廢了。

  曾經的原主認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他不肯向村民們辯解，任由著他們一盆盆地往他身上潑著髒水，他以為這些事情不會給他們的生活造成什麽影響，卻不知道戚有福這個孩子在小小年紀承受了多少他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東西。

  在原本的世界線中，倘若不是因為絕望到看不到一點兒光明的話，不過才六歲的戚有福怎麽可能會義無反顧地選擇撞牆自盡？

  自行車軲轆滾滾向前，戚妄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道路，蹬自行車的力氣又大了幾分。

  縣城這地方原主經常來，這年月縣城並不像後世那樣，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一點兒的鎮子罷了，原主經常來這裏，對縣城的布局也是十分熟悉，很快他便帶著戚有福到了縣公安局。

  一個穿著製服帶著大蓋帽的公安同誌接待了他們。

  “同誌，請問你來公安局是有什麽事情麽？”

  這年月會來公安局報案的人其實並不多，這還是他們這半個多月來接待的第一個報案人。

  “我要報案，有人要謀財害命。”

  聽到戚妄所說的話後，接待他的那個公安同誌的麵色瞬間變了：“同誌，你慢點兒說……”

  謀財害命？這可不是小案子，他們這幾年可都沒有接過這樣大的案件，那個名叫張愛國的公安同誌仔細詢問了戚妄一番，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後，立馬表示要將這件事情上報上去。

  “同誌，麻煩你在這裏稍做休息，我去找其他的同事一起過來處理這件案子，你看如何？”

  戚妄點了點頭，回答道：“可以。”

  張愛國給戚妄和戚有福倒了一杯水，又在口袋裏掏了掏，翻出幾顆水果糖來——這糖還是他哄小孫女用的，現在正好給戚有福吃。

  “謝謝叔叔。”

  戚有福接過那幾顆水果糖，乖乖地道了一聲謝。

  戚有福長相跟戚妄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當年原主能把小安村的那些姑娘們給迷得五迷三道的，又迷得顧雪梅非他不嫁，模樣自然是一等一的出挑。

  戚有福完全地繼承了戚妄的好基因，雖然有些過於瘦弱了，不過模樣仍舊十分可愛。

  看著他這乖巧懂事的模樣，張愛國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這才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張愛國走了後，辦公室裏麵就隻剩下戚妄和戚有福兩個人了，小家夥剝了一塊糖，塞進了戚妄的口中。

  “爹，甜不甜？”

  戚妄點了點頭：“甜，你也吃。”

  戚有福嗯了一聲，也剝了一塊糖放進了嘴裏麵，哪怕戚有福並不缺糖吃，可小孩子哪裏有嫌糖多的？

  看著戚有福這乖乖巧巧的模樣，戚妄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這孩子真的是太乖了。

  戚妄並不否認原主在照顧這孩子上麵確實是盡心盡力，可是在某些事情的處理上，確實是有些一言難盡。

  雖然進入這個世界不到半天的時間，跟戚有福正經接觸也不過才幾個小時而已，可是戚妄能感覺到，戚有福跟普通的小孩子是不同的。

  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智商要比普通的小孩子要高上許多，而他的共情能力也要比普通小孩子強上許多。

  聰明早慧的孩子，如果沒有得到好好的教育和引導，並且常年生活在情感壓抑的環境之中，這對他來說太過殘忍了些。

  這孩子本來不必承受這一切的，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樣子，一切風雨還是由他肩負起來，他隻需要開開心心長大就好。

  張愛國出去沒多長時間，便帶了兩個人回來，那兩人身上頗有一種威嚴感，給人的感覺跟普通的公安不同，張愛國介紹了一下，戚妄才知道這兩位正是公安局的局長和副局長，梁文才和杜賢德。

  “戚同誌，這是我們公安局的局長和副局長，勞煩你把剛剛說的事情再說一遍。”

  即便麵對著局長，戚妄也絲毫不怯，他來就是尋求幫助的，不過是說一下案情而已，沒什麽好緊張的。

  “事情要從六年前說起……”

  戚妄並沒有隱瞞的意思，把發生在原主身上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我之前下鄉的時候，身體雖然弱，可也沒有到病秧子的地步，我在小安村裏麵呆了兩年，身體一直都沒有問題，別說是生大病了，就連感冒都沒有過，然而被陷害娶了顧雪梅後，進了他們家沒多久，我的身體就弱了下去，三天兩頭的生病，倒也不能說是生病，就是沒有精神，身上提不起力氣來，我的兒子跟我的情況一樣，他雖然是早產的，可是我照顧他照顧的非常用心，到一周歲之後，他就跟普通小孩子沒區別了。”

  然而過了周歲沒多久，戚有福的身體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差勁兒了起來，胃口不佳，發育遲緩，長得沒有同齡人快，隔三差五就要生病……

  而造成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就是顧佳佳。

  她一直都厭惡怨恨著戚妄，連帶著戚有福也被她怨恨上了。

  顧佳佳並不是那種不清楚自己命格的人，她顯然十分清楚自己的喜惡可以帶來什麽樣子的後果，可是她卻依舊沒有任何收斂。

  被她怨恨的戚有福那會兒不過是個一歲大的孩子罷了，他從來都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顧佳佳的事情，可是顧佳佳卻不肯放過他。

  在戚妄和戚有福被掃地出門後，仍舊不停地詛咒著他們。

  在原本的世界線之中，戚有福自盡固然有他太過早慧的原因在，可如果不是因為顧佳佳一直在詛咒著他，戚妄相信戚有福也不會做出那麽慘烈的選擇。

  戚妄說謀財害命其實並不是誣告，而是顧家那些人的所作所為與謀財害命並沒有區別，而在原本的世界線之中，他們也確實是成功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戚妄並沒有背著戚有福，這孩子早慧，又見了太多的黑暗，這些事情讓他知道也沒有什麽，最為關鍵的一點兒是，戚妄想讓戚有福明白，這一次他是真的不準備放過顧家那些人了。

  聽完了戚妄所說的話後，梁文才和杜賢德兩人對視一眼，他們又詢問了戚妄一些細節，見他侃侃而談，沒有絲毫怯懦之意，加上他的眼神清明，並不像是說謊的模樣，他們便又信了幾分。

  誠如戚妄所言，他的父母給他寄過來的錢和東西都是可以查到，這些做不了假，而且顧家人的所作所為村子裏的人都可以作證，這也是無從偽造的，所以他說的有八成的可能性是真的。

  不管是栽贓陷害，還是謀財害命，這兩個案子都不小，梁文才和杜賢德商量了一番後，很快便決定立案，之後立即派出公安去郵局那邊兒調查取證，等拿到了證據後，天已經黑了下來，他們便決定明天出發去小安村。

  戚妄自然是沒有什麽意見，帶著戚有福住進了公安局旁邊的招待所。

  這還是戚有福長這麽大第一次跟戚妄在外麵住，在戚妄看來十分簡陋的招待所在他眼中卻處處都充滿了樂趣。

  “爹，那個就是你說的電燈嗎？”

  “對，你看到那個拉繩了嗎？那個就是開關。”

  “爹，剛剛我們去洗漱的水房，那個水真神奇，一擰那個鐵頭子就有水了……”

  “那個是水龍頭，管道通著自來水廠，跟我們村裏用的水井是不一樣的。”

  戚有福像是個好奇寶寶似的，什麽都覺得奇怪，什麽都想要多問一問。

  而戚妄沒有絲毫不耐，認真地回答著他的問題。

  把能問的全都問完了，戚有福也累了，他躺在柔軟的被窩裏麵，小小的身體團在了戚妄的懷抱之中。

  “爹，我想留在城裏。”

  戚有福突然小聲開口說了一句，戚妄微微一愣，低頭看著他，不過戚有福整個人都埋在他的懷裏，戚妄低下頭也隻能看見他頭頂黑色的發旋。

  “怎麽突然這麽說？”

  “城裏有電燈，有水龍頭，沒有那些會欺負我們的人，我喜歡這裏，我不想回去……”

  戚妄輕輕拍了拍戚有福的後背，柔聲開口說道：“在等等，我會帶你回去的。”

  戚有福沒有說話，許久之後，他方才小聲嗯了一聲。

  等到懷中的小朋友睡熟了之後，戚妄方才閉上了眼睛。

  他並不覺得戚有福想要離開小安村有什麽不對，對戚有福來說，小安村充滿了痛苦的回憶，沒有一丁點兒溫馨的地方，年幼的他想要離開這裏並沒有什麽問題。

  幼年的傷害是可以伴隨一生的，就算戚有福不提，等解救了顧家這些人的問題後，他也會帶著這孩子離開這個地方的。

  第二天一大早，戚妄帶著戚有福去吃了早點，這才跟公安局派帶出來的三個同誌一起騎著自行車前往小安村。

  ****

  “你個死丫頭，你還有臉吃東西？我們顧家的臉麵都被你丟幹淨了！”

  早上起來，顧佳佳剛坐到飯桌跟前，還沒有來得及拿起筷子吃飯，顧母已經忍不住朝著她破口大罵了起來。

  昨天的事情鬧到最後，因為戚妄突然離開，最後也不了了之了，可是顧母和顧父兩個因為得罪了劉福生這個大隊長，被他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裏子和麵子丟了個一幹二淨。

  顧母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從來都沒有丟過這麽大的醜，家裏的這些人各個都是寶貝，她舍不得朝著他們發火兒，最後便將炮口對準了顧佳佳，將所有的怨氣全都傾瀉到了她的身上去。

  顧父眼觀鼻鼻觀心，隻是垂頭吃著飯，根本就不管顧佳佳的事情。

  而胡鐵牛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唏哩呼嚕地喝著稀飯，等喝完之後，他嘴巴一抹，起身便離開了，仿佛這一切事情都跟她無關似的。

  若是平常，顧雪梅估計就會忍不住為顧佳佳說話了，可是這次不同，因為顧佳佳私下裏挑事兒，火都燒到了她的身上來，連帶著她的父母都跟著一起丟了大醜。

  這還不算，胡鐵牛也不知道聽到什麽話了，昨晚回來後對著她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雖然沒說什麽難聽的話，可每句話都是陰陽怪氣的，句句都帶著刺。

  顧雪梅這人性子嬌氣的要命，哪裏能受得了這個？她心中不快，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楚，哪裏還有閑工夫管顧佳佳？

  所以這也便導致了顧佳佳被顧母辱罵，卻沒有一個人幫她。

  顧母氣性上來了，什麽難聽的話都能往外冒，顧佳佳的臉色難看的嚇人，可是卻不好跟顧母辯駁。

  現在要吵起來，絕對會是她吃虧。

  隻是自認為是主角人物的顧佳佳哪裏能忍受得了這個？眼看著顧母的辱罵開始升級，到最後甚至都要上手來擰她，顧佳佳猛地站了起來，朝著她吼了起來：“你別太過分了，你以為不是我幫忙的話，昨天你能那麽容易地逃掉嗎？”

  沾了她錦鯉命的光，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居然還在她的麵前大放厥詞，真以為她這個福運逆天的錦鯉命是好欺負的嗎？

  顧佳佳惡狠狠地瞪了顧母一眼，不想跟她這樣子蠻不講理的人繼續糾纏下去，她把飯碗一推，扭頭朝著外麵跑了過去。

  膽敢對她不恭敬，她就要讓這個糟老婆子看一看，沒有了她的錦鯉命照拂，她能算是個什麽東西！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這個是死丫頭片子想做什麽！”

  顧母被顧佳佳的態度氣到了，見她跑了，就想抬腳去追。

  結果還沒有跑出去，就被顧父給抓住了。

  “行了，你罵也罵過了，氣兒也出了，還真跟她一個死丫頭片子計較嗎？你也不嫌累，坐著吃飯吧。”

  顧母雖然囂張慣了，可是顧父到底是一家之主，她也不好不給顧父麵子，就這麽罵罵咧咧地坐了下來。

  坐下來後，她又開始辱罵起了戚妄，覺得那人就是個瘟神，隻要沾染上他，準沒好事兒。

  顧雪梅正吃著飯，冷不丁聽到顧母提起戚妄，她的臉色瞬間黑了下去，將手中的勺子扔進了碗裏麵。

  “娘，你還有完沒完，誠心是讓我不好過是不？你在家裏提那個男人做什麽？昨天鐵牛不知道聽了什麽，就一個勁兒地跟我鬧，你現在還提，你是不是想讓你閨女做個三婚頭的人？”

  顧雪梅越說越生氣，最後把碗筷一推，氣哼哼地跑回了房間去。

  顧母哪知道自己一句話把閨女也給得罪了，有心想說什麽，可是顧雪梅已經不聽她的跑走了。

  “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非得要遭受這些！”

  顧家上空像是籠罩著一層烏雲似的，當顧佳佳這個身負錦鯉命的人開始怨恨顧家後，原本和和美美的家庭，眨眼間便陷入了分崩離析的狀態中。

  然而這一切隻不過是個開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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